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倒头就睡
酒瓶在孟英声的额角炸开,他眼前一黑,连呜咽都发不出,只能死死捂着被打中的地方,慢慢地蜷缩成一团。
孟大海却像没事人一样蹲下来,抖着手去掏他的兜,嘴里神经质地念叨:“你肯定有钱……妈的,肯定藏着了!”
钱自然是没有的。但摸到那只旧手机时,孟大海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仿佛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他把手机捧到嘴边胡乱亲了好几下,完全不顾身旁蜷缩颤抖的儿子,着急忙慌往外跑。
铁门被重重摔上的巨响在空荡的屋里回荡,孟英声蜷缩的肩头随着那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了几下。
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他额角的伤口涌出,淌过眉骨,模糊了左眼,继而蜿蜒地漫过颧骨、脸颊,最终汇聚在下巴尖,一滴接一滴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啪嗒”声。
孟英声无力地仰躺着,失神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小说里总说,人死的时候,眼前会闪过“走马灯”,过往的一切——无论美好或不堪,喜悦或悲伤,都会飞速重现,足以让人在最后一刻唏嘘感慨。
可孟英声什么也看不见。
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那片浓稠的黑暗盯久了,竟开始剧烈地旋转起来,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他整个意识都吞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积攒起一丝力气,终于发出一声不再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他挣扎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一路扶着墙壁撞进卫生间。对着镜子里那个满头鲜血、脸色惨白的人影,试图找到出血点,但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痛,被血糊住的眼睛根本睁不开。
他索性拧开一瓶双氧水,对着头顶直接浇了下去——
剧烈的灼痛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上,指甲死死抠进洗手池的边缘,指节攥得发白。
几分钟过去,血依旧汩汩地流。
他扯下一条干净的毛巾用力按在头上,步履蹒跚地挪下楼,强撑着敲开了小区诊所的门。
这种街边小诊所治不了大病,最多处理些头疼脑热,打针输液。里面坐镇的医生水平参差不齐,但缝合个伤口倒还在能力范围之内。
孟英声推门进去的时候,按在头上的毛巾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了,暗红色的血渍甚至洇湿了他半边衣领。
正打盹的医生被吓了一个激灵。
“我滴个天!你这怎么弄的?”他猛地站起来。
“摔……摔了一跤。”孟英声避开了医生的目光。
医生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揭开毛巾检查伤口,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豁口不小,你这得缝针啊!”
“啊?……得……得多少钱?”孟英声的声音有些发虚。
“钱的事儿你先别琢磨!你这孩子怎么分不清主次呢。”医生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他凑近些,“你先回答我,现在听得清我说话吗?脑子里有没有嗡嗡响?会不会觉得恶心?”
“没有耳鸣恶心……就是有点晕。”
医生伸出两根手指,举到他面前:“看着,这是几?”
“二。”
“眼睛跟着我的手动。”医生的手在他眼前左右缓慢移动,确认他的眼球能跟随,接着又掏出一个小手电筒,快速照了照他的瞳孔,“好。一加一等于几?”
“二。”
“二加二呢?”
“四。”
医生顿了顿,抛出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三万五千八百九,加上四万八千八百八,等于多少呢?”
孟英声脱口而出:“八万四千六百七十九。”
诊所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医生摘下手套,抹了把脸:“哥们儿,我这是个冷笑话。你应该跟我说‘这哪算得过来’,然后咱俩哈哈一笑,我宣布你脑子没傻,你如释重负,这环节就圆满结束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少年:“不是真让你给我算出来啊!”
孟英声呆呆的:“对不起……”
“缝合算你八百,再输两瓶消炎药,一共收你一千吧。”医生一边说,一边转身去准备器械。
“不缝……它自己能长好么?”
“你这孩子脑子真坏了是吧?你自己觉得能长好吗?”医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里忙碌着,“没带钱?给你爸妈打电话,叫他们送来。”
“我……没爸妈。”
“朋友呢?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是最讲哥们义气吗?打电话叫他们给你凑点过来。”医生端着放着各种器械的托盘回来,示意他坐下,“你这没法打麻药啊,位置不好,你忍着点疼。”
“我……手机也没了……”孟英声站在原地。
“唉!”医生看着他惨白的脸和还在渗血的毛巾,重重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先欠着!先给我坐下!再流血就流死你了!”
他语气不耐烦,动作却利落地拉过了椅子,“现在知道难了?打架的时候想什么来着?还摔的,头顶玻璃碴子都没掉干净的,净撒谎!”
“对不起……”孟英声嗫嚅着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在医生絮絮叨叨的埋怨声中,缝合手术总算完成了。效果倒真是立竿见影,孟英声扶着操作台边缘,晃悠悠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结果立刻被医生喊住了:
“哎!你干什么去?”
“去……想办法借钱。”孟英声觉得天旋地转的。
“谁让你走了?事儿还没完呢!”医生没好气地撕开一包葡萄糖粉剂,用温水冲开,递到他面前,“先把这喝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消炎药还没给你输呢!”
孟英声不接。
医生把杯子塞进孟英声手里:“这个不收你钱!”他继续数落道,“你输点水消炎,我观察观察你,万一有什么并发症,头晕恶心想吐,我好歹还能打电话叫车,给你送大医院去!你这要是一个人死半道上了,我这儿不成草菅人命的黑诊所了?我招牌还要不要了!”
“叔叔……”孟英声小心翼翼的。
“说。”医生正推过来一个输液架,金属轮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能……借您手机用一下吗?”他顿了顿,怕对方拒绝,又急忙补充道,“我想给我哥哥打个电话,让他来送钱。”
医生正准备去药房取药,闻言停下脚步,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是孤儿吗?这又从哪儿冒出来个哥哥?”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青霉素过敏吗?得先给你做个皮试。”
诊所的门在这时“砰”地一声被人狠狠踹开!
魏莱站在门口,额角带着汗,呼吸粗重,眉宇间尽是未散的戾气。他手里赫然拎着一根沉甸甸的钢管,那架势把医生吓得往后一缩,下意识举起手:“怎、怎么个意思?打劫打到诊所来了?穷疯了是吧!”
魏莱把钢管往胳肢窝底下一夹,声音沙哑:“我是他哥。手术费,多少钱?”
“一……一千。”
“谢了。”魏莱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百元钞票,看也没看就隔着柜台扔了过去,“正好。”
“哥……”孟英声虚弱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还能他妈怎么找,我顺着地上的血找过来的。”魏莱的声音低沉,将那根还沾着血的钢管戳在孟英声旁边,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仔细地擦拭孟英声脸上已经干涸发暗的血。
接着,他将那只失而复得的手机,重新塞回孟英声冰凉的手里,做完这些,他才盯着孟英声的眼睛,语气里压着火:“不是早他妈跟你说好了,搬家等我一起吗?你怎么就是一点都不听话?”
“孟大海找你了?”孟英声垂下眼,看着手里的裂了屏幕的手机,声音闷闷的。
“嗯。”魏莱应了一声。
“都说什么了?”
“就那些话。”魏莱似乎不愿多谈。
孟英声沉默了几秒,他忽然抬起手,指腹小心地擦过魏莱淤青的颧骨:“他人呢?”
魏莱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侧过头,看着孟英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睡着了。”
消炎药一滴一滴落得极慢。魏莱起初还强打精神,瞪着眼睛盯着那透明的管子,后来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就睡了过去。
至于孟英声,半个小时前就睡了。
医生看了看互相依偎着睡熟的两人,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将卷帘门拉下一半,阻隔了外面的夜色。
他打着长长的哈欠,回到柜台后面,胳膊一叠,也趴着进入了梦乡。
夹在输液管上的定时器突然“滴滴滴”地锐响起来,吵醒了沉睡中的三个人。
医生一个激灵坐直身体,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脸,熟练地走到孟英声跟前,利落地撕开他手背上的胶布,拔掉了针头。
他一边把长长的输液管缠在空药瓶上,一边打着哈欠嘱咐:“听着啊,这几天别抽烟、别喝酒、别吃辛辣刺激的,伤口别沾水,洗头忍忍。七天以后记得过来拆线。”
孟英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跟着医生的话一下一下地点头,样子看起来异常认真,其实眼睛根本没有聚焦。
“我记着了,准时带他来。”魏莱替他一口答应下来,他站起身,小心地避开孟英声头上的纱布,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和后背,轻轻松松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谢了,医生哥。”
“得,走吧,路上看着点,当心别碰着他伤口。”医生点点头,慢慢推起卷帘门,看着魏莱抱着人走出去的背影,又追加了一句,“哎,你武器没拿!”
“我明天来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