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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阴霾
第二日,清晨。
朝阳初生,将越州城的一切都涂抹上了柔和的金光。
在一声声浑厚渺远的晨钟之中,城门渐渐洞开,川流不息的人群为寂静了一夜的街道,注入了新的喧嚣。
钟令音和陆绥停在城门边,与宋训和阿普的商队告别。
就像他们说定的那样,宋训跟随阿普的商队继续南下,前往光州。钟令音与陆绥则启程去往儋州。
临别之际,三个都有些依依不舍。
“等我在光州安顿下,便找机会去阆都寻你们。”宋训红了眼眶。
三人为着想象中的重逢相视而笑,但那笑意里,总有一丝对于前路未卜的迷茫。
“好了,该上路了。”阿普催促道。他给了钟令音几两银子,作为她在大漠中为商队引路的酬劳。
此后一别,山长水阔。
钟令音与陆绥一路向儋州行去。
苍鹰在他们上空盘桓不去,大概是因为雏鹰时受过伤害,一旦有生人在侧,它便不会轻易落下。
陆绥始终不曾理会它,只在偶尔猎到野兔时,丢下一只,与它分享。
拉弓狩猎的本领,是钟令音教给他的。路上他们无力供养两匹快马,便用其中一匹与猎户换来了弓箭。
夜晚的篝火旁,钟令音看着一边大快朵颐享受美餐的苍鹰,突发奇想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陆绥道:“小黑。”
钟令音嫌弃地蹙眉:“太难听了。那不如就叫乌玄。”乌与玄皆指黑色,且金乌与玄鸟又都是上古神鸟,钟令音越深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取得恰当。
陆绥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那你帮我也取个名字。”
“陆绥不就是你的名字吗?”
“我家中获罪,若是细查起来,我是奴籍,行动不便。”
其实他早有这样的担忧,目下他不过是个漂泊无依的孩童,自然不会有人追究,但是一旦进入阆都,一旦沾手兴州之事,难保不会出现差错。
钟令音沉默下去,一时间,只剩篝火荜拨作响。
“靖驰。”她忽然道。
她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满怀希冀道:“我希望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过这种流离失所的日子,可以停下奔波的脚步,所以就叫‘靖驰’。”
次日,他们走进儋州城。
儋州不同于越州的繁华,显得寂静、冷肃,这里四处都是山地,遍地可见耕田,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过着最为淳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这日,钟令音与陆绥按照队正留下的话,敲开一间农户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和钟令音一般大小的女孩。
女孩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头发梳得光洁。见到二人,她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而是飞快地往屋内跑去。
钟令音和陆绥不明所以,也不便随意进门,只好在门前等待。
很快,女孩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清水和两个粗面窝头。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两人,见他们愣愣地站着不动,还对他们比划了一下喝水的动作。
陆绥与钟令音面面相觑,这才省悟过来,女孩大概将他们认作了上门乞讨的乞丐。他们这一路饱经沧桑,的确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无怪女孩会误会。
“多谢你,但是我们不是来讨饭的。”钟令音道,“请问这是许夫人家吗?我们来替她儿子捎口信给她。”
女孩闻言,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采,立刻拉着钟令音往外走。
钟令音和陆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女孩的神情,她大概是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便任由她拉着,往田间走去。
秋风萧索,钟令音走在深秋的田埂上,感到眩晕如同浪潮涌起,渐渐的眼前像是被遮了一块黑布。
她踉跄一下,走在她身后的陆绥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钟令音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无事,只是被绊了一下。”
女孩带着二人来到田地里,找到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妇人。
“请问,您是许夫人吗?有一个儿子在兴州军中?”钟令音试探着问。
老妇人闻言,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对、对,你们认识铁柱?我听说兴州出事了,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许氏急切地接连发问。
钟令音和陆绥对视一眼,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许氏见状,面上的喜色渐渐消退,化作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
——
茅草屋中,钟令音艰涩地告知许氏她儿子的死讯。像那位队正自己希望的那样,她隐瞒了他被燕蚩俘虏的事实,说他死在了守卫兴州的战场上。
许氏听完,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神色,只是眼神空洞洞的,良久无言。
屋内沉寂许久。许氏吐出一口浊气:“我早就猜到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她年幼的女儿早就被她支开,在外间的灶前忙里忙外,一无所知地,继续着平静的生活。
她的身影偶尔会掠过门前。
许氏浑浊的眼睛捕捉到了女儿一闪而逝的身影,原本平静的脸上,突兀地裂开一丝缝隙,源源不断的悲恸流泻而出。
她泪流满面。
钟令音和陆绥对望一眼,心中皆是沉重。
兴州一城沦陷,其后支离破碎的,岂止铁柱一家。
“许大娘!阿霖!”院子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
许氏连忙抬起衣袖擦干净泪水,应声而出。
院内,一个与陆绥差不多大的少年将肩上的柴火放下,“大娘,我给你们把柴火送来了。”
许氏道:“石头,每次都麻烦你,快进来喝口水。”
“哎,好。”石头快乐地答应着,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刚要往屋里进,蓦然瞥见从屋里走出的钟陆二人。
石头愣了愣:“大娘,家里来客人了,那我不坐了,田里还有活没做完呢。”
钟令音忙道:“我们这就走了。”
许氏留他们:“天快黑了,你们两个孩子现在能往哪里去?留下住一宿吧。”
许氏家中仅是很小的一座茅草屋,根本住不开这么多人,钟令音与陆绥不愿给她添麻烦,推脱道:“不了,我们有地方去。”
“可……”许氏还想再留,但大抵也想到此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石头道:“我家在山上有个猎屋,平常很少有人去,若是你们不嫌弃,在那凑合一宿如何?”
许氏应和道:“对、对,留下吧。”
钟令音与陆绥对视一眼,二人正愁今夜又要餐风露宿,听到这话,便没再拒绝。
——
小石头家的猎屋坐落在半山腰的空地上,门前有一片耕地,此时早就荒芜。
屋内像是很久没人居住,一开门,尘土飞扬,呛的几人连连咳嗽。
小石头红了脸,歉意道:“太久没人住了,以前我阿爹打猎时会来这住几天,不过他现在……”
他的情绪骤然低落下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钟令音与陆绥跟着他走进屋内:“无事,这已经很好了,稍微打扫一下便是。多谢你了石头哥。”
钟令音对他绽开一个笑靥,石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临走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提醒到:“东边的林子,你们尽量别去。村里的猎户在那边布满了陷阱,若是不熟悉的人进去,难保不会受伤。”
“好,我们不会乱跑。”
送走了石头,钟令音慢慢地在没有被褥的榻上坐了下来,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陆绥察觉她的异样,将许氏给她们带的水囊递到她的唇边,关切道:“怎么了阿令?白日里你就不太对劲。”
钟令音接过水囊喝了几口,觉得舒适一些了,缓声道:“无事,许是吹多了风,偶感风寒,休息一下便好。”
陆绥仔细观察她的脸,见她喝了水,面色果然好了些许,微微宽心:“你先去屋外凉快一会儿,等我将这里收拾出来便能安置了。”
他随手拎起一张小杌子,拂去上面的尘土,检查是否牢固,而后搀扶着钟令音走到屋外,让她坐到杌子上。
陆绥转身进屋,将许氏送的被褥从背上解下。
——
钟令音在一阵药香中醒来。
迷迷蒙蒙间,有人在她的唇上点了一点水,她抿了抿唇,眼前逐渐清明,最先看到的是阿霖担忧的脸。
见到她醒来,阿霖笑了起来,连忙起身向屋外跑去。
钟令音怔忪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猎屋之中。此刻天光已经大亮,但不知时辰。
屋外的说话时隐时现,她辨认出是陆绥和石头的声音,少顷,两人跟随阿霖一起走进屋内。
“阿令,你觉得怎么样?”陆绥大步跨到榻前,满脸关切。
钟令音全然不知状况,懵懂道:“我觉得还好,就是身上没有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只是风寒。”陆绥飞快说道,“你别多想,再睡一会儿吧。”
钟令音感到他的表现有些奇怪,但此刻浑身乏力,分不出思绪去细想。眼皮沉甸甸的不受控制,不一会儿,便又沉入了梦乡。
陆绥伸手,将她额前垂落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
他看着钟令音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内心痛悔至极,怨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她的不适。
大夫离开前那束手无策的模样反复出现在眼前,让他的心里仿佛压下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
他要救钟令音,不计任何代价。
“石头,”他问,“附近有没有铁匠铺?”
“有是有,”石头道,“不过在镇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陆绥夜里跟随猎户们打猎,白日则在镇上的铁匠铺帮忙,赚取酬劳。但是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钟令音的病情不见丝毫好转。
这日夜里,陆绥捕猎归来,见到一只野狼围着猎屋转个不停,他吓得魂飞魄散,生怕钟令音出事。
在苍鹰的配合下,他当即将狼射杀。跑进猎屋中,钟令音尚在昏睡,对于方才的危险浑然不觉。
以前,她才是最警惕的那个。陆绥心痛地想。
——
次日,陆绥将苍鹰留在猎屋,自己带着那张野狼皮到集市售卖。一位自阆都而来的商人看中,开出高价。
陆绥攥着钱袋,心中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拨云见日,露出一丝晴好。
他先抓好了钟令音接下来几日需服的药材,又去点心铺买了两包她最爱的蜜饯。余下的银钱,他打算请人在猎屋四周筑起一道篱笆,以免再发生昨夜那般变故。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象着钟令音看见蜜饯时会露出的神情,不由得嘴角上扬。
他想的太过入神,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声音。
一辆马车在街巷上疾驰而过,赶车的车夫趾高气扬,见到行人也丝毫不减速避让,而是扬起鞭子驱赶。
陆绥猝不及防受了一鞭,手中的蜜饯摔落出去,恰好被马蹄踏碎。
他愤怒地抬头,马车从他面前经过,风吹起窗帘一角,他瞥见车中之人的侧脸,骤然定在原地。
一旁的老丈见他迟迟没有别的动作,以为他吓坏了,关切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马车早就消失在道路尽头,陆绥却依然没有收回视线,怔忪道:“老丈,请问刚刚过去的是哪家的马车?”
老丈道:“是丹阳郡主的赘婿,何骞大人。”
何骞?
陆绥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十分确定那个人,叫做冯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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