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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客心
天府,安临四十七年。
“陛下?”下面一神官试探着:“您觉得行吗?”
苏临回神,淡然道:“可以。”
下面又问:“那陛下想把此事交予谁办?”
苏临微叹气,出声:“月总管,可在?”
“在在在!”月老赶忙答应:“陛下有何吩咐?”
苏临又转向那神官,道:“你且与他说。”
下面赶紧答:“是。”
苏临环视一圈,淡漠开口:“无事退朝。”索性起身,迈步离开。
后面喊:“恭送陛下!”
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又听见外面来人:“陛下?”
苏临瞥一眼,说:“月总管,有何事?”
“不是我说,”见没别人,月老索性说开了:“陛下您上朝还走神?”
苏临淡漠抬眸,问:“月总管,到底何事?”
“那人说,要给陛下大办一场贺寿。”月老看向他,说:“张灯结彩的那种,陛下还说可以呢。”
苏临语塞一阵,平静说:“嗯,然后?”
“陛下真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了?”月老又道:“先说好,可不是我自愿。”
苏临淡淡说:“关于贺寿的事,一律随意即可。”
月老叹气一声,又说:“陛下,这又快到时间了,您还是要去?”
苏临答道:“自然,人间降雪的时间也该到了。”
“哪有天帝每年亲自给下雪?”月老嘀咕一句,又说:“算了,陛下您保重,臣告退了。”
“月总管,”苏临又喊住他,喃喃道:“当初那红尘灵语,其实不是你我所想之意,是吗?”
月老扭头,思索一番,问:“陛下,您什么意思?”
苏临轻叹,喃喃:“勿入红尘,怎可能是勿入红尘?”
勿入红尘,方成大业。不是勿入红尘,一直都想错了。
若是勿入,他怎会如今坐在这里,当这普天之下的帝皇?
误入红尘,是误入红尘啊。
正是这一趟误入红尘,才逼得他疯魔,逼得他成业,叫他走上这从未想过的路。
误入红尘,他确实成了大业。红尘灵语,其实早说了答案。
月老回过神来,“陛下......”
苏临合眼,只摇摇头,问:“你与他说过?”
月老低头,小声应:“是,说过。”
苏临微叹气,道:“退下吧。”
月老走了,苏临坐着良久,折身回了宫寝。
一张靠着墙壁的床榻,当初为了改搬靠着墙,遭了不少大臣苦口婆心。
苏临坐下,摸索上面一床白被子。
就寝之地浩大,入夜无人,他刚做了天帝那几年总是睡不好,连夜惊梦。
梦见白茫茫的一片,七歪八拐的街道,错综复杂的巷子。不管他怎么走,就是找不着路。
有时候又梦见吵吵嚷嚷的街上,还是人来人往,他还是不知道路。
但不管梦见什么,他总是被谁遏住般无法回头,总是听见后面有人踏水,但不管他等多久,也不会有人追上来。
后来思来想去,命人制了一床厚白被子,才算是好些了。
又是三月,一晃又过了四十七年。苏临又缓缓叹气一声,站起身来往宫寝某处去。
当了天帝,自然也有天帝的好处。推门之间,人已经在另一个地方。
妖界。这么些年,每年总要来晃晃。
依旧是常年黑夜。虽还是有些迷糊路径,但目的地总是找得着。
要不然,堂堂天府天帝在妖界迷了路,传出去要叫三界笑掉大牙。
晃悠一阵,果然看见那两个铁凿红灯笼,闻着浅浅的酒味儿。
千醉茶馆。苏临抬脚进去。
“客官,又来了?”一个大头妖招呼。
苏临笑笑,“是,也许久未至了。”
“照旧五楼三号。”大头妖缓缓说:“左边请。”
苏临道:“多谢。”
“客官是天府那一拨吧。”大头妖又抬眼问:“这房间号都是七百多年前,父辈所记。”
苏临淡然说:“正是,小官而已。”
“嗯......”大头妖思索一阵,问:“还需上茶吗?横竖都已经醉不了客官了。”
苏临浅笑:“上一壶吧,有还是好些。”
大头妖晃晃脑袋:“那便请客官上楼。”
苏临迈步上去,轻车熟路走去五楼三号,推门,果然有放着一壶茶。
已经醉不了了吗?苏临淡笑,抬手倒上一杯,果然还是浅酒香。
能这般风度举止坐在此处,已经实属不易了。
......
四十五年前。
苏临当了天帝之后头一回来妖界,便进了这千醉茶馆。
扑面而来浓郁酒香,几乎一瞬间要将他醉倒。
“客官,一个人?”大头妖看他一眼,问。
苏临平淡答:“正是。”
大头妖问他:“房间号?”
苏临不解问:“什么?”
“客官不是头一回来,”大头妖缓缓说:“上一回,是什么房间号?”
苏临微皱眉,问:“你如何得知?”
“客官才入我馆门,就经不住了。”大头妖缓缓说:“我猜猜,您是第二回来。”
苏临瞥他一眼,说:“不知阁下有何玄机?”
“我千醉茶馆,在妖界有一别名,换做留影阁。”大头妖不紧不慢说:“解释繁琐,客官自行看了便知。”
苏临微蹙眉,淡淡问:“敢问阁下,要予我看什么?”
“非也,我并无任何予你,予你者,乃是你心中所想。”大头妖幽幽说:“客官上次,在右侧房间号是多少?”
苏临微战栗,好一阵说:“五楼,三号。”
大头妖点头,又说:“客官左边请,五楼三号。”
苏临站着良久,才缓缓往上面去。推门一瞬,又是一阵浓烈酒香,桌上摆的却是茶盏,旁边一根微弱亮烛。
还有一壶,不知是茶是酒。
坐下,也不见任何奇怪,只是酒香愈发,叫他眼前昏花。
暗蹙眉,苏临抬手端了茶盏,抿上一口。
酒,烈得叫他心肺猛一烧疼。
怎么会?苏临赶紧放下,还来不及咳嗽出声,蓦地动作停了。
“花燃?”角落里有一个人唤他:“花燃?”
那人挑眉看着他,咧嘴笑着喃喃:“哎,这么快就睡着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苏临几乎失去神智。他猛地颤抖着,嗫诺嘴唇:“蒋......蒋安?”
“哐当!”许是酒精麻痹叫人混乱,他都来不及站起身,胡乱动作之下竟弄翻了桌子。
房间里一下子黑了,他蓦地漫起滔天的恐惧。
“叩叩叩”,外面喊着:“客官,您的灯熄了,给您端了新的。”
苏临呆怔着,指尖仍旧微抖,喘气半响,才终于站起来,应出声:“放外面就好。”
许久,他才打开门,端了那一截蜡烛进来。
场景已经消失了,苏临愣着,这才端起那茶盏,喝下去一口。
又是一阵烧心灼肺的疼。
“花燃?”又是重复的声音:“花燃?”
那人还是咧嘴笑着,“哎,这么快就睡着了啊?”
苏临一动也不敢动,木讷看着。
“唉,”那人叹气,小声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再来看呐?若是来了的话......”
那人冲他一笑,苏临一时间晃神喃喃:“蒋安......”
“一定吓了一跳啊。”那人挑眉,接着小声说:“实话说,这茶本是不会醉你,只是你方才进来,闻过那老板的药剂了。”
“千醉茶馆,别名留影阁,说白了,就是个回忆嘛。”喃喃一句,那人站起来,“毕竟有些话,没机会亲口再说。”
“首先给你坦白,”那人又一笑,说:“《妖族禁术》我早就看过,执念妖一事,也早就知道。但着实是没料到这书里面会有,本想找个机会,再拿给你看来着。唉,这么一想,运气不错呐。”
苏临呆呆听着,思绪又一次崩乱。
那人沉默一阵,又低声说:“凡人本就寿命短暂,你何苦为此,丢了数千年的光阴?”
“唉,再说了,”那人突然换了调子,惨兮兮说:“听说除籍九死一生,你要是没成功,咱过几十年,就都成亡魂了,太不划算啊。”
声音突然弱下去,苏临惊醒过来,慌忙间倾满一盏,顾不得什么就往嘴里倒。
灼伤又一次顺着筋骨蔓开,声音逐渐又清晰起来。
“小神仙,”那人看着他,喃唤:“小神仙?”
苏临瞬间经不住,视线突然糊开,强忍着不落泪,嘶哑应:“......什么......”
那人沉默半响,低声说:“我赌,你会信我,对不对?”
嗫诺着,苏临再说不出一个字。
当然,他当然会信。说他是蠢也好,看不出也好,他一直都在信。
可到底,到底是信过好,还是不信好?他实在是不知道。
那一天到底喝过多少盏茶,他自己都数不清,恍惚记得自己倒完一壶,醉醺醺当中强撑着下楼去,又叫了好几回。
清茶烈酒,着实醉人,可即便如此,熬过四十五年,上万日夜,时至今日也再醉不了他。
“扣扣扣”,外头响起来:“客官,要添茶吗?”
苏临淡然回道:“不必,多谢了。”
喝再多也无用,醉不了,也见不到。他放了茶盏,叹气着起身,推门下楼。
“客官慢走。”还是大头妖,幽幽说:“下次再见。”
出了千醉茶馆,还有一处要去。
走一阵,还是见着老样子的大石狮子,苏临微叹气,走进去,挨着那石狮子坐下。
招领处。他看了牌匾,扯动嘴角笑了笑。
四十五年,也遇到不少小妖和他搭话。
“大哥哥,大哥哥?”正好又是一个,问:“你也迷路了吗?”
苏临浅笑,淡然答:“是。”
“那你是在等谁啊?”小妖好奇问。
苏临语塞,他总是答不上来,只能笑笑。
“我是等我哥哥呐,”小妖自顾自说:“他应该很快就来了,大哥哥,你是等朋友吗?”
苏临答道:“不是。”
“那是谁啊?”小妖又问:“亲戚长辈吗?”
苏临想了想,说:“故人。”
小妖不懂,问:“什么故人?朋友?”
苏临只说:“不是,不是朋友。”
“哦,”小妖点点头,瞥见接他的来了,立马站起来,说:“我哥哥来了,你那个什么,故人,肯定也快来了!我先走了,大哥哥再见!”
苏临轻声道:“回见。”
快来了吗?苏临轻微叹了口气,罢了。
“神,神,神......”背后一声,结结巴巴惊愕至极:“神仙!真,真的假的?”
苏临微愣,扭头过去见着一个妖,乍一眼白得出奇,又像个巨型长白萝卜长了手脚。
苏临微蹙眉,问:“阁下是?”
“你,你不认得我了?”那妖很是气,吼道:“吖!你居然不认得我了!”
苏临呆怔好久,才尝试着唤他:“你是......萝兄?”
“嘿嘿,原来记得嘛!”那妖兴高采烈,“就是我,就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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