少年的野

　　陈争要去大陆玩的地方是长沙的黑色博物馆，被称为“精神病世界”。
　　门票可以团购——双人票99，单人票59，开放时间为周一至周日，早十晚九。陈争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全靠他卧室里用来冲浪的电脑。

　　陈争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觉得自己去一趟“精神病世界”就总会弄清楚，而且馆内有讲解员，听说讲解得很详细，总好过去医院被大夫当精神病人来诊治。
　　——没错，陈争一方面不接受自己有疾病，一方面又想得知自己的疾病，觉得自己探索结果比被大夫当精神病人来诊治舒服得多。

　　七月许星然正式放暑假，第一天就带年承旭先去烧烤店挣工钱，之后才去找其他学生兼职。
　　找兼职不可能一下就找到，许星然认为这样一来找兼职被拒绝的时候，年承旭手里拿着工钱不会容易失望，也有信心和动力。
　　年承旭每天在烧烤店的工钱是和许星然平均分的50元，折合人民币大概11块钱。加上之前在烧烤店挣的200多块钱和卖袜子的钱，一共加起来三百块不到。

　　第一天没找到兼职，年承旭跟着许星然跑了不少地方，背在身上的水壶里的水都喝光了。

　　年承旭又要给许星然买水喝，可是一瓶水就要29元台币，许星然没让年承旭花钱，而是自己买。

　　“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找，”许星然一边走一边安慰年承旭，“实在不行就等你去台北训练的时候在台北找，那里的学生简直肯定比咱们这里多。”

　　年承旭看着许星然热红的脸，想了想，把自己的帽子取下来，再把许星然拽得弯腰，然后把帽子扣在许星然头上。

　　许星然愣了一愣，然后抿着唇笑了。
　　他的样子既满足又害羞，年承旭看不懂。

　　不一会儿，年承旭就又被许星然把帽子戴回头上，还往整齐地挪了挪：“你戴着吧，太阳太烈了，我下次出门也戴帽子就好了。”
　　年承旭望着许星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不对，你去台北训练会很累，还是不要找兼职了——”
　　许星然神色变得严肃。
　　他是重视年承旭的自尊心的，但又舍不得年承旭受苦，想了想，道：“如果明天也找不到的话，那我就去联系商演，假期活动很多，我随便去哪弹钢琴都能挣到钱，然后我们就能直接去大陆了。”
　　年承旭又开始望着他。

　　许星然转头也看着年承旭，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年承旭的头，温柔地哄道：“你想想，我陪着你找兼职也是陪，你陪着我参加商演也是陪，都是一样的。”
　　年承旭真的就想了想，由于不知道商演是什么，所以想不明白。

　　隔天从烧烤店打完工，许星然又带着年承旭跑了很多地方，可多数老板都以年承旭年纪太小为由拒绝了，剩下的学生兼职的老板要招的都是大学生——
　　说白了，就是有学历门槛。

　　许星然又开始怕年承旭失望，不敢停歇地去打听商演。

　　换做以前，许星然根本没想过去参加那些所谓的商演。
　　这并不是自大，而是对一个除了教授家和自己家，就只在各大著名的音乐厅弹钢琴的人来说，确实不可能有参加商演的想法。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点，太阳还挂在空中，看样子又是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雨。
　　年承旭趴在书桌上迷瞪，现在还没有到下午时间段的训练。

　　虽然现在的月份不是冬眠般的睡眠量，但是年承旭趴着趴着还是会睡着。
　　只不过与过去相比，现在年承旭的身体好了很多，不会再轻易地出现睡眠中高烧的症状。

　　陈争从许星然放暑假开始就很急，现在才第二天，他已经其过无数次上门问什么时候出发的冲动。
　　毕竟关于这次去大陆游玩，虞冬那里已经联系好了。
　　而对那个家境优越，不去继承家里的公司，跑去当小学老师的公子哥来说，随时都可以出发——哪怕是月球，只要能去。

　　也许是石英和张澜说了关于去大陆玩的事情，陈争再一次地见到了张澜——在他家的客厅里。
　　看着张澜身穿碎花裙稳稳地坐在沙发上，陈争惊讶至极。

　　“欠的钱我阿嬷还上了，”张澜没什么语气地说着，听上去和她的神色一样，有些麻木，“我本来想一直待在岛上，但是我阿嬷不让。”
　　张澜说到这儿，那双丹凤眼莫名红了，双唇紧抿地呼吸着，半晌后才像是调整好了气息，不至于哽咽，继续道：“我现在挣钱，可以每个月给年承旭生活费，谢谢你们照顾他。”

　　石英轻拍着张澜，什么也没说。

　　陈争远远地坐在餐桌上偷听，装模做样吃着西瓜。

　　从小陈争就以茶几太低，吃东西身体窝着不舒服难受为由在餐桌上吃，现在算是救了他一劫——他可不想和张澜坐在一起吃西瓜，他会噎死。

　　三天后许星然通知可以出发了，陈争手里拿着石英让他交给年承旭的钱不知道怎么办。
　　这钱是张澜给的，但据陈争偷听的内容来看，这钱是张澜阿嬷的，张澜现在刚开始挣钱，工资还没发。
　　——可说白了还是从张澜给的啊。
　　陈争眉毛皱成一团，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钱这么烫手，因为上次的钱虽然也是张澜给的，但那是宋爷爷委托，这次不一样，石英塞给的他的信封好似千斤重。

　　最终陈争把钱装进包里出发，想着一路上用自己的钱给年承旭买吃买喝买好玩的，然后自己用张澜给的这笔钱。
　　这样陈争自己也好受一些——至少从精神层面来讲。

　　虞冬在路口等着陈他们仨，等人一到就打车直奔机场。
　　从后视镜里看着三个孩子，虞冬感觉自己居然有些幸福：“老师好幸福啊。”

　　“？”陈争和许星然都对虞冬投去问号挂在脸上的表情。

　　“呃，”虞冬尴尬地笑笑，去看年承旭，结果又不可控地幸福起来，勾唇道：“好乖。”

　　许星然听得眉心一跳，蹙起眉，侧身伸过胳膊搂住年承旭，盯着后视镜里的虞冬。
　　“……”
　　虞冬一愣无言，陈争更无言，嫌弃地不想看到许星然，把头扭向窗外。因为陈争年龄也还小，不懂喜欢是什么，所以陈争并未将那些一次次的，许星然对年承旭的，热烈到一眼就能察觉的爱意当作是喜欢。

　　坐飞机和下飞机时年承旭都醒着，只是去往机场的路上由于被许星然抱着，脑袋靠着许星然，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啊哈哈——！”
　　走出机场陈争高兴到飞起，牵着年承旭的手跑了一大截，不认识路，又牵着年承旭跑回去，被许星然恶狠狠地瞪着。

　　陈争不想理会，自然而然地松开年承旭的手，转头和虞冬在手机上查路线。

　　“热吗？”许星然立刻牵住年承旭的手，从兜里掏出湿巾满个擦了擦，这才缓下紧蹙的眉，伸手将年承旭的圆帽戴了戴整齐，捋了捋脸侧的头发，笑道：“好了，真漂亮。”

　　年承旭望着许星然，片刻后点了点头，伸手牵住许星然的手——
　　因此许星然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心里比陈争还要高兴。

　　按照虞冬手机上的路线规划，坐车到达今晚要住的酒店，陈争原本打算的“自己花张澜的钱，把自己的钱给年承旭花”泡汤了。
　　陈争震惊地看着虞冬挥金如土，不光花得大方，花得爽快，还花得特高兴。

　　陈争突然在想，以后自己长大也能这么有钱吗？
　　——这是无产阶级出生的陈争第一次思考钱的事情。

　　而没想到虞冬会这么花钱的还有许星然，他和陈争一样，一直都不知道年承旭的班主任是什么来路。

　　“孩子们，我们去冰淇淋店吧？”虞冬激动地边看手机，边抬头看四周，“那家冰淇淋店也可以现金支付。”

　　陈争这才明白，虞冬对人民币似乎有种特别的热爱。

　　“天气热化的快，随时擦一擦。”
　　——人手一个冰淇淋，许星然从兜里掏出纸递给年承旭，这才开始吃。

　　“孩子们，我们去这附近的商城吧？那里有空调，里面也什么都有，不会这么热，等日头过了我们再来街上逛，顺便可以逛夜市。”
　　“好。”
　　陈争连连点头——有钱的是大哥，他是不会提意见的。

　　像这种著名的购物中心确实各类店铺应有尽有，从负一层开始，吃喝玩乐，逐层上升还有KTV和电影院之类的，虞冬带三个孩子都体验了一遍。
　　只是在看电影的时候，虞冬问年承旭想看什么，年承旭没看过电影，摇了摇头，虞冬以为年承旭不想看，和陈争、许星然对视一眼，相互传达意思，就大手一挥往外走：
　　“孩子们，那我们不看了，我们去吃火锅吧！”

　　由于年承旭的身体还没完全痊愈，虞冬带三个孩子在商城找了一家可以一人吃一个小锅低的店，给年承旭点了三鲜锅底。
　　同样的，年承旭没吃过火锅，但看着菜单上的菜品名字倒是都知道，拿着笔勾勾选选——
　　点了一堆素菜。

　　“……”
　　虞冬本来是放心让孩子们点，一人一个菜单，点完也没看，结果看着年承旭的菜上上来愣了半天：“心肝，你没点肉啊？”
　　年承旭正粗鲁地往锅里下菜，闻言停下戳菜叶子的筷子，看向虞冬摇了摇头。
　　“…………”
　　虞冬终是叹了口气：“好吧。”

　　也不是素食主义不好，虞冬就想着小孩子嘛，营养均衡才行，这么小就素食主义怎么行，本身就那么瘦小，身体也正在养。
　　但虞冬也不能直接说，年承旭已经十岁了，是有自尊心的，只点素菜也可能与其他方面有关，毕竟他知道年承旭的家庭情况，不能排除这一类的原因。

　　可其实年承旭是看着菜品后面紧跟的价格点菜的，这点也许只有在场的陈争会懂，因为陈争点菜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是盯着价格的，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菜品上。

　　晚上回到酒店时，年承旭和许星然一间房，虞冬和陈争一间房，都是双人间，各两张床，能舒服地睡到第二天早上。

　　当初关于陈争说要去的黑色博物馆虞冬是惊讶的，但很快就觉得很有意思，想要了解不同的世界。

　　果然实地体验从一开始就很有意思，会发医院看病的那种手环，上面有名字年龄等。
　　可是进去没一阵虞冬就觉得很致郁，有些作品对胆小的参展者来说会吓人，是一个看起来很阴暗的展览。
　　但每个作品又非常有深意，大多参展者的面容都很严肃，并未将这当成是打卡拍照的展览——这就说明展览已经成功了大半。

　　这里是把精神类疾病的病人的世界直观地展现给社会，展现在每个人面前，希望病人得到治愈的同时，社会也能对病人多一些理解、包容和关心。

　　因为是两个双人票，四人干脆约定最后出来后在馆口集合，两两分开去参展。其实陈争非常希望这样，他不想让年承旭知道自己那连名字都没确定的病，和许星然一起参展反而更好，反正他和许星然互看不顺眼，进去就个看个的，刚刚好。
　　在某些方面，许星然和陈争想的是一样的——不想让年承旭知道自己的病，所以这次没有偏要和年承旭一起参展。

　　年承旭从上次尖叫逃跑后，感受更加模糊，参展过程中只是跟着虞冬边走边看，听讲解员讲，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反应。
　　而不知道自己疾病的陈争和在医院诊断出疾病的许星然都出乎意料地也没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异常，只是在个别疾病区域做出停留、出神和思考——就像是站在别人的角度看自己。

　　参完整个展览，去做回顾，最令虞冬印象深刻的还属进口的墙上，那一句“什么是正常？”。
　　什么是正常？
　　What is abnormal？
　　看过展览里所有的不正常，再去思考这个问题，虞冬觉得这次参展的意义重大，带给他很深的感触。

　　“心肝，”虞冬低头去看年承旭，“你记得有一张双向诊断的去症词典吗？‘天才与疯子’，‘有故事的人生’。”
　　年承旭抬头去看虞冬，点了点头。
　　然后师生俩相顾无言。

　　当时参展的时候看到很多挂着的去症词典，都是各种诊断，抑郁，双向，焦虑，词典上都作了“你的阐释”和“词典阐释”。
　　虞冬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和精神疾病，所以以求知的态度挨个看了一遍，在词典卡片上因为天才两个字停留了目光，然后才看到双向两个字的诊断，眉心皱了一下。
　　——他的心肝确实是天才，但会是疯子吗？

　　看到疯子两个字，虞冬第一下想到的是那天从学生口中亲耳听到的年承旭尖叫跑掉的事。
　　因此虞冬都愣了片刻。

　　但年承旭显然不是双向。
　　虞冬只能确定这一点。
　　在门口等到许星然和陈争相继走出来，虞冬笑道：“学得比老师还认真啊？这么久才出来。”
　　陈争看上去还在恍神，闻声抬头看虞冬，笑了下。
　　虞冬立刻察觉到陈争不对劲，最起码和进去之前的状态不同。

　　虞冬又看向许星然，发现许星然非常冷静。
　　很明显，许星然也不对劲。

　　虞冬不知道这俩孩子怎么了，只觉得是展览的致郁影响到了许星然和陈争，连忙招呼道：“我们快出去吧？晒晒太阳吹吹风，天气很好的。”
　　许星然和陈争各自点了点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就是许星然比陈争多了个动作——伸手牵住了年承旭的手，这才往外走。

　　其实比起精神疾病患者中的成年人参展后的效果，陈争终归是年龄太小，并未在参展过程中从致郁走到治愈的目的地。
　　从了解这个世界上的精神疾病，到了解自己，陈争还需要过程，而经历完这个过程，陈争才能得到治愈——继续做出改变，最终做到由自己治愈自己。
　　毕竟说白了，能拯救一个人的只有那个人自己。

　　但终归是满足了来黑色博物馆的心愿，陈争还是非常满足的，开心的情绪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陈争的脚步也跟着轻松，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立刻对年承旭关心道：“水壶里还有水吗？热不热？我包里有扇子。”
　　年承旭望着他，似乎是在观察表情。

　　陈争之所以是人精，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具有眼色，洞察能力很强，知道年承旭在想什么，笑道：“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毕竟那个博物馆有点恐怖嘛。”

　　年承旭又看了一会儿陈争，点了点头。
　　陈争从包里拿扇子，许星然以更快的速度从自己包里拿出电吹风，“用这个，拿在手里就行，扇子摇着手累。”
　　年承旭没见过这种东西，看着许星然帮他打开，立刻就传来凉风，一双狐狸眼睁得大大的。

　　许星然睨着年承旭的眼睛，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问道：“喜欢吗？专门给你买的。”

　　已经以尝试意味肯定过许多次喜欢，年承旭享受着清凉，没几秒就点了点头。

　　如陈争只会迟到不会缺席的开心，许星然这下也开心了。
　　——只不过一个靠自己，一个取决于年承旭，方式不同而已。

　　虞冬在一旁看着三个孩子融洽地相处，都开心起来，再次感觉到了幸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从长沙回来后，许星然找空又带年承旭去批发袜子卖。

　　当初卖袜子的想法产生得很确实很突发奇想，就只是裹着年承旭的脚，想起初时那段时间年承旭总是不穿袜子，就仅此而已。
　　至于卖东西的想法才是本质，是最主要的。

　　许星然觉得这种卖东西的方式不同于兼职，能挣多少钱取决于批发了多少袜子，是可以自己掌控的，还有一点就是——
　　比起让年承旭去兼职，去给别人卖力，去受苦，不如想让年承旭从他这里挣钱。
　　所以批发东西来卖在许星然看来是最合适的办法。

　　“剩下的这几双卖完我们就回家，”许星然拨了拨年承旭脸蛋边上的头发，把它们别至耳后，“我给你切西瓜吃。”

　　年承旭自己也伸手拨了拨头发，然后点头。

　　袜子摊逐渐出名，就连宋爷爷都跑来买袜子，不禁感叹道：“哎呀，不愧是咱这片儿住宅区的好孩子，不光帮人修自行车，还帮爷爷奶奶提东西，连院儿里的土都帮忙翻一翻，现在还带小鬼来挣零花钱，真棒！”

　　宋爷爷说着竖起大拇指，使劲朝许星然戳了戳。

　　许星然看上去被说得不好意思，但又很傲娇，扭捏得不知道怎么办，干脆双手抱到胸前坐得端正笔直。

　　“哈哈。”宋爷爷被逗乐了，又去瞧年承旭，打趣道：“小鬼啊，学会怎么做生意了吗？我当时就说嘛，这小祖宗很有生意头脑。”
　　年承旭手里拿着上次去大陆玩时许星然买给他的小风扇吹着脸吹，闻言看了看宋爷爷，又转头看了看许星然，点了点头。

　　见宋爷爷没有要走的意思，许星然起身，把自己的板凳让给宋爷爷：“你坐吧爷爷。”

　　宋爷爷有些受宠若惊，再次感叹着许星然是好孩子，乐呵呵地接过板凳坐下，拿着折扇扇风道：“还是外边儿热闹啊，我一个人待院子里听曲儿真没意思，还是小鬼弹的古筝好听。”

　　许星然愣了下，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但看上去并不是仇逖的那种严肃，因为比起帅气，许星然的长相是要归类为漂亮的，虽然面庞还很稚嫩，但凌厉美已经在许星然的脸上定刻。
　　“我还没有听过他弹古筝。”他不高兴地道。

　　宋爷爷也愣了下，手里的扇子停下道：“你不是每周都陪小鬼去上古筝课吗？”

　　“我说的是——！”许星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年承旭，也强迫自己压低语气：“我说的是为我弹。”

　　年承旭转头望着许星然，想了想，伸手拍许星然，等许星然看过来就点点头。

　　许星然一下没能明白。

　　年承旭又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许星然，虚空做出弹古筝的手势。

　　收摊回家，许星然状态明显激动，说热情高涨都不足为过。

　　许星然亲自为年承旭搭好古筝，亲自为年承旭粘好指甲。

　　十岁的年纪，一切却都做得像是电视剧里为妻子戴上戒指的成年男人。
　　举手投足间，眼神，神态，忍耐，克制，还有满到溢出的喜欢——
　　说爱意就太过了，毕竟不懂什么是爱，连之前不懂的喜欢都还在慢慢探索。

　　暑假末，算是最后一次卖袜子，毕竟天天卖也没什么人买，袜子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买袜子的人逐渐在减少。
　　许星然似曾相识地开始害怕年承旭失望，吆喝了一声，脸立刻红了。可是不能让年承旭失望，要卖完袜子，许星然清了下嗓子又开始吆喝。
　　“卖袜子——”
　　“卖袜子——”
　　许星然喊一声，脸就变红一点，红到一定程度时，许星然脸上的红晕突然开始变淡了——
　　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很给面子来光顾袜子摊，许星然没空脸红了。

　　今天宋爷爷又来大路口晒太阳，这次倒是自己带了板凳，可是过路和宋爷爷聊天的爷爷奶奶却没带板凳，许星然把自己的板凳给出去蹲着，年承旭看了看，也把自己的板凳给出去蹲着。

　　许星然喜欢年承旭像自己一样做事情，可是不喜欢年承旭把板凳让出去蹲着，想了想也没办法，更大声地吆喝起来，想要赶快卖完袜子好收摊，让年承旭少蹲一会儿。

　　买完袜子后许星然照例把硬币换成纸币，全都交给年承旭。年承旭手里握着小风扇，一只手捏不住钱，许星然分一半帮年承旭捏，然后将换钱时买的雪糕拆开递给年承旭，笑道：“吃吧。”

　　年承旭点了点头就接住雪糕塞进嘴里，冰得机灵了一下，连忙取出来。

　　许星然一愣后又生气又想笑，表情都扭曲了一瞬。

　　以往买雪糕吃都是卖完袜子换纸币之后，许星然都会舒坦地笑，年承旭也会跟着笑，今天他没笑，年承旭也就没笑。
　　许星然有些不懂年承旭的那些笑容是否真的是开心，因为年承旭在医院看病的时候他也认真听了，知道年承旭是因为“保护机制”而具有“感知情绪情感的障碍”。

　　出神地舔了舔雪糕，许星然忍不住对年承旭提出一个从未问过的问题：“你开心吗？”

　　年承旭刚伸出舌头去舔雪糕，闻言停顿住动作。
　　而正是这一个停顿，导致年承旭作出反应——连忙取开雪糕时候，被雪糕粘住的舌头流出了血。

　　年承旭连忙取开雪糕是为了去笑，尽管疼痛一下就让年承旭红了眼睛，尽管很疼，尽管流着眼泪，可是年承旭还是笑着，用力地点头，示意自己开心。
　　他学过那么多许星然的笑容，努力了那么久，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去学。
　　甚至是一次次站在板凳上对着卧室的镜子练。

　　所以年承旭认为自己已经熟练了开心这种情绪。

　　可是许星然看得瞪大眼睛。

　　对许星然来说，年承旭和流血这个词联系在一起，那就不仅仅是眼前所见，那还是关于他这辈子第一次的生离死别，关于他的一次次担惊受怕。

《少年的狂》
何彦松x年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