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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徐甯总算分出了点目光给她。
这女人的样貌与他早前见过的长公主有几分神似,身形更是相像。她先前来时,徐甯一恍神,真以为看见了殿下。
可是为何呢?贾江盈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他又是何时知道公主在满江的消息?
这与他的自戕是否有关?
思及此,徐甯眸色一沉,叫其他人先行下去,只留下一旁的海棠玉书,和贾夫人三人。
他幽幽道:“假扮公主可是大罪。”
绿装女人眼泪呜呜落下,开始不停磕起头来。
“大人,奴家错了大人,奴家一开始不知道是要装公主殿下啊,都是贾府尹要奴家做的!”
“他说会给奴家许多银,保奴家日后衣食无忧,天灾当头,奴家一时鬼迷心窍才应了的!可贾大人全然没有兑现,骗奴家骗得好苦,奴家至今未收到一分一厘。您饶了奴家吧大人,饶了奴家吧!”
徐甯没有接茬,问:“府尹大人何时找上的你?又是怎么同你言说要你扮公主的?”
“奴家、奴家……”女人泪水涟涟,被寒风一激,挂在脸色的泪痕差点冻上了。见徐甯不吃她装可怜这一套,她也就收了眼泪,但仍凄凄楚楚跪在那里,微抬眼上目线去瞧徐甯,十分我见犹怜。
“是、是前日夜间,地动之后,奴家家宅倒塌,失去容身之所,只得住进安置点,天寒地冻的,差一点就冻死了……”她说着不由悲从中来,差点真的要落下泪来,被徐甯厉眼一扫,收住了诉苦的话头。
“贾大人派衙役将奴家押送……奴家也不知到了何处,奴家吓坏了!贾大人威胁奴家,要奴家扮一个人,不然就要取奴家性命!但奴家若是答应,日后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远的先不说,眼下这场天灾,奴家便不用怕了……”
“他只说,不需要奴家做什么,不言语、不驳斥也便好了,要扮的是个贵人,需得贵重些。其他贾大人一概没说,奴家也不知晓,又哪里敢问。”
她戚戚道:“今日一早,贾大人叫奴家换上绿衣,将奴家接进了府中,奴家这才晓得是要扮公主殿下!”
“奴家若是早知道,”泪还是落下来,“若是早知道,定然是不肯的!”
女人说话间隙,一名衙役从外快步走入,递给徐甯一封卷宗。
打开来看,上面书陈这位女子户籍信息:姓钟名玉香,永州人士,两年前嫁来满江,夫婿亡故。
据传平日里招蜂引蝶,是个远近有名的寡妇。
徐甯合上卷,问:“钟氏,你昨夜去了何处?与你一同进府的那个男人,现在又在哪里?他是何人?”
“奴家不认识他,他似乎也是贾大人请来扮谁的。”钟玉香摇头,“是扮谁奴家就不知道了,他如今在哪,奴家更是不知道。”
“大人,您也知道,如今满江城内,说是地狱也不为过。昨日奴家进了贾府,屋里又是烧地龙,暖和得紧,又给奴家治病,又好吃好喝招待,奴家才鬼迷心窍扮了这个公主。其实奴家心慌得要命!”
“一觉睡醒,外头火光冲天,鞭炮声轰隆隆的,那阵仗吓人的很。当时就这两个丫鬟守在房里,还睡着了,没有别人,那男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想来是先跑了,奴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大人,扮个别人也就算了,扮公主……奴家还是晓得轻重的!贾大人没良心,一早不说清楚。奴家害怕啊!趁乱便跑出府躲了起来。”
她越说越委屈,满脸悔意,“天杀的,都怪奴家贪心,外头实在太冷了,还饿呢,那粥也水似的,根本不饱腹,还是要死。奴家今儿一打听,说昨夜贾府中就是走水,没什么大事,即是如此,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做个饱死鬼了!哪成想讨债没成,反倒……”
呜呜的诉苦声一时充斥着院落,徐甯挥挥手,叫人将钟玉香带下去严加看管,看向一旁的贾氏:“夫人,府尹大人这几日可有与您说过什么?或是……您可有发现什么他与往常不同的异状?”
贾夫人红着眼,冷笑了一声,“他做什么事,从来也不与我商量,我一介妇道人家,哪里配知道他官场上的勾当。他如今好了,一死了之,当个甩手掌柜,给我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徐甯一噎,一时无措,讷讷张嘴,不知如何开口了。
贾夫人拭去眼角泪,“抱歉徐大人,妾身失礼了,不是冲您,实在是……”她唇边露出一个苦笑,沉思一会道,“往日一切如常,没什么异状。唯一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前日地动后,他回府有些慌张,我以为他是受了惊吓,只是前日谁人不惊呢?后来晚膳也没有用,他便又急匆匆出门去了。”
“结合那位绿衣姑娘说的话,他的去向徐大人应已知道了。”贾夫人顿了顿,哂道,“昨日他带那‘公主殿下’回府,上下瞒着我,竟没向我透出一星半点。”
徐甯点点头,又问在场三人:“昨夜除却爆竹声响,你们可还有听到什么异动?”
三人均摇头。
徐甯叫她们走了,只说若有需要还会再来。人散尽后,李官道:“大人,据其他下人所说,贾大人昨夜封禁了西苑,除了留下海棠和玉书,其他皆都散了。同时地动以后,为节约灯烛,黑天后吩咐大家早寝,不许点烛。”
“明面上看似没什么问题,这时细想起来,却着实有些奇怪。”
“还有……”
徐甯实在怕了他这句还有,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听。
李官:“您此前并未与我详说长公主莅临满江之事,我斗胆一猜,可是京中康家三爷牵线,由康家牵的头?”
徐甯厉色向李官看去:“为什么这么猜?”
李官眉皱紧,“地动之后您为尽快收容灾民,一直在外奔波,那康家来人左右见不着您,急得要命,却又不肯由我转达,后来索性去寻了贾府尹!”
徐甯整个人愣住。
李官:“如此一来,贾大人前日白天便知晓长公主在满江了!”
“大人!大人!大人!”
李官话音刚落,一个衙役从外头叫魂似的跑进来。
听得徐甯额头直跳。
“说!什么事?!”
那衙役道:“您叫属下去查前几日贾大人的动向,属下刚从赵九那里得知,前天晚上贾大人领着他们在满江城里找人。”
李官:“找钟玉香?”
“不是!不是!”衙役道,“那是再晚些时候的事。赵九说他不晓得贾大人在找谁,后来得到消息说人在宝荟街。”
“宝荟街的屋子全塌了!人是从废墟底下挖出来的,分别两座房子,一共几个不好说,他们挖出来九个,底下压的应该还有,但是太危险,就没继续了。”
“那九个里头,其中一个他认出来是康家的管家康铉,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李官:“快说!”
衙役:“还有一个,赵九说脸被砸得血肉模糊,不太认得出,但左眼角那颗痣他不会认错,似乎是……长平县新任的县令檀栾檀大人!”
李官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为何又同檀栾扯上了关系?
他听见他家大人冷静问:“还有吗?”
“还有……”衙役咕咚咽下口口水,盯着大人吃人般的视线,硬着头皮道,“九人中有一位女子,穿,穿的青绿色冬装。”
……
贾江盈吊死了。
这个消息着实叫凤鸣吃了一惊。原以为在刺杀这件事上,贾大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
可如今他死了。
他是被冤枉的?
还是他与幕后主使产生了嫌隙,被杀人灭口了?
一府府尹在此刻丢了性命,幕后之人恐怕不会简单。那人所图为何呢?
凤鸣心念电转,立即放弃了去找康家帮忙的打算。
辛雪积看着她,“接下来去哪?”
“要你我性命的人尚在暗处,城里恐怕危机四伏。”
凤鸣犹疑。
走吗?
还是赌一把,去找徐甯?
安济灾民之事徐甯做的极好,她一路遇见的所有百姓无不对他感恩戴德。
安置处是徐大人连夜安排的,粥棚是徐大人连夜安排的,那些保暖救命的棉衣棉裤同样,徐县令宵衣旰食,神仙下凡,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是满江所有百姓最好的父母官。
这样的徐甯,值得信吗?
还或许,这城里尚且有她认识的人活着,正在找她呢?
凤鸣犹豫间,听见一旁两人对话。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刚从挖救现场回来,手上满是血印。他媳妇领了热汤递给他,他呼噜一口饮尽。
女人忙紧了紧他棉衣的领口,叫他捂好了,唯恐他发了汗吹风受了寒,在这数九寒天丢了性命。
那汉子嘿嘿一笑,摸一把后脑勺和他媳妇八卦道:“才刚在府衙那边,挖出了好多尸体,唉,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死的眼睛都闭不上。”
女人一惊,念了一声菩萨。
汉子道:“看衣饰,都是外乡人。”
女人愤愤:“我早说了,老章头偷工减料得很,去年冬天衙门屋顶就榻过一回,幸亏没砸死人。没想到他不知悔改,修屋顶还偷工减料。地动之后,隔壁县衙的屋子都好好的呢!府衙塌了干净,还砸死了这么多外乡人,造孽啊!”
汉子摇摇头,一静,偷摸向四周看一圈。
凤鸣在他看过来前一把拉过辛雪积胳膊,跟他挨在一起,背对那汉子,作出并没有在偷听的假象,耳朵悄悄竖起。
辛雪积低头注视着她。
汉子打量完,继续道:“五叔是行伍里退下来的,他说啊,那几个外乡人都不是被砸死的,他瞧得很清楚,虽然血肉模糊遮了原来伤口的模样,但每一个脖子上都有细痕,瞧着像是被割喉死的!”
外乡人?割喉?
不安感在凤鸣心头升起,听见那汉子道:“五叔说,那几个外乡人手上有老茧,全都是练家子!”
凤鸣“哗”得站起身,那汉子立即闭上嘴,和他媳妇一起朝他们看过来。
辛雪积扣住凤鸣手臂,向她摇摇头。
……
正午时分,日头悬在当空。
满江县官道边的小路上,枯枝掩映,有两个人顺着荒道背向城门行走。
忽然,大地震颤起来,没人料到,前日大震的余波在此刻来临。
天摇地动,枯枝扑簌簌乱撞,雪雾漫天飞扬。
半晌,震动才止。
辛雪积放开搂住凤鸣的手,目光掠过她通红的双眼:“殿下,得罪。”
凤鸣没有说话,她回过头,透过雪雾看去,看见纷纷扬扬的白雪之后,满江县城南城墙坍圮的门楼。
门楼上原来的“太平”两字,早消失无影了。
……
“长宁兄!长宁兄!这可如何是好啊!”
黔西府长史刘季耷拉着眉眼一副天塌了的模样,握住徐甯两臂使劲摇晃。
他没在地动后现身,没在贾江盈死后现身,听到明珠长公主死在满江的消息突然屁滚尿流地来了。
地上,青绿冬装的女人双眼紧闭,安静躺着。
徐甯握紧手上的玉,他方从地上那具与女尸上取下的,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凤”字。
“长宁兄要怎么办,怎么办啊?!你我的项上人头怕是不保了,长宁兄……”
刘季摇晃的力度越来越大,连声音也摇晃起来。
徐甯耳朵嗡嗡,脑子炸开般痛,连日来的疲惫席卷全身,直到自己快站不住了,他才反应过来是再一次发生了地动。
幸而这一次,地动很快停了。
刘季惊魂未定,瞧他这走神的模样怒道:“徐长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明珠长公主死在满江!贾大人倒是死了干净,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徐甯终于回过神,面目表情朝刘季看了一眼,将手中的玉佩塞进他手里。
刘季被他这一眼吓到,愣愣地没能反应。
“告辞,刘大人。”徐甯说,转身急匆匆向外走去。
刘季听见屋外他的声音。
“都跟上,多来些人,发生余震,灾情恐怕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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