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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隙微光
也正是这晚过后,两人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些,又恢复到最初会一起闲聊的关系。
只只依旧是那个活泼的只只,会叽叽喳喳地给陈迟砚发消息,拍下医院食堂奇形怪状的包子,抱怨解剖图画到手腕酸痛,或者分享路边偶遇的、长得像听诊器的树枝。
陈迟砚也不再是被动的回复。他会拍下深夜值班室窗外寥落的灯火,发一句“刚下手术”;会在某个疲惫的清晨,发一张加班买的咖啡;甚至有一次,只只收到了一张模糊的、透过车窗拍的朝阳,配文只有两个字:“上班。”
只只捧着手机,能对着这几个字傻笑半天。
这片冰冷的雪原,正在对她缓缓裂开一丝缝隙,透出底下温热的土壤。
她也没有松懈。陈迟砚的指点她句句记在心上,那些划满重点的专业书被她翻得起了毛边。努力很快有了回响——在实习生医疗知识竞赛中,杨只只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
站在小小的领奖台上,捧着轻飘飘却沉甸甸的证书,台下掌声雷动。只只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她定格在一个角落。
陈迟砚站在那里,白大褂敞开着,里面是妥帖的衬衫西裤,双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他没有鼓掌,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满意与赞赏。
然后,在只只心跳漏拍的目光中,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
那个微小的弧度,像一颗投入只只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千层浪。她慌忙低下头,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里那头小鹿撞得她几乎站不稳。
颁奖仪式结束后,只只回到护士站的临时工位,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整理下午要归档的病例。
指尖翻过一页页病历纸,熟悉的医嘱和记录划过眼前。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眉头微微蹙起,又往前翻了几页,仔细对比着。
不对劲。
这几份都是陈迟砚主刀的手术患者术后记录。用药剂量和更换敷料的时间,与她记忆中经手时的原始记录有细微的出入。尤其是一种术后关键抗生素的用量,记录显示比常规剂量偏高了一些。
更让她困惑的是,系统里这几条修改记录后面,跟着的工号赫然是陈迟砚本人的,甚至还有CZ——这是陈迟砚独有的标记。
她看过这么多他写的论文,这是他特有的批注。
“怎么会…”只只喃喃自语。陈迟砚的严谨和细致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开的每一张处方都经得起最严苛的审查,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连续的失误?而且还是在自己修改时出错?
这不像他。
她留了个心眼,没声张,只是默默将这几份异常的病例编号和修改细节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合上本子时,心头掠过一丝模糊的不安。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
「陈迟砚:恭喜。比赛很精彩。」
只只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刚才那点疑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她抿着嘴笑,手指飞快地打字。
「杨只只:是陈老师教得好![小猫鞠躬.jpg]」
那边回复得很快。
「陈迟砚:是你自己努力。」
「陈迟砚:理论基础很扎实,临床思维反应也快。」
这几乎是只只认识他以来,从他嘴里听到的最长、最直白的夸奖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打下这行字时,脸上可能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语气一定是认真的。
喜悦像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把她整个人都填满了。她抱着手机,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一股勇气突然涌了上来。她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按下了发送。
「只只:那…陈老师,有什么奖励吗?」
发出去她就后悔了,想把手机扔出去。但还没来得及动作,屏幕又亮了。
「陈迟砚:想要什么?」
只只的手指有点抖。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只打下了最朴实无华的一个。
「杨只只:一起…吃顿饭吧?」
她紧张地盯着屏幕,感觉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陈迟砚:好。」
「陈迟砚:下班等我,来接你。」
只只看着最后那行字,猛地用手捂住了脸,压抑着差点溢出嘴角的尖叫。
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将她牢牢包裹。
她甚至暂时忘记了刚才病例上的那点异常。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照亮了那几个刚刚写下的、略显突兀的病例编号。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糖浆裹住了,每一秒都流淌得格外缓慢。只只几乎是数着电脑右下角的数字捱到下班的。
七点整的提示音刚响,她就像被按了发射键一样,“噌”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笔袋、笔记本、水杯……她塞得飞快,拉链差点夹住白大褂的衣角。
“哟,只只,今天这么积极?”旁边工位的王护士长正准备交班,看到她这火烧屁股的样子,忍不住打趣。
只只头都没抬,脸颊微热,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有点事,先走了啊王姐!”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像只轻盈的燕子,抓着背包带子快步溜出了护士站,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风。
几个交班的护士面面相觑,随即都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肯定是有约了。
只只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医院门口。夕阳的金辉洒在医院门前的空地上,带着暖意的风拂过她的发梢。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一棵梧桐树的阴影下。车窗降下一半,露出陈迟砚清隽的侧影。他似乎在低头看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细碎的光点。
只只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快要蹦出来的心跳,小跑着过去。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带着一点微喘坐了进去。车里弥漫着一股很淡的、干净的雪松味,混合着一点消毒洗手液的气息,和他的人一样,冷冽又让人安心。
“陈老师。”她小声叫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
陈迟砚收起手机,转过头看她。他的目光在她因为小跑而泛着红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系好安全带。”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似乎比平时软化了一点点。
“哦…好。”只只连忙拉过安全带扣好。咔哒一声轻响,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霓虹灯透过前挡风玻璃,将车内染上一层暖色。
只只偷偷用余光打量陈迟砚。他开车很专注,手指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腕骨清晰,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沉默在蔓延,但并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发酵般的甜腻在空气里涌动。
“想吃什么?”陈迟砚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啊?都、都可以!”只只连忙说,“陈老师决定就好。”
陈迟砚似乎思考了一下:“有什么忌口?”
“没有!我什么都吃!”只只答得飞快,说完又觉得太不矜持,悄悄红了耳根。
陈迟砚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很快又抿成直线。他打了转向灯,车子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老街。“我知道一家私房菜,味道不错,环境也安静。”
“好呀。”只只小声应着,心里雀跃起来。不是喧闹的商场餐厅,是安静的私房菜,这让她觉得…很特别。
车子最终在一处绿植掩映的小院前停下。门脸不大,招牌是木质的,刻着“静庐”两个字,透着股雅致。
落座后,只只还有些拘谨。陈迟砚倒是很自然地把菜单推给她:“看看喜欢什么。”
只只低头翻着菜单,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对面。陈迟砚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简单的浅灰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点锁骨。他正用热水烫洗餐具,动作不疾不徐,修长的手指握着瓷杯,有种别样的好看。
她慌忙收回视线,心跳又开始不听话。
一瞬,那几个异常的病例编号和“CZ”的修改记录,像小虫子一样在她脑子里钻。她几次偷偷抬眼,看向对面正用热水慢条斯理烫洗餐具的陈迟砚。他神情放松,眉宇间是连日手术和值班后难得的舒缓。
现在问吗?她心里挣扎。
问他是不是改过那几份病历?问他知不知道剂量有问题?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起来那么累,此刻的松弛如此难得。她不忍心用那些冰冷又充满质疑的问题,打破这刚刚建立起来的温馨气氛。
饭菜很快上桌,味道确实很好。只只努力甩开杂念,让自己重新活泼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比赛时的趣事,吐槽某个特别难搞的带教老师,甚至手舞足蹈地模仿起某个病人可爱的口音。
陈迟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嗯”一声,或者在她讲到某个医学知识点时,淡淡地补充一两句更深入的见解。他的目光偶尔落在她眉飞色舞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只只说得有些口干,下意识地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白瓷杯壁温热,她刚抿了一口,抬眼正对上陈迟砚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经摘了眼镜,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
没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垂下的阴影落在眼睑上,竟有种难得的柔和。只只看得微微一怔,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端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一紧。
就是这瞬间的分神,杯口一歪,几滴微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正好落在她搁在桌边的手背上。
“嘶——”她轻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缩回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的人动了。陈迟砚重新戴好眼镜,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他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烫到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手背上,带着医生特有的审视感,却又比看病人时多了些什么。
“没、没事!”只只连忙接过纸巾擦拭,感觉被他目光扫过的那一小块皮肤更烫了,连耳根都跟着烧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居然看人看到被水烫到。
“让我看看。”陈迟砚的声音不容置疑。
只只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把手伸过去一点点。
陈迟砚并未触碰她,只是隔着一点距离仔细看了看:“轻微红痕,没起泡。回去用冷水冲一下就好。”
“哦…谢谢陈老师。”只只小声应着,尴尬得想把自己埋进桌布里。
然而,预想中冷淡的“下次小心”并没有到来。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呼气声。
抬眼偷瞄,发现陈迟砚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浅,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但他周身那种冷硬的气场,的确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软化了些许。
现在问吗?
那个关于病例的疑问再次不合时宜地冒头。
可看着他重新拿起筷子,神态是连日手术和值班后难得的松弛,只只再一次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她心里某个角落塌陷下去,变得异常柔软。
他看起来那么累,难得轻松一会儿……
那些冰冷的、带着质疑的念头,在他此刻罕见的、近乎温和的松弛面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不忍心,也舍不得用那些事情来打破这份平静。
或许真是系统错误,或者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合理原因呢?
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久,也愉快得多。离开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老街两旁亮起了暖黄色的路灯。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只只家的小区。路上的沉默不再让人心慌,反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暖昧和惬意。
只只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淌的霓虹,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她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
“到了。”陈迟砚说。
“谢谢陈老师今晚的款待!很好吃!”只只解开安全带,语气轻快。
“嗯。”陈迟砚侧过头看她,“回去早点休息。”
“知道啦!”只只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路边对他挥挥手,“陈老师开车小心!”
陈迟砚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他的视线。
只只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直到尾灯消失不见,才转身蹦蹦跳跳地往家走,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然而,这份持续到家的甜蜜雀跃,在她洗完澡,习惯性地翻开那本记录着异常病例的笔记本时,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漏掉了一丝气。
那几个冰冷的病例编号和可疑的修改记录,像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阴影,悄然浮现在心头,与她今晚感受到的温暖和那双带笑的眼睛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点不安驱散。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陈老师那么好,那么严谨……
她把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疑虑也一起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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