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潜苍穹

　　开场三箭，用的是盛朝开国时流传下来的定鹿弓，别离箭，定鹿弓以鹿筋为弦，若非臂力惊人者，无法张弓射箭。

　　贺居北把定鹿弓握在手中张弓一试，以右手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拉开了弓。

　　妖孽就在他身后，看到他额上的冷汗直冒，想来是疼痛至极，她递上箭给他，“王爷，直接射吧，别试了。”

　　“好。”他搭箭上弓，全力一射。

　　第一箭，塔坦与余十一月调集了人马包围了会场……

　　别离箭飞驰而去，正中靶心，台下人欢呼，“好。”

　　余五月在下面也欢呼，“好样的，都不知道换成普通的弓和箭。自己都不怕死了，我们还怕你不死。”

　　第二箭，在这时候，贺居北身上的绷带已经裂开了，妖孽在他身后，看得最清楚，背后一片血色娇艳，他就连直立身子都背脊发颤。

　　她走到他背后轻声说，“王爷，没有规定射箭需要一鼓作气吧？你先换了药再来射箭是不是也可以？”

　　即使不知她是何居心，但这难得的体贴，贺居北岂有不受之理，“也好。”

　　一退回后台，扒开他的衣裳一看，前一刻看着还有些结痂的伤处全部裂开了，他的肩和他腹部中袭所受的伤，全部血肉模糊。接下来似乎应该先清理腐肉，再缝合伤口，像这等繁复的劳动妖孽没有想要亲自来，她急着唤了洪纳农，齐岩等人来，趁着贺居北被人包围住，自己闪边了。

　　她这一闪来到了余家兄弟们面前，“傻哥哥，你们有没有想我呀。”

　　她来了，余家一伙欣喜若狂，“十三……”

　　“怎么都瘦了，是不是贺居北欺负的？”

　　“有哥哥在，你什么都别怕！”

　　“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都是气！”

　　“你这小没良心的，回家之后看我不收拾你！”

　　一人一句笑闹之后，余二月推开他们，站到她面前，“有件事要和你说，不过你听了之后要撑住。”

　　“什么事我能不知道了？”对于他凝重的神色，妖孽根本没放心里去，还是嬉笑打闹，“二哥，你不要小看人呀，我虽然身在墨北，但四处都有随教的兄弟们呢！”

　　她这等忧伤全无的灿笑，令余二月皱了眉，沉声叹息，“你这样子，多半是不知道啊。”

　　“什么嘛？”她不信还有什么能瞒得住自己，还在那里自鸣得意，“我告诉你们呀，在王府里贺居北是把我看得紧，但他给我的丫头，五个里面，就有两个是我随教的卧底。”

　　“十三，你耐心听我说。”余二月抓住她的肩膀，正色沉重道：“二哥知道你听了受不了，但是这事情……我们不敢瞒你……”

　　余二月婆婆妈妈地唠叨着，犹豫间话正要脱口，这时，贺居北派人到外面寻人，“九夫人，九夫人……”

　　“哼！”妖孽不悦地撅起嘴，“不和你们多话了。”她向着来寻她的人那里赶，走了几步又回头，“我一会儿如果不过来，你们知道自己各自该干什么了？”

　　“知道，滚吧。”才见面这一会儿就要分开，兄弟们都很不满。

　　“哼。”

　　再次回去，贺居北的药已经上好了，他坚持没让人来缝合伤口，因为稍后两箭又会把伤处绷开。妖孽一进去看到他正好被人伺候着穿衣服，她才走进去两步，就有人数落她。

　　“九夫人，你是怎么伺候王爷的？”气势嚣张，口气厌恶，这是洪纳龙。

　　妖孽比他洒脱，“莫非你觉得自己能比我更好，那我让贤，九夫人的位置让你做。”

　　“你……”

　　“夫人，你也太没有分寸了。”声音责怪，目光嗔怨，这是齐岩。

　　妖孽嗤他操心多，“你就是想说你比我会心疼王爷是不是？”

　　洪纳龙不满她的调笑语气，冲过来就吼她，“就你不会心疼人！”

　　妖孽头一偏躲过他喷过来的口水，等人家瞪着她喘气的空子，气定神闲道：“真正的英雄是需要人心疼，但是他为了人心疼是要付出代价的。”

　　贺居北被人扶到她眼前，苍白的脸孔上绽出微笑，“可是，本王是你的英雄吗？”

　　迎上他投来的殷殷目光，妖孽不置可否，“我说的不算，这要由你来决定。”

　　“我的决定对你来说都能作数吗？”推开扶着自己的手，贺居北扑抱到妖孽身上，“本王都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做多少你才会……”

　　“王爷，外面有人等着呢？”她的哥哥们早就摩拳擦掌，不耐烦要来收拾他了，他还想啰嗦！

　　“王爷，你的伤……”齐岩、洪纳农对他很不放心。

　　贺居北严声下令，“你们都退下！”

　　“可……”

　　“退下！”

　　“是。”

　　妖孽挑眉应对洪纳龙临走时射来的怒芒，勾唇坏笑，“人家对你是一番好意，王爷，你怎么能不领情？”

　　贺居北勾起她的下巴，不让她东张西望，“那你呢？本王的情你要何时来领？”

　　被他幽深的目光笼罩下，妖孽陪他认真一次，“这是个高深问题，或许没有答案，如果王爷非要认为有答案的话，那就是你不够了解我。”

　　“是啊，我对你爱不释手，我对你一无所知。”贺居北把玩起妖孽的垂发，笑得邪气逼人，“可是本王对你太好奇了，就去了解了一些，没想到呀，了解之后……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你气死。”

　　妖孽挑眉，“是吗？”那是你小气！

　　他点点头，双眼微眯含着煞气，却玩笑般的问着，“晚晚，安排的人都差不多齐了吧？”

　　妖孽很大方地点头承认，“嗯。”

　　贺居北俯身与她对视，想要通过她的眼里望进她的心里，“那本王可等着讨教你的高招了。”

　　妖孽态度散漫地等着他来一探究竟，“王爷这么激动，害怕了吗？”

　　金眸中的锋芒掠过，他将手拦上妖孽的肩，慵懒一笑，“毕竟都是亲戚，本王的大舅子们万一有个闪失，本王怕你不高兴。”

　　“王爷抬爱了。”妖孽露出诱人的笑，踮起脚尖来到他耳边，“倘若你真能有所顾忌，我希望你能顾忌到底。”毕竟杀不死还有战斗力嘛。

　　她就在耳边吐气如兰，妖娆的笑容很有蛊惑的成分，贺居北低头咬着她的耳垂，“若是有你求情，本王断然不会对他们斩尽杀绝。”

　　他这时还要撑面子，这是做给谁看呀？！妖孽抬头望了他一眼，狡黠的眸子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你敢这么陪我玩，莫非是还不知道吗，这次来的都是能与你匹配的对手哟！”

　　贺居北灿然扬笑，“如果你指的是自己，这个‘匹配’本王爱听。”

　　脸皮厚，没意思！妖孽别过脸去，“王爷，我应该也把你逗开心了，我们该出去射第二箭了吧？”

　　才走出一步，贺居北就从身后抱住她，“如果你仅凭自己的任性就要毁掉我们的将来，我是不会轻饶你的。”这是最后的警告。

　　妖孽很不给面子地嘲笑他，“看你还有不有机会吧！”

　　贺居北皱眉，“好，本王陪你玩下去。”眼中尽是危险的焰光，“你说本王刚愎自负也好，独断专行也罢……”

　　“王爷你果然不了解我。”她摇头叹息着回头看他，打心底里的不屑使她的笑容各外灿烂，“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活腻了！”

　　“够了！”贺居北冷叱，再说下去自己就抑制不住掐死她的冲动了，“我们待会儿再说。”

　　第二箭，贺居北在欢腾的人潮期待下，拉弓引箭，一箭中的。

　　余家兄弟分散四处，与暗中联络好的墨北内应内外呼应，只待时机一到，便起手夺权。

　　贺居北一放出手中箭，整个人就往后仰倒。妖孽早就在背后准备好接住他了，动作自然轻柔得就像是一个久候的怀抱，“王爷，我们下去休息一下。”

　　“好。”他的声音很微弱，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但你不许走。”

　　“是了。”迎视他的桃花眼里是恶意的笑，既然他期待着自己亲手解决他，她又怎么好意思让他失望？！

　　贺居北装作没看见，与她依偎着一起去休整养息。他们才一出射箭场贺居北就被人扶了过去，“王爷，属下给您上药。”

　　妖孽看清来人是齐岩，就放心交代了一句，“那就交给你了。”转身准备走。

　　贺居北推开齐岩的手，死死抓住妖孽不放，“不许走！”

　　她随随便便找了借口非要走，“王爷，你要上药，血淋淋的我看着害怕。”

　　凛冽的金眸不疑有它，只盯死在随性的桃花眼中，“那本王不换药了。”

　　扫一眼他痛得打颤的身形，妖孽的神情转怜，“我不会走远的。”

　　贺居北的心窒了一下，眼中有些微妙变化，声音也变得轻柔，“那……要快些回来呀。”

　　“好的。”没想到，北方狼的心要比想象中的软……这么经不住人动摇，他真是……该死！

　　他一脱了手，妖孽立马掉头出去寻找余家兄弟，“哥哥，你们刚才要说什么？”

　　她准备好了，听了这句他们不敢瞒她的话，就是时候动手处理北方狼了，他还有最后一箭，这一箭过后，也差不多了……

　　“十三，你好好听着……”余二月去巡了一周部署情况，见她又出来了，不得不缓缓叹息，“这事本来该事成之后再说，但已经拖太久了，这等天大的事，我们也不敢再瞒着你。”

　　妖孽微怔，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什么嘛？”旁边的余五月、余六月已经把她围住了，像是怕她会发狂。

　　“事情是这样的……”

　　当妖孽再次回到贺居北身边的时候，她深吸着气，全身打颤。

　　“晚晚，你回来了，再不回来，本王都要派人再去……”贺居北激动莫名地抱住她，发现她全身冰冷，“你怎么了？”

　　妖孽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怀里发抖。

　　贺居北吻了吻她比自己都还苍白的脸，“别怕，有我在，你别怕。”从她仓皇失措的神色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妖孽没有理他，由着他把自己带到了箭场。

　　第三箭，贺居北拉满弓时，已经痛得快失去了知觉，这时他回头看了妖孽一眼，她正木讷地耷拉着脑袋。贺居北回头瞄向箭靶，恨不得速速脱手，好回去看看妖孽这么失魂落魄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身后有人扑过来抱住他，“你怎么了？”她在哭，她的眼泪融进了他的血肉……这时，他放手了第三箭……

　　三箭之后，由于下面的人看着贺居北与妖孽一起僵在原地，贺居北神情痛苦，而妖孽失声痛哭，他们还以为妖孽得手，欢喜着按照原本计划好的行动开始动作。

　　数十名□□手分布在会场各处，瞄准贺居北的位置，举箭齐发……

　　“放箭！”

　　□□手们还以为是上官指示正要射箭，突然从身后一股股凉风袭来，“嗖嗖嗖……”还来不及回头，众人已经中箭倒下。

　　埋伏于后方的人一看前部受挫，立即蜂拥而出，冲入会场拼杀……贺居北就等他们来送死，早命傅恒率军队隐藏于会场之内，还不等他们杀入就已经被藏军射杀于马下；云达，宣岳两部分别负责擒拿了会上的内奸贼首，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吉蕤含，阿月留各领两支军队已在征讨路上，各自杀往了叛首老巢，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只是，这群谋逆者中怎么也找不到余家兄弟的踪影……

　　血洗清理之后，云达抓住阿曼布族和姜族的族长跪在贺居北眼前。

　　“王爷，这要如何处置？”

　　“杀！”杀伐决断，他从不留情。

　　齐岩有些想要求情，毕竟墨北十一部中，这两部都不弱，“王爷，怎么……”

　　贺居北置若罔闻，只是抚上妖孽泪迹未干的脸，“对那些煽动你离开本王的人，本王绝不姑息手软。”他搀起妖孽回到营帐，对身后的凄声哭号毫无动容。其实人家也是很冤枉，如果不是妖孽让人去煽动人家，人家也是长期蛰伏于贺居北的淫威之下，敢怒而不敢言。

　　墨北武威王二年十二月，猎鹿大会上阿曼布族，姜族谋逆反叛，族长就地正法。镇国王府余氏，贤淑端庄，平乱有功，现册封为镇国王府晚妃，照王妃之仪举行册封礼。

　　“你镇静得让人心中不安。”帐外是为镇国王爷册封而欢腾的盛典，帐内已经持有晚妃身份却双眼无神，宛如行尸走肉般的余畅晚让贺居北眉心纠结，“你怎么了？”

　　余畅晚缩了一下，吸吸鼻子仰起头想对他笑，没想到这一举动更使他皱眉加深，怎么了？笑也不对，这不是为难人吗？

　　贺居北愁眉深锁凝视她，看她这副尊容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哭什么？”

　　哭？！明明是在笑呀？她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有眼泪，奇怪，怎么没有感觉到呢？她明明是要笑的……

　　她又迟疑又委屈的目光望得贺居北心中一柔，“本王封你为妃，早知道会叫你如此高兴，本王早就做了……”

　　结果，他还是觉得妖孽是高兴了？那到底是高兴还是……

　　“好，本王让你高兴了！”紧紧抱住她，把她深埋入颈窝中，“你也该让本王高兴一下。”

　　他带着坏坏的笑迫她抬起头，一对上那双迷茫水凉的桃花眼，他心中爱火加剧，“晚晚，我要你。”

　　他慢慢低下头，细细品尝起妖孽唇上的味道，可不论他如何邪肆挑逗，都刺激不出怀中人的回应，无奈之下，他幽幽叹息，“本王没有委屈你。”

　　妖孽看看他，无动于衷。

　　贺居北抚着她凄然无波的脸，“你是屡教不改，而本王则是认定了世间无不可造之材，只看谁来教……”他带着暧昧的笑意，在她耳边喃喃，“倘若，本王要把宠爱做到极致，看你还敢不敢不有所回应。”

　　妖孽有气无力地望着他，目光空洞，好像是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好，本王会如你所愿！”贺居北悍然起身，撇下怀中的妖孽冲出帐去。

　　帐外守候的齐岩见他如此激昂迅猛地奔出来，赶紧问道：“王爷，何事？”

　　“齐岩听令，现在捉拿的乱党速速斩杀，一个不留。”

　　“王爷？”

　　“本王要大赦天下。”狂狷不羁声带着无可扭转的气势。

　　“什么？”他突然冒出来的话，让人极为吃惊。

　　众人惊诧间，贺居北又昂首宣告一次，“本王日前遇袭受难，在此内外交困之际，得晚妃相伴方能化险为夷，世间女子忠贞良顺，未有出晚妃之上者，本王得此女相守一生幸甚，今日便要在墨北大赦天下，聊表本王感天地厚德，赐我晚妃之恩。”

　　平地一声雷鸣过后，鸦雀无声。

　　贺居北狼子野心，展露无余。

　　其实，自从接余畅晚来墨北开始，贺居北就一直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震撼她，无论是夜明珠，还是晚枫园，都是一件可以捧在手中的礼物，但这个‘大赦天下’，却是足以令天下人唏嘘他情深至此的见证。

　　在他把事情安排妥帖之后，又回头深眸锁视双眼呆滞着的妖孽，“本王要让天下人皆知你是本王晚妃，让天下人都为本王的喜悦而笑容灿烂。”这份喜悦之情，他要与天下人分享。

　　余畅晚只觉得即使不杀他，他也离死不远了，他都疯了，不是吗？因为娶到她这样一个人，居然要弄得大赦天下……真有这么高兴吗？

　　他猛地把妖孽打横抱起，即使身上的伤痛发作，也抑制不了他此刻的狂喜，“本王真是太高兴，这一生，活到现在，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从现在，在你一人面前，我是你的夫君。”说到这里，他也觉失言，笑了笑改口又道：“不论在谁面前，我都是你的夫君。”不会再有本王，本王的称谓了。

　　他志得意满地笑得像一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别胡思乱想了，你对那边已经无愧了。”他脸上兴奋的光芒让妖孽觉得刺眼。

　　贺居北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我知道，我早就该告诉你，难为你来墨北了，要你为了我离开自己的家人对你太不公平了。但是，不要害怕，我会对你好的，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对你好。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绝不。这里会是你的家，没有人可以带你离开。我会好好待你，一切痛苦都会远离你，我保证，我抱紧你，感觉到吗？一切都会开始改变了，即使天还是会打雷，还是会下雨，每一天晚上还是要天黑，但是没关系，晚晚不怕，我们不怕，我不会让你孤零零的，不管你要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晚晚，我的晚晚。”

　　“我现在再也没有理由等待下去了”他把她放在床上，欺身逼近她幽深莫测的桃花眼，“你和我，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不是耳鬓厮磨的贴在一起，而是相扶相依的携手终身。”

　　“还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吗？”他开始替妖孽褪下衣裳，一件一件，耐心仔细，“那就给我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同的。”

　　“你怎么总是不说话？”他吻上妖孽的颈窝，一路慢慢噬吻到锁骨，“到底够不够，我对你已经无法再好了。”

　　“你还在迟疑什么？”感觉她颤抖了一下，他再次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向她伸手索要，“丢却浪荡不羁，把你的心拿来。”

　　妖孽的眸光微烁，终于开始有了表情。

　　贺居北大喜，搂抱紧她，在她耳畔倾吐热气，“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的晚晚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从她哭肿的眼中绽出一抹虚妄的笑，她说，“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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