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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少女
“咚咚。”
申时,敲门声匆匆响起,童徇齐看了眼天边的太阳,知道这并不是单还明回家的时间。
她起身开门,只见一金发少女笑盈盈地站在门前。即便现在的阳光不算强盛,金发反射出来的光芒也足以刺穿旁人的眼。
可少女似乎对此并不知情,深绿色的眼睛里树木繁茂,纠缠着无所畏惧的狂妄自大。明明是在笑语盈盈,却让人感到一种独特的冷与睥睨。
起初,童徇齐觉得那很像曾经自己头冠上的翡翠,细究才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唯我独尊。
“你好,请问你见过‘空青’吗?”少女的话很礼貌。
“颜料吗?我这里倒有些。”
“不是,是‘莩灵’?”少女接着解释。
“茯苓?”童徇齐听成了药材。
“是…一只白鹿。”望着她的冰冷眼睛,童徇齐不由得怀疑少女在停顿的时候,是否在心底默骂自己。毕竟她小时候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也会这么做。
“白鹿,你是它的家人吗?”童徇齐拉开门,示意少女进屋,“它在这边的药架这里。”
可进门后,她们并没有在草棚下发现那显眼的白色。
童徇齐解释:“它刚才还在这里,应该是先离开了,你……”
“没关系,我已看清它的去处,谢谢你。”少女露出由衷的笑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闭上眼睛,虔诚恭敬地献上祝福,“‘苍霭华’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少女转身离开,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童徇齐感到奇怪与好奇。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位少女没有穿鞋,可赤裸的双足竟未沾染分毫尘埃。
“小镇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神奇的人与物。”
夕阳西下,踏着艳丽的霞光,单还明回到了家中,手中还领着两条大鲤鱼。单还明将鲤鱼放进木桶里,倒水时发现水缸空了大半,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童徇齐用不了这么多水。
她洗完手,跑进屋内,询问今天的情况。
“是鹿喝的?我今天扔画的时候也遇到了一只白鹿。”
二人分别描述了自己遇到的白鹿的外貌,由此断定是同一只鹿。
“这里怎么会有鹿出现?真奇怪。”单还明伸手摩挲着童徇齐的脸,发现无法擦掉浅黑色的痕迹,“你脸上的是墨汁吗?你中午不会直接在趴在画上睡的吧。这可不行,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我烧些热水,待会洗脸吧。”
童徇齐点点头,她并没有把自己晕倒的事情告诉单还明。
“好,先烧水,然后再弄鱼吃。”
单还明精力充沛地去到了东厨烧水做饭,童徇齐继续她的画作。
童徇齐打算画一幅画给单还明,内容就是今早她练剑的模样,还有不到一月就要到她的生辰了——四月初六。
童徇齐打算为单还明过完生辰后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独自死去。
次日晌午,单还明正在铁铺对面的面馆里吃饭,忽然桌对面坐下一人,抬眼一看,是亭长徐白水。
“好久不见,徐亭长,今天怎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副画卷摆到桌子上,“这是你家时良朝的画吧,我看还没画完,怎么会在林子里?家里进贼了?应该来找我的。”
徐白水是一个干练的工作狂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责任心和能力没有丝毫缩减。她对镇上的一切都很关心,尤其是安全方面。
“家里没有进贼。”单还明有些莫名其妙,她打开画,又悄然卷起,“哦,是这幅画,她嫌没画好,让我那去扔了,应该是被风刮到林子里的吧。”
这显然不是合理的解释,这几天没有大风,且发现画的位置离垃圾坑很远。徐白水当然知道单还明在隐瞒什么,难道是小两口儿吵架了?人家家里的事自己也不好过问。
徐白水只好拍拍胸脯,表示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来找她。说完,她以公务在身为理由,准备离开,却听到单还明问她画上的内容是什么。
“是一种红色的浆果吧,我之前在林里见过。”她见单还明的眼色有些深沉,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不是吗?我不太了解这些画什么的。”
“没有,我有时也看不懂她的画。”单还明挤出笑容,装作无事,解释。
徐白水发出爽朗的微笑,带着自己的佩刀离开。
单还明则在其走远后,再次展开了画,红色的斑斑点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她确信这不是颜料,而是血渍。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可为什么徐白水没看出来呢?可为什么画上会有血呢?难道是之前暖玉碎了,划到手了?为什么没告诉她呢?
沉思之际,单还明已走在去医馆的路上。
“对不起。”忽然,她好像撞到了什么人,于是本能地进行道歉。
“走路要看路,不然人为什么会长眼睛。不想要眼睛,也可以献给‘蒙素’。”
尖酸刻薄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稚嫩。
是小孩子啊,单还明没有在意这话,毕竟是她先撞到对方的。
等到她回过神来,只看到了金灿灿的长发远去。
单还明忽然看向手中持有的画卷,又折返回去。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医馆里人太多了,还是晚上等回家再说吧。
“观雨姑娘,你回来了。这是玉丽阁送来的,说是你定制的玉坠。见你没在,便让我代为转交给你了。”裹着碎花头巾的妇人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单还明接过盒子,笑着道谢:“谢谢你,刘婶。”
单还明临时离开,便让附近的刘婶帮忙照看一下店铺。
夜晚,童徇齐吃完饭,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望着还在吃饭的单还明。
单还明被童徇齐平静的眼神看的有些云里雾里,不由得问:“怎么了?”
童徇齐眸似深潭,轻轻勾起唇角:“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从回家路上到现在,你一直欲言又止地看我。还有我让你扔的画,你怎么又带回来了?”
单还明喝了口水,简洁地复述了今日见到徐白水的事。
单还明沉默地收拾桌子,不让童徇齐帮忙。
望着单还明坚决的眼神和抿成一条线的嘴,童徇齐索性走进书房,不再看她。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值得你依靠吗?”
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单还明的话,搞得童徇齐几乎无法好好作画。
后背忽然传来熟悉的温热,那是单还明坚实温暖的怀抱。
童徇齐刚要让其松开,不许靠近自己,就听见单还明弱弱的声音。
“对不起。”
明显的服软语调,与之前的强硬的质问截然不同。不过,这并不能让童徇齐消气。
她不喜旁人质问她,自己的母亲除外。她喜欢坦诚的下属,无需她多言,便直接交代所有,即便她自己并不坦诚,即便单还明已不是她的下属,而是她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也就更需要真诚。
“对不起,我不该发火的。我只是太过担心,太过害怕了……”
童徇齐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单还明那环着自己双臂的抖动。其实,每晚单还明都会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察看是否有伤口存在。
即便单还明从未提起过,童徇齐也知道她始终没有从那时的阴影里走出,毕竟当时相见时,自己已处于弥留之际。
那时,她被软禁于宫中。月黑风高夜,原本睡眠浅的童徇齐因为母皇的驾崩而失眠,本打算一个人悄悄去母皇的灵柩那儿看看,可身子刚挪到轮椅上,候一旁的侍女便出来劝阻。
由于新帝的命令,奴才们不敢让童徇齐独自外出,但也不敢忤逆她的话。无奈之下,童徇齐同意了侍女的尾随。
夜里的风呼啸,童徇齐却并没有感到寒冷。她终于离开了那沉闷的院子,远离了层层叠叠包围着院子的人,她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月影婆娑,她不由得闭上双眼,心中郁结的一切似乎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可刚刚好转的心情,又在进入太宸宫的瞬间急转直下。
“是她们告诉你我要来的吗?”她的面前站着童宴临,她的姐姐,如今的皇帝,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见她撇开眼神,童宴临示意侍从们退下后,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轮椅上,轻声道:“你不该晚上出来的,冷吗?”
她没有回应,童宴临知道她的脾气,如果是她先问的问题,对方必须要回答她,否则她不会接话。
“没有,我睡不着。”前半句话不是真的。
童徇齐望着她似乎想辨别话的真假,可看不透,明明很久之前是可以的。
童徇齐生硬地扒掉了她搭在轮椅上的手,冷冷道:“我不冷。你如果真的关心我,就应该放我出宫。”
轮椅不紧不慢地靠近灵柩,那里面躺先帝,她至亲至爱的母亲,童徇齐的眼眶不禁湿润。她偏头掩泪,看到了童宴临脸上的悲伤。她原以为她不会伤心。
因为她怀疑母皇的死,和童宴临有关。但没有证据。
那时她还不在宫中,从小妹那里得知母皇的病情在童宴临回京之后,突然恶化的。可等到她赶回宫时,母皇又并无大恙,和最初她离宫时一样,只是变得苍老了,身旁的童宴临却大变了样。
她的姐姐变得更沧桑、更冷峻了,就像她从书里读到了粗犷荒野的风沙。
深沉夹杂着疏离的眼神,裹挟着风沙灌进她的咽喉里,使她如鲠在喉、久久无言,费尽力气才扯出两字,“姐姐。”
“回宫吧,一直待在这里对你身体不好。”
童宴临忽然发出的声音,将童徇齐从回忆里拉回,那时她们的关系还没有恶化,不似如今这般满目疮痍。
“回去,我也睡不着。”现在连正常对话似乎都是奢侈,压抑的宫殿里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火,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选择出来的时间是白天,不会拦你。”童宴临的手握住轮椅后的把手,明显放轻的声音里又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或者,我哄你睡觉吧,我就小时候那样,我将故事给你听。”
童徇齐看不见童宴临的眼睛了,她不知道姐姐是否还在悲伤。同样都是母亲的女儿,丧母之痛,她不会比我少。
她知道姐姐是在关心自己,她知道姐姐不想再承受亲人离世的痛苦,她知道这是在为她好,可是既然处处为我着想,那又为何违背自己的意愿,将她困于宫中,为何要杀掉小妹?
是的,她们共同的妹妹,大毓国的第四位公主和静公主童月圆,被童宴临杀死了。这也是她们关系决裂的根本原因。
当童徇齐被放到床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童宴临的寝宫。
童徇齐的手摸着锦缎,询问:“怎么来你宫里了?”
“你那儿没有话本。”童宴临露出笑容,刚才的悲伤已如浮云流水般消散。
少有的笑容和温暖的炉火似乎在慢慢消融了二人之间的坚冰,可童徇齐突如其来的话,又让气氛重新凝固起来。
“你恨母亲吗?姐姐。”
正在书架上挑书的童宴临陡然顿住,悬在半空的手缩了缩,又重新落到书上。她拿出一本合适的书,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笑着回应童徇齐的话。
“恨吗?没有,现在没有了。”
那在童徇齐眼里是强颜欢笑,她明明看见了童宴临眼中的痛苦与怨恨。可事实上不是如此,童宴临现在是欣喜若狂的,因为听见妹妹在关心她了,她终于又听见那声朝思暮想的姐姐了。
她真的很高兴,她认为她们的关系在渐渐变好,或许,这样慢慢的,妹妹就不会想出宫离开她了。
至于母亲,她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是当年自己毫无颜面地被贬到边疆时,她真的恨她。
虽然贬黜一事,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结党营私、锋芒毕露,但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母皇用来堵住朝臣口舌的借口,其实母皇从最开始就不想立她为储君。
从最开始的“择贤而立”到童月圆的出生,母皇做的每一步都不想让自己成为储君。
“立贤?何者为贤?聪明伶俐者、德才兼备者、谦逊温厚者……今日觉长贤,明日察幼贤,如此,人人皆可称贤。周而复始,必成大患。”
丞相以祖宗之法不可变,于朝堂上劝阻皇帝,皇帝想立最小的孩子童徇齐为储君,朝臣们心知肚明。
“不能立幼?”
“国法如此。”
这也是皇帝决定再生下一个孩子的原因之一。其实,还有更简单更残忍的方法,但皇帝没有那么做。
是自己不够优秀吗?还是能力有限呢?都不是。原因她问过母皇,在母皇临死之前。
“我只是更爱她罢了。”
她知道,她从小就知道母皇更喜欢妹妹童徇齐,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她还以为会有其他的原因呢,没想到这么简单。
“你就快要死了,母皇,你不怕我杀了她吗?”
床上的童乾已形如枯槁,她躺着床上,望着床顶,“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不是说要保护妹妹的吗?”
“我已经杀了一个妹妹了。”
“哈哈。”
沙哑的笑声从消瘦的身躯里发出,干瘪的胸腔上下起伏,作为她的母亲,童乾知道童宴临不会杀害童徇齐的。
姐姐天生就是要保护妹妹的,姐姐天生就是要爱妹妹的。
童乾从小就是这么教育童宴临的,童宴临也一直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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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青是金发少女家乡人对神鹿的尊称,孚灵另一个比较平常化的称呼,苍霭华是金发少女的家乡,蒙素是盲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