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没有哪个补课老师会敬业到大年二十九还坚守岗位。妈妈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后，终于选择了放弃，板着脸教育思娴道：“你多学一分钟，就能以后多考一分。别想着过年就能松懈，你得照样按学校作息来。”
　　秦思娴点头：“但我今天约了冯雨晨她们，得去社会实践。学校说要拍照片和做手抄报。”
　　学校的话妈妈从来都奉若圣旨。再不情愿，她还是嘟囔了句“一天到晚，净整些没用的”后放了行。

　　学校这回给的主题是温暖的冬日。四人凑了点钱，在超市随便买了些水果和零食后去了最近的养老院。
　　“去去去，我们这儿不缺东西。”门卫大叔看到她们手上的东西就如临大敌。
　　几人对视一眼。冯雨晨上前一步，客客气气道：“师傅，我们是天河中学的学生，来探望孤寡老人的。”
　　“又是天河啊！”大叔满脸不耐烦，“这礼拜你们学校已经来了十多波人了。有说给老人洗头，有来打扫卫生的，都是摆个样子，拍几张照片就走。不信你问张大爷，他有一天洗了三个头。”
　　大爷正坐在花坛上下棋，听到门卫大叔的话，忙抬起头连连摆手：“不洗了不洗了，再洗下去，我头发都得掉完。”
　　“那东西的话……”沈思思为难道，”也不可能退回去啊。您要不收下了用？”
　　“我们地方什么都不缺，你们自己留着吧！”铁栅栏毫不客气的落下。
　　四人面面相觑。半晌，秦思娴憋出句：“那我们自己吃了？”

　　就着寒风吃东西可不是什么享受的事。秦思娴一路打着嗝往家走。
　　沿街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写在红纸上的停业通知贴得到处都是。唯有缠在行道树上的彩灯不知疲倦的闪烁着，伴着灯笼和中国结晃晃悠悠。
　　不习惯带围巾，冷风直往衣领里灌。秦思娴打了个哆嗦，加快了脚步。“噼啪”一声，有东西在脚下炸开，惊得秦思娴一跳。
　　“哈哈哈，胆小鬼！”一个小男孩从街角蹿出，拍手嘲笑道。
　　秦思娴也不好和小孩子计较，白了他一眼，打算绕条道。
　　小男孩却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打算，拿出把甩炮丢向秦思娴。秦思娴慌忙躲开。甩炮掉在地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秦思娴揪住小男孩的后领，恼道：“你家长呢？”
　　“好了好了，你几岁了，和小孩子计较什么？”旁边的大姨眼见自己儿子要吃亏，上前掰开秦思娴的手。秦思娴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大姨抱起小男孩就走。

　　恰好磕在台阶上，小腿生疼。秦思娴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发现妈妈正陪着刚才遇到的大姨聊天，脸上堆着恭维的笑意：“小迪真乖，这回听说又考了双百？”
　　大姨唇角翘起，口中谦逊道：“小学题目简单，说不准以后就跟不上了。我记得思娴从前也是全校前几，现在不也只上了个天河？”
　　“男孩子嘛，后劲足，聪明，不像女孩子，天生不是读理科的料。照我说，小迪以后上个一中还不是轻轻松松？”妈妈笑呵呵道，转眼看到秦思娴，“怎么连裤脚都破了，又去哪里野了？还不快叫婶婶。以后你填志愿还得靠你赵叔叔呢！”
　　大姨看向她：“这就是思娴了？”
　　毫无愧疚，就好像刚刚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秦思娴忍了又忍，压下心头的怒气，低声说了句：“我先回房背单词。”
　　身后传来妈妈讨好的解释声：“她就这个不爱叫人的性子，说了多少遍都不听。淑丹，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回头我教训她去。”
　　又提高了音量道：“你表弟在你房间玩，好好招待人家！”

　　招待个头！秦思娴看着眼前的场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单上好几个黑乎乎的脚印，毛绒玩具被撕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棉絮旁，还扔着几只纸飞机，机翼上密密麻麻写了什么。
　　秦思娴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俯身捡起飞机，展开一看。果然是她写完后放在抽屉底层的稿子，已经被撕去了一半。
　　“打死你，这个吓唬我的坏女人！”小迪拿手比着枪状，嘴上“biubiubiu”着。
　　他挑衅一笑，将手上的挂坠狠狠一扯。细细的银链顿时崩断，雪花落地。他一脚踩上，碾了又碾。
　　秦思娴只觉一股热血直冲上头。她厉声喝道：“出去！”
　　小迪扁扁嘴，突然放声喊道：“妈妈，伯母，她欺负我！”

　　大姨冲进房门，妈妈紧随其后。人还没到，指责已经冲出口：“大过年的，秦思娴你又在闹什么？成天跟我闹别扭也就算了，还欺负起你弟弟来了！”
　　到底是谁欺负谁？秦思娴拿着纸飞机的手有些发颤。
　　气到极致，倒没了辩驳的力气，还没开口，眼泪已经簌簌落下。妈妈越发看不惯：“哭什么哭？你哪来的脸哭？你弟弟还没哭呢，你倒先嚎上了！”
　　大姨忙将小迪搂在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通，发现身上没伤口，才放下了心。
　　小迪作出副害怕的样子：“伯母，刚我可能不小心把姐姐的卷子给弄坏了，姐姐一生气，就拿那个打我。”
　　他指了指掉在地上的挂坠。立体的雪花已经被踩成薄薄一片，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啊哟，使这么大力道！”大姨大呼小叫道，“就算是作业被撕了，你再问同学复印一张补上就是，朝你弟弟发什么火！”
　　她一把夺过秦思娴手上的废纸，看了眼：“什么烟火啊元宵啊，你写的是什么东西？谁家议论文写这个？”

　　妈妈脸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接过大姨手上的东西，快速瞟了一眼，扯了个粉碎，然后一把推开秦思娴。
　　纸屑纷纷扬扬兜头落下。“秦思娴，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你的身份？你现在是学生，最重要的是学习！一天到晚净整一些有的没的，难怪成绩提不上去！你文章写得再好也没用，人家数学一道大题就能跟你拉开几十分的差距。还有，你快些和你弟弟道歉，再跟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写这些东西了！”
　　秦思娴定定的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妈妈。何曾几时，她会拿着秦思娴区里征文比赛得的金奖，对所有人夸耀，说她的女儿以后肯定能成为大作家。
　　现在，为数不多的长处被扣上了“不务正业”的帽子。爱好没错，梦想也没错，只是在所谓的高分和远大前程面前，它们成了碍眼的绊脚石。秦思娴突然感觉很累，不是那种刷多了题的累，是那种孤立无援的疲惫。
　　“妈妈。”秦思娴慢慢开了口，“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卷起棉袄。刚刚妈妈推她时，恰好将她撞到了床脚。白皙的后腰上好大一块红印，明天应该会变成乌青。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道歉和保证的必要。我没打过你口中的我弟弟，我的成绩也不会因为一个保证而突飞猛进。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我从来不是为了得个被别人所左右的志愿。走什么样的路，我从来都心里有数。专业和前途，我自己会选择。后果和责任，我也会自己承担。”
　　妈妈脸色一变，眼中满是权威被挑衅的怒气。换成从前，秦思娴早就服软为自己根本没犯下的错道歉，但她今天已经不想忍耐了。
　　“我知道，您又要说当初为了我辞职，为了我耽误事业，甚至，为了我无条件忍受爸爸，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不知道家庭责任是什么的男人。但我从没希望您这样。您可以选择离婚，做回自信强大的自己。”秦思娴叹气。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承担不了妈妈付出良多的牺牲，也禁不起为她光宗耀祖的责任。她们之间的鸿沟，从来不是什么分数和小迪，而是妈妈过高的期望。要做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要做亲戚朋友口中最乖的孩子，要弥补妈妈当年未能考上大学的遗憾。原先的温柔体贴变作了蛮不讲理，原本的孝顺乖巧变成了叛逆不知事。她们早就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存在。
　　“啪”的一声。意料之中，又是一个耳光。
　　秦思娴没像上次一样哭。她抹干残留的泪痕，唇畔勾出一个无奈的笑：“您既然已经出了气，那我就先走了。”

　　再来一次，秦思娴已经离家出走得熟门熟路。但等出了门，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学校和图书馆都没开门，林萱和她妈妈去了东部新城看电影。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唯有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成晨找到秦思娴时，她正坐在肯德基靠窗的座位上发呆，面前摆着杯热心店员给倒的水。少女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初遇时的平安。
　　成晨心头一软，温柔道：“思娴，你能不能陪我去外滩看烟火？”
　　他没问秦思娴到底经历了什么，伤疤没必要一次次揭开来告诉别人“看，我有多可怜。”他只是低声诱哄道：“大家都会去外滩跨年，带着气球站在灯塔下，等着新年的钟声响起。海面上会有邮轮，他们在邮轮上放烟花。有一种烟花叫天梯，层层窜高，像极了杰克那个能去天上的魔豆藤。”
　　秦思娴睫毛动了动。她声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成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有个人告诉我，说这儿有个不开心的公主需要帮助。”成晨含笑，“或许是因为我运气太好，被我成功赶上了。”
　　他的双肩包里发出“汪汪”的声音，随后钻出一个狗头。平安也来了。
　　成晨翻译道：“平安说，希望它的主人能和它一起迎接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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