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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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牌



      阮峥合上丫鬟的手,掩盖那个洛字。

      元深一直眯着眼睛缝,斜着眼去瞧地上歪着的死尸。他并没有认出那是秦斐然在梁府的随侍丫鬟,单纯被吓了一跳,这会鼓起勇气上前,想要辨认时,阮峥已经查验完毕,将丫鬟瞪大的双眼蒙上了。

      “把人埋了。”阮将退后一步,用帕子擦手心沾的血迹。

      元深对她言听计从,这些日子做过的怪事数不胜数,已经学会闭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然而扛起尸体肩头,还是有几分心惊胆战。他按下恐惧,踯躅了片刻,思考该埋在外面还是里面。公主府虽然荒了,有的是空地,但死人埋家里太不吉利了。公主行事越来越离谱,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找洛云桢商量。

      阮峥擦完血,捡回自己磨好的剑,转身离开公主府。

      “殿下去哪?”元深脸挨着尸体的腰。

      “出去透透气。”阮峥语气稀松平常,遛弯的姿态,可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背影被月色拉得奇长无比,好似一柄出鞘利剑,直指路的尽头。

      元深艰难地回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可是天都快黑了。”

      “我等天黑很久了。”

      阮峥再次见到梁静山,是在山上。月亮雾蒙蒙的光下,林风呼啸,远处有瀑布声响起。黑色的鸟时而扑飞着,梁静山立在悬崖边,好似一块屹立不倒的碑。她爬上山,抬头就看见这道碑形只影单,心想自己一脚踹过去,这本书就大结局了。

      但她什么都没做,扬手挥剑,斩断了拦路的杂草。

      梁静山回头望向她。

      阮峥走到悬崖边,与他并肩而立,看向远处如同垂帷的白瀑布。

      “殿下来的,比我想象中快。”梁静山率先开口。

      “大公子想见我一面,”阮峥头发被风吹乱,目光纹丝不动,“派人传个信就是了,何必搞出一条人命引我来,多伤体面。”

      月升月落,人影成双。

      梁静山给她留足了信息和时间,找到自己的方位。找人和被找的心情是不一样的。很多年前,他记得公主遇刺坠崖那回,自己带人搜山,想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内心急迫而恐惧。而若旧事重来,他现在挂在悬崖上,公主大概只会过来踩一脚。救命恩情于公主而言微不足道,她当时抱了必死的信念,回长安没多感激他,他也很少提。那份冲动源自于少年穿过竹林听到笛声的悸动,在记忆里逐渐褪色模糊。

      梁静山有时候会怀疑,公主当年已经死了,自己只是捞回一具躯壳。

      二人才会这般形同陌路。

      “殿下如今画地为牢,生怕与梁家沾上瓜葛,要见可不容易。”梁静山敛去眼底情绪,将思绪从过去抽离,不再看她的侧脸。

      “所以你杀鸡儆猴,”阮峥语气和目光一样的疏远,“准备拿秦斐然威胁我。”

      “她是我弟妹,我怎么会对她下手。”

      “你不是已经下手了吗?”

      “那小丫鬟太心急了,跑得慢些,毒发也许没那么快。”

      “阎王要她死,快慢又有什么区别。”阮峥轻踢一块小石子,望着它跌落悬崖,粉身碎骨。三言两语间,对话锋芒毕露走到死路。她和梁静山其实无话可说。但对方大费周章引她来此,想说的话可不少,她要是不配合点,这戏怎么演得完?

      “如果她再藏的好些,我不会动她,”梁静山平铺直叙道,不掺杂任何感情,“但她和她主子一样,太不安分了。”

      “所以你就让她死在我门前。”阮峥诘问。

      梁静山默然以对,算是承认。

      他对此感到抱歉,却并不后悔,就像当年抹杀谢慈,只是因为猜测阮峥在调查洛随文的真正死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道理简单而纯粹。他试图用极致的坦诚面对她,却总被扣上伪君子的帽子,难以翻身,两人本该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听说她临死前,”梁静山回想探子的禀报,“刻了一个字。”

      这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人才死,阮峥就找去了梁府,没找这梁静山,这才根据各路信息摸到山间。梁静山显然恭候多时,却对公主府门前的情况了如指掌。说明他派人时时刻刻在监视,马不停蹄获取第一手情报。

      阮峥扫向不远处,错落在草丛内,来回逡巡的带刀侍卫。

      “你的人全看清了。”

      “隔得太远了,没看见,”梁静山掸去袖口的草絮,并不太关心,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字是什么?”

      “大公子神机妙算,猜不到吗?”

      梁静山面露讥讽:“和她主子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东西,死到临头,也想着反咬一口,心里盘算的大概是如何挑动殿下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让殿下失去理智,护住她主子。如果我没猜错,她刻的应该是“洛”字。”

      “你猜对了,”阮峥没理解这个因果关系,“但逻辑不通。”

      “殿下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我说的她主子,不是秦斐然,”梁静山也踢下一小块石子,与阮峥那块一起,没入崖底,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粉身碎骨。他一字一顿道:“是洛云桢。”

      阮峥摸了摸下巴,没什么太大反应,“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梁静山冷声道:“他在长安插的眼线,不比我的少。”

      阮峥啧道:“这话可太抬举人了。”

      “不抬举,他曾让我措手不及,”梁静山说,“短时间内爬这么高,就算是名震天下的宋家雏凤,也没做到过。”

      “这不是为了打压梁党么,父皇故意抬的。”

      “那殿下应该也想到了,抬得越高,摔得越惨。”

      “那应该梁家倒台之后的事情,大公子何不先操心自己?”

      “殿下把局势看得这般清楚,洞若观火,对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了如指掌,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呢?”梁静山从她身侧过,观察她的表情,“皇后还是皇后,太子妃也还是太子妃。殿下身上流着一半梁家的血。我们站在一条船上,殿下以为,画地为牢,便能独善其身吗?洛云桢地位不稳,仰赖宋家,跟公主府割席还来不及。”

      “大公子说得很有道理,”阮峥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殿下甘心日后任人宰割吗?”

      “不甘心。”阮峥摊手。

      太后已死,能为阮峥兜底的人没有了,她绝不敢再如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同皇帝叫板。而是必须学会低头,拾掇起帝女该有的恭顺,才能维持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皇后病重,公主府与梁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梁府一旦倒台,宋贵妃在宫中独大。太子继位后,宋家地位将会全面取代梁家。

      以阮峥跟宋贵妃的僵硬关系,下半生处境只会更艰难。

      没有永恒的恨,只有永恒的利益。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她如果理智尚存,就不应该为一时意气,阻止梁孤鸿回长安。

      从一个成熟的角度来看问题,她换种思路,很快就会发现耿耿于怀的死局根本不存在。秦斐然嫁进梁府,某种程度上算是皇后的妥协。皇后已经接受了她不愿意嫁给梁静山的现实,退而求其次,才在梁孤鸿的婚事上做文章。秦斐然的聪明才智足以扮演好梁二夫人的角色。那件事可能是误打误撞,但意外为公主府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阮峥够有手段,把控得住,利用秦斐然的愧疚心,反过头来牵制梁府。另一方面放任洛云桢投靠宋党,背地里藕断丝连,设法拿捏,日后筹谋深远,连远在涿鹿的瑞王爷都可以拿来算计一头。

      如果她愿意,整座长安都由她操弄的棋局。

      如果她摒弃那些可笑的悲愤的话。

      根本没人想到,她会这么在意秦斐然被掳。

      在那样激烈对抗的局面下,就算皇后理智分析,阮峥也听不进去。她被那口气梗住,头脑发昏,神志失常。她甚至在暴怒之下差点派人杀了梁孤鸿。探子的口信让皇后大受打击,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精心布好的会坏在女儿手里。

      皇后大概觉得自己生了个蠢货,才气得一病不起。

      这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讲。

      太后又突然殁了,宫里气氛压抑,阮峥闭门不出,在公主府里种蘑菇,自甘堕落,家产全部莫名其妙败光。皇后怕锦姑姑前去探问,却又被那句话堵回来。两母女关系僵到极点,无人打破,局面发展到现在,不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

      “可是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阮峥放下剑,在悬崖边盘腿而坐,“太子登基前,父皇肯定会把朝堂打扫干净,梁家已经大势所去。我也无力回天,只能寄希望于那几分姐弟情谊,赌嶙儿有良心,愿意赏咱们一口饭吃。”

      梁静山有洁癖,见她坐下,也愿意席地坐在草丛里,共对荒山孤月长风,“太子会被宋贵妃控制,殿下还是不要抱有期望了。”

      “你可以指望你妹妹,”阮峥揪着草茎,无不嘲讽地说,“太子继位,她就是皇后。”

      “梁家倒了,她坐不稳皇后的位置。”

      “那依大公子所言,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是。”

      两人望着悬崖,静了一会儿。

      阮峥忽然笑了,觉得荒诞离奇,说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切入正题,索性挑开了讲:“那大公子今晚约我来跳崖?”

      梁孤鸿面色波澜不惊,听风声如潮,在耳边翻涌。他如老僧入定,在于山间孤魂对弈,闭上双眼,周身气场大变,开口时掷地有声:“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话说的……”阮峥心倏地一紧,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摩挲剑柄上的顾字,目光微垂,话音里漾出一丝吊儿郎当的笑意,“总不会是,想约我造反?”

      梁孤鸿陷入了沉默。

      阮峥轻轻啧一声,像是认真思考可行性。

      梁静山等待她的回应,不骄不躁。

      阮峥想了半天,最后蹙起眉头,遇到了个难题。

      “我有个问题。”她嘶声道,像是困惑得厉害。

      梁孤鸿睁开双眼,以为她有所触动:“愿闻其详。”

      “你说,我们两个组队去造反,”阮峥手中剑柄微抬,轻轻抵着梁静山的后背,既有些漫不经心,又好似郑重其事。她问道:“是你当皇帝,还是我当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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