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作者:泗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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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时世妆容浓淡改,生死徘徊两不知(下)


      一个月后,文轩阁内,我静静翻看着书简,尤嬷嬷轻声入内,恭声道:“主子,至尊遣人将主子要的人送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我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竹简道。
      尤嬷嬷应诺而出。不一会儿,斛律甘宁敛眉入内,身后跟着畏缩躲在乳母身侧的拓跋琮。
      “慧妃娘娘千岁!”
      “平身吧!”我淡淡一笑,对着怯怯望着我的拓跋琮招了招手。
      拓跋琮怯怯望了望我,被他身后的乳母轻轻一推,小步走到我身前,抬首讷讷开口:“姨妃,你没死吗?”
      “慧妃娘娘恕罪!小世……琮儿他是错认了!”他身后的乳母匆忙告罪,磕头如杵。
      “不碍的。”我摆了摆手,叹气,我本与司马姑洗有八九分相像,难怪这孩子会认错。战败之后,拓跋昱本欲自尽,却被部将劝止,在向西北逃窜的途中被驻守在韶阳关的步六孤弘生擒,已被送返,和一众叛逆人等被关押在宗□□之中。拓跋昊如今只是免了他的亲王尊号,并未对他再做发落。宇文绣纥因有父兄之功,虽再无王妃尊荣,却也安然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儿回到太尉府居住。
      我微笑握住拓跋琮的小手,温和对他言道:“以后就住在这里,你若愿意的话,叫本宫伯娘如何?”
      拓跋琮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用力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示意乳母带他到侧殿休息。
      听闻在独孤昶被擒那日,姑姑在修元殿呆了半日,不知她对拓跋昊说了什么,拓跋昊最终没有杀独孤昶,只是将他贬为庶人,诏令将其终生圈禁在宗□□内。然而市井之内更为人引为美谈的不是大巽皇帝的仁慈,而是昔日的溧阳侯如夫人的情意。韩却要上奏自请入宗□□永远陪伴被圈禁的夫君独孤昶,并被拓跋昊准许。
      “慧妃娘娘,女子虽然如草,但更要如草般活下去,您说呢?婢子不悔,只求永远陪伴侯爷,报得他对婢子的情意。琮儿就托付给娘娘了,希望娘娘记挂着婢子对娘娘的恩惠,照拂他些吧。”
      韩却要最后留给我的笑容依然明媚,离去的背影却是决然。
      我看着牵着乳母的手小步离去的拓跋琮的小小身影。暗叹,不知韩却要那样明丽的容颜,能否能伴着她的夫君度过以后的黯淡岁月?如今,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帮她抚养她的子嗣了,虽然那孩子身上也流着拓跋昱的血。
      “慧妃娘娘!”
      思索之间,斛律甘宁的声音缓缓从身侧响起。
      我侧目望了望他,挑眉问道:“斛律大人,有事吗?”
      拓跋昊已经任命斛律甘宁担任兰台侍郎,不日他就将离宫。斛律光一案牵扯过广,拓跋昊无法立时为他平反。但是他不顾朝臣非议,重用已为宦官的斛律甘宁为兰台侍郎,已经颇有些子承父业的意味。
      “主子!奴才求您救救奴才的阿姐和外甥,还有晚晴!奴才阿姐的夫君糊涂,助纣为虐,但妇孺何辜?奴才求主子垂怜!”斛律甘宁清澈的眸中盈满了泪水,弯下笔直的腰身,匍匐叩首。
      我摇了摇头,叹道:“斛律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你要求的人,不是本宫,而是你自己。”
      我看着愕然起身迷茫盯着我的斛律甘宁,心中叹息,可惜了魏桑榆这员难得的将帅之才,据传他在正德门外设伏掩护拓跋昱西逃,仅以残部不足三百之数便拖延了于栗烈追击的数千部众三天,却在三天之后令部众自散,自己则面向晋都天祚宫的方向自刎而死。我暗叹,他倒是忠义两全,尽力阻击追兵,是为全对拓跋昱之忠,面向晋都自刎是为谢拓跋昊对他知遇之义。皇室的纷争,他既然卷了进来,以他的性情,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不知他自刎之时,心中可曾牵挂起家中的娇妻幼子?
      “斛律大人难道不能上表向至尊请立宗子?令尊如今除了大人您可是再无子嗣留下,斛律大人难道就不能收继令姐之子为宗子,再为令姐求个恩赦?”我在矮榻之上缓缓坐定,淡淡言道。依照大巽的律法,附逆之人的妻女、年未满十五的幼子都将被处以徒流之刑,但荒蛮之地,他们就是能够平安到达平安流放之地,也很难存活。拓跋昊既然对斛律光心存愧疚,如此照顾他的子嗣,那么斛律甘宁请立宗子之事还是很易得到他的恩准。
      “奴才愚钝,多蒙主子指点!”斛律甘宁眸中一亮,旋即一顿,讷讷问道,“可是晚晴……”
      “斛律大人可曾想过要娶妻?”我低垂了眼睑问他道。
      “主子!晚晴是个好女子!奴才不能害了她!”斛律甘宁大惊,顿首急道。
      “你若真想救她一命,这是唯一的方法。本宫又何尝不知晚晴是个好女子,你若真的怜悯她,日后可与她和离,放她自由,可是如今你可有更好的法子救她一命?”我揉了揉额头,自分娩过后,经过这一个月的将养,我的身子虽是大安,却仍是时时有些晕眩。
      “奴才明白了,谢主子指点。”斛律甘宁沉思片刻,似是有了决断,沉声谢礼离去。
      我闭目片刻,待头中晕眩渐缓,伸手鼓了一下掌。
      “主子!”一众宫人应声鱼贯而入。
      我抬首,淡淡问为首的尤嬷嬷道:“孩子们醒了吗?”
      “还没。”尤嬷嬷答道,抬首看我一眼,低声道,“主子午睡时,至尊来看了两位小皇子,到了主子宫前徘徊了片刻,想是不想扰了主子清静,只是留下了赏赐。”
      我颔首,扶着她起身,宫人只端着的琳琅满目的赏赐之物,低首上前让我过目。我闲闲看着这些赏物,想起此时正在明光堂中熟睡的婴儿,心中叹息,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恐怕都未料到我会生下两个皇子。那日我分娩之后便昏厥了过去,事后才知,早一刻出生的那个孩子还好,小一些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哭声,本以为是救不活的,却终是在被宫人清洗过后,窝在襁褓之中微弱地哭了一声,宣示了自己的存在,却至今仍长得像小猫儿一样,虚弱得连眼皮都未睁开,我只叫他猫儿,希望这个贱名能将他留住。这一个月以来,拓跋昊几乎未在我眼前出现,也至今未为那两个孩子赐名,却是对我赏赐不断,就连我昨日提交的奏请他让我抚养拓跋琮的奏表也是应诺得如此之快。暗自摇了摇头,联想起这些时日,宫人在我面前谈及猫儿时的躲闪神情,我不由苦笑,可能没有人能认为这个连呼吸都费力的孩子会平安长大吧?
      “主子!小皇子自有福灵庇佑,您无需忧心,倒是至尊,您身体既然大安了,就应……”
      尤嬷嬷随着我小步移动,看着眼前的御赐之物,叹息言道。
      “就应主动请见是吗?可是,尤嬷嬷,你应该记得祖训,至尊他或早或晚总也会记起,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去求他的怜惜,令他为难?”我淡淡一笑答她道,眼眸却在不经意地扫到锦绣之上的一物时猛地顿住,上前一步,伸出手将其放入手中,眯眼细细打量了起来:九鸾盘旋各异,中间的那枚明珠仍是璀璨夺目,丝毫没有因为主人的再次离去而黯然分毫。
      “主子,这鸾钗可是合了主子的意?奴婢听尚方的姐妹说,这是从靖……拓跋昱的身上搜缴而来的,至尊见是宝物,特令赏赐给主子的。”桃枝在一旁小心问我道。
      我收拢了掌心,凝眉将鸾钗递给桃枝,轻声吩咐道;“收起来吧,此物本宫有大用。”
      暗自思索,御赐之物留有标记,旁人不敢擅取。拓跋昊将此物赏赐给我,虽像是物归原主,却多有警告之意,这鸾钗留在我这里,会时时刻刻警戒我,我曾经布置的棋局。暗自苦笑,作为后宫女眷,我在此次动乱之中的所行,其实已是大违妇德,更是险些牵累了他的孩儿……想起猫儿那小小皱皱的脸,我的心不由一痛,若不是我执意复仇,他或许不至于虚弱至此。
      “主子!简亲王求见!”红药躬身入内,低声禀告道。
      拓跋晟?我愣了愣,不知他此时求见于我所为何事?他不久前刚从西陲赶回京师复命,因功受封亲王,已任户部尚书,总领户部一干行事,正是春风得意时,拓跋昊对他这个兄弟总是另眼相看,他此后的前途应更是有进无退。
      “请他进来吧。”我沉声吩咐,扬手吩咐持着御赐之物的宫人退下。

      “辛夷,你这一向恢复得可好?”
      拓跋晟入内与我互相见礼坐定,沉吟片刻,终是开口言道。
      “已无大碍,只是两个孩儿中小的那个有些体弱,恐有早夭之相。”
      我摩挲着茶盏,对他徐徐言道。这一番征战,他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有些粗粝黝黑,上唇前蓄起了一字髭须,整个人却健硕挺拔了许多。
      “琛儿刚出世时,也如小猫儿一般,可他现在都已经会叫莫贺了,小皇子有祖宗神灵庇佑,你还是不要太过忧虑了。”拓跋晟轻声开解我道。
      “章和,你说得有理,不说我了,芳儿和小世子都好吗?”我微微一笑,做了阿娘,我才知道,有些道理明明容易懂,却不适合为一个甫为人母的人接受,为子忧虑是为人母的天性。
      “他们都好,至尊开恩没有处死芳儿的阿父,虽是圈禁,但芳儿已经很感念至尊的恩德了。”拓跋晟叹息道。
      我颔首,独孤家失势,独孤昶被圈禁,独孤承绪虽因弃暗投明被保留官职,但前途依旧渺茫,独孤信芳如今能依靠的就只有拓跋晟这个夫君了。
      一时间,我和他四目相对,却是无话。与他相谈,不过是两月之前的事,却似乎让我和他都生出隔世之感。
      “至尊当初与我等臣子定下计策,从南蜀攻取西寰都城戎城,法寿与少伯一路直取戎城,守律和我带兵从南蜀绕路回且雍关,只待翟人前来,与韶阳关、北荒八城中二哥布下的伏兵一起夹击……”拓跋晟望着我,打破沉默,“那日守律真是英雄,竟用连成弩一箭射死了西寰首将,逼得翟人乱成一团,军心溃散,后来我才知那位西寰首将正是西寰的储君,左贤王乙弗阿伏至罗,守律他今次是立了不世战功的,可惜……”
      我微微苦笑,拓跋昊派步六孤弘、宇文世基袭击西寰空虚的国都,派司马无射、拓跋晟驻守且雍关,守株待兔,这四人功劳若成,都是不世。翟人此番只有不到三万之人西逃而去,司马无射射死王储,更是为西寰本就纷乱的储位之争添油加柴,西寰恐怕近十年都再无力挑衅生事。论功,司马无射可居于首位。可惜,他思及老父司马邦彦,心神不宁,竟在击退翟人后将且雍关交托给了拓跋晟,自己私带亲卫奔回晋城,却还是未能赶在我下手之前,只看见了生身父母惨死在他面前……
      “司马无射他还好吗?”我迟疑问道,未经许可,擅离边关,等同违反军纪,按军法当诛,不知拓跋昊是如何处罚司马无射的。
      “至尊震怒,但守律素来恭谨,朝臣之中也多有为他求情者。至尊念及他此次的军功,和姑母新丧,最终还是宽宥了他,只革除了他一应职务,令他在家守孝丁忧。”
      拓跋晟叹息道。
      我垂了眉眼,司马邦彦和拓跋伽罗都已亡故,按礼,司马无射也应去除一切职务,丁忧三年,拓跋昊对他的处罚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三年之后,以拓跋昊对司马无射的器重和他自身的才能,司马无射再重返朝堂必是不难。
      “辛夷,守律他快不行了。”
      拓跋晟的话刺得我一惊,猛地抬首,愣愣望着嘴角噙着苦笑的拓跋晟。
      “守律他自从随着至尊派去的人将兰陵姑母葬入太伊姆的坟墓旁后便不吃不喝,前几日在安葬完平南侯、平南侯庶女后彻底病倒了,如今连药石都不肯进……他这是在寻死。至尊、我、他的部将都去劝过他,他却只闭了双眼,不听也不答。”拓跋晟皱眉看着我道,“你去劝劝他吧,或许他会听你的。我来之前从至尊那里请了旨,他同意了。”
      “我不同意,章和,司马无射他此时恐怕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我握紧了茶盏,淡淡对拓跋晟叹道。
      “辛夷,如今是你欠了守律的,”拓跋晟望了望我,叹息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几上推挪到我眼前,竟是那日我还给他的那个本是盛满了毒物的秘色瓷小瓶。“这秘色瓷小瓶官窑多年都未有成品,去岁时,偶有所成,便进献了来,母妃见我喜欢,就尽数赏给了我。这寸把高的小瓶共有三只,我当时见着喜欢,就在瓶底上分别画上了岁寒三友,谁知守律在我府里见了也很喜欢,就将底画着梅花的那只索要了去……”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小瓶,脑中有什么混沌的东西豁然开朗了起来。
      “辛夷,守律为你做的是我无法为你做的,我佩服他,也不会怪他将我牵扯了进来。我去宫外等你,你若做了决定,就随我去见他吧!”拓跋晟起身,负手踱出了文轩阁外。
      我一时间只觉得如坠冰窟,茫然捡起那枚小瓶,翻转过来,细密的瓶底上,一枝淡雅的墨梅赫然印入了我的眼帘,恍惚间竟和我自幼见惯了的辛夷花有着几分相似……

      寻除执金吾,诸事唯秉公而断,京师大定,所部皆服。世宗信重,西幸,令守武成门。丙子乱起,拓跋昱谋大逆,馈桑榆以私恩,乃从之。世宗既归,贼西窜而走。桑榆伏兵于庵山,阻击帝师,凡三日。事败颓然,思世宗知遇之义,悔其行,乃遣部众,远视帝都而拜之,举剑自绝。世宗哀之,特赦其妻子。
      史臣曰:人臣不可不守其分也。魏桑榆出自寒微,特蒙拔擢,后其训绝影、平东洛、守京师,本将帅之种。然以私恩而乱大义,纵身死亦难自恕其罪。世宗宽仁,不然,妻子宗族安得所保?人臣不守其分,小者祸其宗族,大者乱其社稷,诚其然也。
      ——《巽书•武骑将军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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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第七十五章时世妆容浓淡改,生死徘徊两不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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