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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诘问
晶柱空洞狭小而冰冷,内壁覆盖着薄薄的、散发幽绿微光的苔藓,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噬蜷缩在中央,阴影形态缩至最小,如同一团被遗忘的、凝固的墨迹,只有边缘的星屑幽光如同垂死的萤火,微弱地闪烁。时渊界的“时间”在空洞外流淌,胶质云团缓慢蠕动,晶簇森林投下永恒扭曲的阴影。它像一枚被遗弃在宇宙角落的、生了锈的齿轮,与整个世界的运转格格不入。
迷茫,并非情绪,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存在状态,如同这晶柱空洞本身,将它紧紧包裹。那刻骨的厌恶——对恐惧味道的厌恶,对吞噬行为的厌恶——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持续灼烧着它的核心,也彻底切断了它与过去生存方式的纽带。
它开始“游荡”。并非为了狩猎,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在光怪陆离的时渊界漫无目的地飘行。它的感知网依旧铺开,却不再捕捉恐惧信号,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这个它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试图从其他存在的轨迹中,找到一丝关于自身意义的线索。
它悬浮在一片巨大的、由发光菌丝编织成的“林间空地”上方。下方,一群形如半透明水母、伞盖下流淌着七彩光流的生物——“织光者”——正进行着一种缓慢而精密的仪式。它们彼此靠近,伞盖下延伸出细长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丝线,互相缠绕、编织,构建着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不断脉动的光之巢穴。没有语言,只有能量场和谐的共振。它们的存在意义清晰无比:编织、共生、孕育。一种基于群体协作和能量循环的、宁静而自洽的生存方式。
噬的核心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意义?它的存在也曾有“意义”——吞噬恐惧,维持存在,等待下一次吞噬。简单,直接,符合时渊界的残酷法则。如今,这“意义”被它自身彻底否定、唾弃。它无法像“织光者”那样共生,它的核心本能地排斥与任何存在建立能量连接。它感到一种深沉的疏离。它是什么?一个被自身存在意义放逐的孤魂?
它飘过一片翻涌的、如同沸腾银汞的沼泽。沼泽中央,一头山峦般庞大的“吞噬者”正缓缓沉浮。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有一张占据了大半个躯体的、不断开合的巨口,吞噬着周围涌来的、富含能量的银色苔藓流和不幸卷入的小型生物。每一次吞咽,它庞大的身躯便膨胀一分,散发出更强大的能量波动。它的存在意义同样赤裸而清晰:吞噬、生长、变得更强大。纯粹的力量崇拜,弱肉强食的终极体现。
噬的感知触须捕捉到那些被吞噬的小生物临死前爆发的恐惧。那熟悉的信号让它核心深处那厌恶的伤口再次剧痛起来,阴影形态本能地波动、收缩。它曾是这“吞噬者”的同路人,甚至更高效、更冷酷。如今,看着这庞然巨物无休止的饕餮,它只感到一种冰冷的荒谬和自我厌恶。力量?变得更强然后呢?吞噬更多的恐惧然后呢?在归零点被抹去,然后重生,再重复这无尽的循环?这“意义”如同一个可悲的笑话,它曾经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轮回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它的核心。归零点抹去一切,溯原点重建一切。怪物重生,继续遵循本能厮杀、吞噬、死亡。误入者降临,在恐惧中被猎食或死于环境。一切都像一出设定好的、永恒重复的残酷戏剧。它曾是这个轮回中一个称职的“演员”。但现在,它“醒了”。它记得孙晚,记得“喜欢”,记得那吞噬自身带来的痛苦与恶心。这记忆如同病毒,污染了它对轮回的漠然。它能否逃脱这永恒的循环?重置的洪流都无法抹去它的“异常”,下一次归零点呢?它会被彻底格式化吗?还是带着这份痛苦的“觉醒”再次沉沦?一种巨大的、对宿命的无力感和愤怒在冰冷的意识中滋生。它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在这无意义的轮回中,一遍遍品尝觉醒的痛苦?
它尝试寻找“同类”——那些或许拥有更高智慧、能理解它困境的存在。
它感知到一处深邃的地穴中,弥漫着古老而庞大的精神波动。那是一个近乎与晶簇矿脉融为一体的岩石巨人,它的思维如同缓慢移动的地壳板块,充满了亿万年的地质记忆和能量潮汐的韵律。噬小心翼翼地传递出一个包含困惑与存在诘问的精神讯号:“意义…存在…为何?”
回应它的,是一段冗长、晦涩、如同岩石摩擦的意念流,充斥着关于“能量节点平衡”、“地脉循环周期”、“归零点能量潮汐阈值”等冰冷的数据和规则描述。对噬关于“情感”、“存在意义”的困惑,这古老的意识只传递回一种深沉的漠然和不解。在岩石巨人看来,噬的疑问如同询问一块石头为何存在一样毫无意义。存在即规则,规则即意义。交流失败。噬感受到的不是理解,而是更深的隔阂和一种被更高维度存在俯视的渺小感。
它又遇到一群在能量风暴边缘游弋的、形如发光飞梭的“光语者”。它们通过高频闪烁的光信号进行着极其复杂的交流,似乎在争论着某个风暴漩涡的能量拓扑结构。噬试图模拟它们的光频,传递出关于“厌倦”、“渴望”、“痛苦”的简单光码。
回应它的,是一片瞬间的、警惕的光寂。所有“光语者”的光芒骤然熄灭,如同受惊的鱼群,瞬间以远超噬反应的速度消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排斥感。在它们眼中,噬那混杂着负面情绪和异常精神波动的信号,如同致命的污染源。它再次被排斥,被视作异类,甚至威胁。
我是谁?噬的核心在孤寂中无声呐喊。
一个厌恶自身食粮的掠食者?一个追寻幻影的愚者?一个轮回也无法洗刷“错误”的怪物?一个连同类都无法理解的异端?
就在这绝望的自我诘问中,它的感知网边缘,捕捉到了一个新的、剧烈的信号。不是恐惧的猎物信号,而是…空间裂隙的波动...
一个幽暗的漩涡在不远处的晶簇间闪现、扩大。紧接着,一个身影狼狈地摔了出来。一个人类女性,穿着沾满泥土的冲锋衣,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她显然是在攀爬或探险时坠入裂隙的。她迅速爬起,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随即被眼前扭曲、诡异、完全陌生的时渊界景象彻底震慑...
纯粹的、原始的惊骇如同海啸般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她踉跄后退,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黑色晶柱,眼睛瞪得滚圆,身体因极度的陌生感和潜在的死亡威胁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的恐惧,新鲜、浓烈,带着地球山林的气息。
本能,在噬的核心深处,如同条件反射般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但下一秒,那早已根植的、冰冷的厌恶感便汹涌而至,瞬间将这点悸动碾得粉碎。它没有靠近,甚至没有像躲避瘟疫那样立刻远离。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更高处一片胶质云团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它看着那女人惊恐地摸索着背包,掏出一个强光手电,刺眼的光柱徒劳地扫射着幽暗的晶簇森林,反而吸引了远处几只“窥光虫”的注意,发出令人不安的嘶嘶声。她的恐惧瞬间加剧,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芒熄灭。
噬的核心没有食欲,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哀和更深的疏离。
这悲哀,既是对这新误入者即将面对的、注定的悲惨命运-被其他怪物猎食,或在归零点抹除,也是对它自己——一个失去了存在根基、只能旁观悲剧却无能为力、甚至自身就是悲剧一部分的…怪物。
它是什么?
它为何而存?
问题如同冰冷的晶簇,刺穿着它没有形体的“心脏”,没有答案,只有永恒的、轮回也无法消解的痛楚和迷茫。存在的诘问,在时渊界永恒的幽暗中,无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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