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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瓮
“好!”
轿帘掀开,一个身穿赭色锦袍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吴知县。
五年前他上任的时候,曾经宴请过当地士绅。当时他也给顾峰下了请帖,只是顾峰那时刚好出门走镖不在家,所以顾辰便备了份礼替父亲赴宴,可没想到那个收礼的下人误把他当成了跑腿的小厮,给了他一吊赏钱便把他打发了,没请他进去。
不过他当时远远见过在正厅里应酬的吴知县,就是眼前这个模样,若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肚子比五年前更圆润了些,看来这五年,他这知县做得相当平顺。
“老爷,您要算什么?是测字还是看相?”顾辰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你不是自比李淳风吗?那你倒是算算,老爷我眼下最着急的是何事?”吴知县捋着下巴上那不算浓密的一撮胡须,故作高深地道。
他的脸本就像发面馒头一样又白又胖,再加上一撮稀疏的胡须点缀,颇有点馒头长毛的意思,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给他把胡子揪了,在那么圆润光滑的馒头脸上长胡子,总觉得有碍观瞻。
不过顾辰理智尚存,知道办正事要紧。于是收敛了思绪,忍住下手拔胡子的冲动,故作轻松道:“这有何难?只是不知老爷,是问公事还是私事?”
“这话怎么说?”
“因为眼下让老爷您着急上火的事不止一桩。”顾辰微笑着故作高深。
“那你就都说说吧,说对了,这银子就归你!”吴知县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看样子,足有二两,够一个衙门小吏一年的俸禄了。
吴知县出手如此阔绰,倒是让顾辰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这吴知县虽然胆小怕事,但却并不是个爱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他来邑城这些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把邑城的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邑城如今商贸繁华、百姓安乐,他是有功劳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顶头上司杜齐明的原因,官场上往往是源清流洁,杜齐明素来清廉,而且眼里揉不得沙子,在他手底下当官,若是敢有什么歪心思,恐怕也瞒不过他的法眼。
所以,在知道他抓了自己父亲之前,顾辰对这位知县大人可以说印象颇佳。不过如今贡品被劫,万一朝廷追究下来,吴知县自身难保,所以他急于找人顶包也情有可原。顾辰对他此举,是能理解的。
只是眼下让他又有些看不清这位知县大人了,他若是真这么清廉,怎会出手如此大方?如果他是个手脚不干净的,那这些年未免也隐藏得太好了吧?这些当官的,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顾辰忍不住腹诽。
“老爷,您是想先听私事呢?还是公事?”顾辰继续问道。
“圣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乃立身之本,那就先说私事吧!”杜齐明今天之所以来上香,主要就是因为在家里待着烦心,他是为了躲清静才跑出来的。
“好,那我可就说了,不过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我说得不好,让老爷觉得丢了面子,老爷可不能生气,更不能抵赖!”顾辰信心满满地道。
“放心,老爷我绝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答应你的银子一分都不会少,你赶紧说!”杜齐明有点不耐烦了。
“好,那咱就说说这第一桩私事,老爷您现在家宅不宁,有家难回,我说得可对?”顾辰开门见山,直戳杜知县痛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个鸡毛蒜皮,你再说详细点儿!”杜齐明心下一惊,但面上依然云淡风轻。
“这导致家宅不睦的祸根在后宅,老爷您最亲近的人身上。”
顾辰牢牢盯着吴知县,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没想到这吴知县竟依旧面不改色,果然是个有城府的,之前确实小瞧他了。
“接着说。”吴知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出更惊人的话来。
“老爷的正妻跟妾室不和,两人发生龃龉,老爷偏帮小妾,惹恼了夫人,如今夫人闹着要跟您和离,我说得对吗?”顾辰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实情。
“这不算什么隐秘,夫人跟我大吵一架回了娘家,这事儿我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只要给几个钱,撬开他们的嘴不是难事!”吴知县满不在乎地道。
他虽然笃信周易之术,但他也不傻,顾辰说得这么具体,已经不是算命的范畴了,倒更像提前打听好了,冲着他来的。
“那尊夫人和妾室冲突的根源老爷可知晓?”顾辰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继续进攻。
“妇道人家争风吃醋罢了,还能有什么缘由?”吴知县登时有些心虚,但嘴上还在硬撑。
“恐怕不止吧,我看老爷眉间阴云笼罩,应该是儿女债,而且还是不肖子女欠下的情债,我说得可对?”顾辰掐着手指,装模作样推算道。
吴知县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他的掌上明珠吴美云曾跟闻家长子定下亲事,吴知县和闻老爷是同窗,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一双儿女也是郎才女貌,两人原本是天作之合,只可惜两年前闻老爷突然病逝,闻家的生意又出现问题,家道中落。
闻公子自知配不上吴小姐,便登门提出退亲。吴知县知道自己女儿娇生惯养,若是嫁到闻家必然受苦,本意也想答应,但碍于面子,怕被人说他背信弃义、嫌贫爱富,便没有立刻同意,只说等三年丧期过后再议。
没想到吴知县的妾室冯氏知道了这件事,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让自己的侄子假借探亲之名,住到了吴府。
冯氏的侄子是个秀才,生得粉面朱唇,又文采风流,吴小姐情窦初开,很快就芳心暗许,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不久便暗度陈仓,直到吴小姐珠胎暗结,吴夫人才发现端倪。
于是吴夫人便跟冯氏闹了起来,吴知县不明就里,以为是夫人过于跋扈,便说了夫人几句,夫人一怒之下提出和离,赌气回了娘家。
吴知县问清前因后果才悔之晚矣,可是一边是夫人坚持不肯女儿嫁给冯家,一边是女儿铁了心要嫁冯家。
而就在这当口,闻家公子去外地收债回来,讨回了积年欠款,解了闻家的危机,他再次登门请求吴知县同意两人的婚事,并希望丧期一过,立刻成亲。
他还保证,会用三家商铺和百亩良田作为聘礼,这下吴知县彻底犯了难。今日他一大早就起来去观里烧香,便是想向上苍求个指示,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既保住女儿的名声,还能留住夫人,最好也不伤了和闻家的交情。
“此事只有我内宅几人知晓,绝不可能外传,你是如何知道的?”吴知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急了。
“自然是算出来的,老爷,我算的可准?”顾辰恭敬答道。
“那公事呢?还有一桩公事!”吴知县不甘心,又接着问道。
“这公事嘛,只有八个字——护宝不力,性命堪忧!”
官府对外并未声张是贡品被劫,只说是官府的税银委托风雷镖局押运进京,却在半路被歹人劫走,这才把风雷镖局众人下狱。
只是这话也就骗骗无知百姓,税银押运自有官驿负责,若是担心安全,大可派衙役随护,甚至向城外不远处驻扎的守军借兵也未尝不可,哪里轮得到镖局插手?
“先生大才!此事绝密,如今知情者皆已下狱,除我和师爷之外,再无人知晓,先生连这都能算出来,着实令人佩服!请恕在下眼拙,先前无礼之处,还望先生见谅!”吴知县拱手深深一揖,一改刚才的傲慢,态度十分谦卑。
不过他前倨后恭,并非被顾辰唬住,而是已经猜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是冲着自己来的。
吴知县官场混迹多年,也是有些脑子的,见顾辰把他的难题说得一清二楚,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不管此人是真的神机妙算,还是知道什么内情,只要能帮他渡过这一关,保住项上人头和顶上乌纱,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其实他也知道,眼下不在狱中又知道内情的,不止他和师爷,还有顾家那三个妇道人家。当日上门抓人的时候,如果顾峰执意抵抗,他带去的一百衙役根本不是那十几号常年习武的镖师们的对手。
所以当顾峰提出只要不为难女眷,自己便束手就擒的时候,吴知县立刻就答应了。区区三个女流之辈,老的老弱的弱,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只要把镖局的人拿下,再以案情重大、无力查办为由,把案子往上一推,等上面把案子破了,这人是放是杀,就都不归他管了。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杜齐明不仅把他递上去的案卷打了回来,还斥责他尸位素餐、有亏职守。
然而吴知县并非不想查,而是不敢查。这趟镖,顾峰派了二十个武功高强、经验老道的镖师护送,走的又是官道,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就是担心有人在食宿上动手脚。可即便如此小心,东西还是被劫了。
而且贼人下手狠辣,不留活口,除了一个侥幸逃生、一个下落不明,剩下十八个镖师全部惨死当场。
吴知县只想做个太平父母官,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是断断不能招惹的。破不了案顶多被刑部斥责,大不了丢官免职,正好回家养老。若是因为查案得罪了那些亡命徒,恐怕连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搭进去。
顾辰见吴知县态度大变,不免心中暗喜,顿觉不辱使命,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说好说,既然我算出了你的麻烦,那便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俯耳过来,我告诉你个破解之法,不过有言在先,你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能不能化解,全看尔的造化!”
“多谢先生!”
吴知县凑到顾辰跟前,顾辰跟他耳语了几句,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吴知县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沉思。
“老爷,他跟您说什么了?”一旁的管家有些好奇,见顾辰走远,这才敢小心地问道。
“不去清风观了,打道回府,从南门进城,走主街。”吴知县回过神来,一边吩咐着,一边转身着急忙慌上了轿。
“是。”管家不敢多问,赶忙催促轿夫起轿:“快,回县衙。”
从顾家出来以后,何昭宁先去了药铺,昨天她交代药铺帮忙炮制药丸,是能让声带暂时充血的药,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男子。还好药铺掌柜没见过她的方子,不然肯定不会答应卖给她。
从药铺出来,何昭宁直奔主街,她昨天已经跟字画摊的摊主说好,今天把摊子租给她。一两银子的租金,够买那摊主一个月不出摊了。
何昭宁今日穿了一身浆洗得很干净的月白长衫,手拿折扇,站在字画摊前,倒真有几分文弱书生的书卷气,只是长衫上几处打眼的补丁,暴露了“他”如今落魄拮据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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