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渔镇的小朋友

　　新的一天有新的太阳，许辉今日早已生龙活虎，他精神抖擞地进了教室，昨日挨了一拳，以他的个性，男子汉大丈夫那是要当场站起来反击的，反击的力量不能低于挨揍的力量，至少要相抗衡，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晕血了，不过那样的收场并不算坏事，黄昏的微光分开了手中的拳头也算的上是温馨，陆嘉也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冷冽。

　　新的太阳对于陈耀而言，和昨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的凉鞋再一次脱胶了。她踉踉跄跄地走进教室，和那日许辉躲避脱鞋量身高的姿势一样别扭，一会得到隔壁组英子那边去借502胶水，如果没有，固体胶陈耀在她那看到过。一个班级有金花银花，也会有金银花，金银花成绩普通但是文具工具琳琅满目。

　　许辉往右边瞄了一眼，陆嘉没来，倒是从后门进来了个跛着脚的陈耀。

　　“你脚扭了？”

　　“没。”陈耀摇摇头，她刚坐下，早读铃声就响了。

　　许辉转过身对着张鹏急切地问道：“昨天你几点到家的。我同桌陆琦没来，那边陆嘉也没来，不会出事了吧？”

　　张鹏正研究数学题，头也没抬，答：“放宽心，陆琦托同学给胡李晶假条了，她家里有事。”

　　“那边，陆嘉也没来。”

　　“不知道啊。”

　　许辉转过身自言自语道：“他不是害怕了吧？我可没有要怪他，也不会打小报告。”

　　这席话落入陈耀的耳朵，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虽然陆琦陆嘉在不同的亲人身边长大，但是两个人如果同时没有来上课的话，大概率是由家里的长辈带着去探监了，听说刑期很长，释放的时候估计姐弟两已经成年了。

　　早读课结束，陈耀趁左右出去的间隙借了英子的502胶水，她努力挤一点，匀一些，压牢实。

　　许辉和张鹏打乒乓球打到一半就回来了，他心里藏不住事，直接跑到胡李晶那边，问道：“副班长，陆嘉呢，他怎么没来？”

　　“请假了。”胡李晶指了指她桌面上还来不及交给老师的请假条。

　　许辉拿起请假条扫了一眼，并无特别：由于家里有事，今日请假一天，下面是陆嘉的签名和日期。许辉发现放在陆嘉下面的还有一张陆琦的请假条，一样的内容：由于家里有事，今日请假一天。许辉将两张请假条上下交叠放在一起，笔迹一模一样，他见过同桌陆琦的字迹，她写的字是粗线条的不公整的，既不讲究笔控也不讲究结构，但是这两张请假条是有笔力的，收和钩刚劲自然，许辉在隔壁叔叔的压迫下练过几年的字，这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下，许辉心事更重了，他揪着眉毛回到座位，见陈耀一个人趴在桌子底下，他将上半身趴在陈耀的桌子上，探了脑袋过去，问道：“在吃什么？”

　　陈耀吓一跳，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浮现，答：“没什么。”

　　“没在吃东西啊？你拿502沾什么？”

　　陈耀手上的鞋子和502来不及各归各位，窘迫答道：“鞋子，鞋子脱胶了。”陈耀不是没有被同学撞见过这个场面，她也做了解释，但是同学一句“那你怎么还不买双新的”直接令她灰了心也放弃了继续沟通，眼下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许辉的这句话。

　　不过许辉头头是道，“502沾不牢，你要用锥子针还有苎麻线补，把鞋底钩进去才牢固。”

　　“我知道。”

　　“你们村没有补鞋匠经过么？”

　　“有的。”这双鞋是去年买的泡水鞋，偏大一码今年才穿，刚穿就掉底，为了避免挨骂，陈耀决定过一段时间让徐莲花安排补鞋子，修补鞋子需要几块钱，她没有。

　　相比于陆琦和陆嘉大早上令许辉头晕脑胀，陈耀这件事就显得简单多了，他笑道：“老手工艺了，我爷爷会，他有工具，我的鞋子都是他补的。你中午等我一下，我放学把你鞋子带过去，中午再给你送回来，我骑自行车来回，快一点的话要半小时，你中午能晚半小时回家吃饭么？”

　　陈耀点点头坐直了身子。

　　中午一放学，陈耀让许辉在他停自行车的地方等一下，她单脚跳到学校对面的食堂，那边有水龙头，她决定将鞋子冲洗一下，平日里徐莲花没少说她脚臭。凡是陈耀的所有特质，有的或者没有的，徐莲花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不厌其烦地说给很多人听，当着陈耀的面一遍，当着陈华生的面一遍，当着左右邻居的面一遍，隔一段时间再讲一遍，关于陈耀脚臭，她说了有几年了。

　　许辉看着陈耀在那冲洗鞋子，心想她可真讲究，我那鞋子都糟蹋成什么样了，爷爷可从不嫌弃，他推着自行车跑过去说道：“你干脆把两只鞋都给我，免得另一只过几天就坏了。”

　　“也行。”陈耀说完就将另一只鞋也脱下。

　　“可你怎么回教室呢？”

　　“我在这等。”

　　许辉眯着眼看了眼太阳，道：“多晒啊！”

　　“耀耀，你怎么在这，来这吃饭？”一位中年妇女从食堂出来，她眉目风情，眼睛含水，两颊丰满，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学生的食用不锈钢饭盒，她正是赵莉女士，也就是陆琦陆嘉的亲妈，丈夫坐牢之后，她经人介绍在小学找了份食堂烧饭的工作，在这有几年了，工作不重，她主要负责老师和部分留校吃饭的学生伙食，平日里陆嘉中午就在这吃饭。因为两家奶奶沾亲带故的关系，陈华生又和陆柏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数年，早些年两个男人各自成家之后还有走动，后来陆柏江进了监狱，这一辈关系才生分了，不过陈耀奶奶与陆琦奶奶照旧保持走动互诉心事，两个孩子又在一个班级（实际三个陆琦陆嘉陈耀），因此赵莉一眼就认出了陈耀这个丫头。

　　陈耀看着陆琦的妈妈，忙解释道：“阿姨，我有点事，在这呆会。”

　　赵莉看看陈耀又瞅瞅旁边的小黑娃，往里一指，笑道：“里面走廊尽头有长板凳，前面三间房有学生饭吃好了你可以往里坐坐，一会你们老师就过来吃饭了。”

　　“好。”陈耀加速洗鞋子。

　　“那我先进去忙。”

　　“好。”

　　陈耀将鞋子洗好，递了过去，许辉早就准备好了塑料袋，他将鞋子放进车篮，闪了下眼睛，跨上自行车，问道：“她是谁啊？”

　　“陆嘉的妈。”陈耀说了一半，这个回答她快速地思考过，许辉早晚会知道陆嘉中午在这吃饭，赵莉阿姨是陆嘉的妈又是班上同学老师都知道的事，与其说她是陆琦的妈，不如说她是陆嘉的妈更稳妥。

　　“啊！”许辉嘴巴张大，更困惑了，“他不是今天家里有事么？”

　　陈耀看着许辉，他比自己低个几厘米，如果许辉眼睛的光彩是朝阳，那么陈耀的就是夕阳，夕阳比朝阳凝重，她斟酌着郑重说道：“许辉，你得允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小秘密，对不对？”

　　许辉读懂了陈耀的眼神犹抱琵琶，读不懂陆琦陆嘉扑朔迷离的关系，但他听此不再追问，说了句：“坐里面等我。”说完，他就骑上自己的自行车风一般出了校门。

　　“慢一点。”陈耀赤着脚追了两步，眼见一大批教师从楼梯下来，赶紧烫着脚跑到赵莉女士说的里间找了个长板凳坐下。

　　那天中午陈耀如约拿到了许辉爷爷修补好的鞋，他还送过来奶奶包的两个糯米窝窝头，不过陈耀没要穿上鞋就跑回家了，最后两个糯米窝窝头便宜了张鹏。第二天陆琦陆嘉照常上学，许辉虽有好多疑问，但是想起那句陈耀说的“允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小秘密”决定不再猜测求证。

　　十月中旬，胡李晶宣布下周五全校会有秋游的活动，上午乘坐大巴车参观市玻璃艺术馆，中午午餐自由活动，下午去商业街观看电影，每人需缴纳三十元的费用，愿意参加的到她这报名，费用下周三之前收齐。张鹏和许辉雀跃极了，一学期一次的秋游活动真是枯燥乏味的读书生活最好的调味剂，两个人和花朵姐妹团还有陆嘉周一就报名缴纳了费用，小部分同学包含陆琦周二也报了名。

　　陈耀听着同学们谈论那间玻璃艺术馆有多么精致，商业街有多少繁华，他们还期待着到时播放的电影，连零食背包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陈耀沉默不语，任何需要花钱的项目，她会极力拖到最后一天才向徐莲花开口，徐莲花也有着她自己的一套标准答案：不去，不要，不行，不许。前面四年中，陈耀只去过一次二年级的秋游项目，那次组织学生们徒步去农场，每个人需缴纳费用二元，徐莲花同意她去了。这一次，陈耀知道，其实和大多次失望没有什么不同，但她也和大多次一样，想试一试，如果同意了呢？越是临近期限，陈耀的内心就越是挣扎。

　　周二放学，陈耀漫不经心地收拾书包，她看到李乐乐也向胡李晶报名交了费用。李乐乐这个动作引得某些同学故意发问“李乐乐你也去啊”还有“这次可要小心了”等言论，李乐乐没理她们背着书包走了。关于李乐乐和电影院此前有一个插曲，那就是靠近甲南小学的菜市场隔壁有一家老式电影院，它只有一个厅，存在有很多年头了，陈耀的父亲幼时就在这看过电影，这个厅里面全部是旧式的木质翻背靠椅，整个厅乌压压一片即使亮了灯泡也看不见颜色。李乐乐正是在那一次观影途中去上茅房不料掉了下去，还是随行的同学喊来了校长亲自把她捞上来的，这件回忆并不美好，但总有同学会在别人出糗或者不愿提及的事情上故意插话引入强化这个片段，市区的电影院哪会像乡镇一样还有茅房，但是他们这样讲，好像他们自己吃东西吃到了最甜的部分或者挠痒痒挠到了最痒处或者抽奖抽中了一等奖似的。

　　怪哉！

　　不过从那以后，甲南小学涉及组织观看电影的活动就不再安排在那家电影院，那家电影院也在陈耀并不清晰的记忆中默默地消失了。

　　此刻，陈耀看着李乐乐离开的背影也是羡慕的，哪怕她掉几次茅房，她也是去不了市区的电影院，她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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