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算法里，我是唯一变量

　　第十三章庆功宴上的评估
　　“创世”项目组包下了云端餐厅“穹顶”，用以庆祝“心宸”的惊人成功和项目成立五周年。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打翻的珠宝盒。厅内，灯光柔和，音乐舒缓，米其林三星厨师制作的分子料理如同艺术品般在侍者手中流转。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槟的气味和一种经过克制的、属于精英阶层的喜悦。

　　这是黎黎加入“创世”的三周年。她端着一杯几乎没碰过的气泡水，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同事们脸上洋溢着成就感的笑容。他们谈论着用户数量的指数级增长，谈论着媒体的一致好评，谈论着股价的飙升。这一切的狂欢，都建立在那个精心编织的、名为“心宸”的幻觉之上。她感觉自己像个穿了隐形衣的人，与周围的欢庆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一种无形的压力场悄然降临。

　　戎惑走了过来。

　　他手里也拿着一杯酒，但更像是某种必要的道具，而非用于享受。他径直走到黎黎面前，打破了她的孤岛状态。几个原本想上来搭话的项目成员立刻识趣地转向了别处。

　　“三年了。”戎惑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经过精密控制的平稳，但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嘈杂，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丝锐利，多了一丝……类似于人类寒暄的调子？但这更让人警惕。

　　黎黎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是的，戎工。三年了。”

　　“IV-07模块的表现，”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扫描一个关键数据点，“超出了初期预测模型17.3%。用户信任指数曲线与数据贡献率的正相关性非常显著。”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是戎惑式的“表扬”——用数据告诉你，你的价值。

　　“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尤其是后端模型提供的精准情感标签，让交互设计更能有的放矢。”黎黎熟练地用他熟悉的语言回应，将自己隐藏在团队和数据之后。

　　戎惑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她这个“正确”的回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黎黎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出现了裂缝。

　　“维持这种高水平的‘幻觉’，”他轻轻晃了一下酒杯，里面的液体折射出冰冷的光，“成本正在指数级上升。用户对‘共情’真实度的阈值，随着交互频次增加，正在以每季度约5%的速度提升。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投入更多的算力来模拟更细微的情感反馈，编写更复杂的‘个性化’剧本。”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黎黎进行一项新的压力测试。评估维持成本。

　　黎黎感到喉咙发干。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在庆功宴上谈起这个。“是的，用户适应性是一个挑战。我们正在尝试引入更先进的生成式模型，试图创造‘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回应，而不仅仅是组合模板，但这会对服务器集群造成……”

　　“效率不是唯一需要考虑的维度。”戎惑打断了她，这句话让黎黎猛地一怔。这不像他会说的话。

　　他向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确保只有她能听见：“更高的拟真度，也意味着更高的风险。一旦某个生成的回应出现逻辑谬误或情感偏差，被用户察觉，之前积累的信任会以更快的速度崩塌。社会反弹的潜在风险系数，会随着‘幻觉’的逼真度提升而同步增加。”

　　他在评估风险。用他冰冷的模型，计算着公众一旦醒悟过来可能产生的滔天巨浪。然后，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片，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分析性的探究，落在了黎黎的眼睛上，而不是她代表的工作成果上。

　　“你负责铸造这层面具，黎黎。”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重量和脆弱。这种认知……本身是否会构成一种系统内的不稳定因素？”

　　来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评估她，评估这个核心零件本身的“稳定性”和“可靠性”。他看到了她的价值，也看到了她可能带来的风险。黄昏对话时那个“有趣的角度”，如今成了他需要量化评估的变量。

　　庆功宴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褪去，黎黎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形的检测仪上，每一个微表情，每一句回答，都会被拆解成忠诚度或叛离度的百分比。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符合“庆功”氛围的弧度。“认知是可控的，戎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稳得让她自己都惊讶，“只要始终牢记最终目标的效率与必要性，过程本身的属性，可以归类为必要的技术手段。系统稳定性高于个人感受。”

　　她重复着他灌输的逻辑，用他的盾，挡他的矛。

　　戎惑凝视了她几秒钟，那双眼睛里数据流飞速掠过，像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计算。最终，他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得出了一个暂时的结论。

　　“很好。”他说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 merely 确认。“享受晚会。”说完，他转身离开，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融入了那群庆祝的人群，仿佛刚才那段危险的对话从未发生。

　　黎黎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后背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手中的气泡水嘶嘶地响着，像她内心无法平息的警报。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的挣扎，她的矛盾。他不在乎她的痛苦，只在乎这种痛苦是否会影响“系统”的稳定运行。

　　庆功宴的音乐依旧悠扬，美食依旧精美。但黎黎只觉得，自己刚刚在悬崖边上，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评估考试。而阅卷人给出的分数，将直接决定她未来在这艘“创世”巨舰上的命运——是继续作为核心零件被使用，还是因为存在“不稳定风险”而被……提前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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