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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傻事
争吵、揣测、鄙夷与警惕,像一场华丽而无实体的乱花扑向周红的眼。
女人闭合的眼睑下,仍可见影影幢幢的身影,那些来自岁月深处的声浪,波光粼粼,逐渐被池水低沉的哗声吞噬。
你所有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我第一次遇见你。
粉红色的软肉,小手指只能做一些神经性的颤动,好像粘稠邪恶的父精母血,摊在被子里半化开。
周红总是觉得霦妃的仪仗来得太慢,他的脚步声总不够响,他的呼吸总不够沉。
咔塔,咔塔,数名宫侍手打开沉香木盒,将各种异香缓慢地投入水中,水声轻微。
殿门被拉开,沉重而缓慢,仿佛是某种巨大的骨节在扭动。
掌灯宫侍,提着镶金的琉璃宫灯,玲珑碎响,尚宫局的官身们,簇拥的脚步总是凌乱。
紧接着,是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周红终于睁开眼。
一双腿,没走过路似的白皙而纤细,带着病态的、长年不见天日的靡丽与咬痕,出现在她耳畔。
这双腿总是很累,有时时刻刻就想坐下来的症状,坐在温泉池最上的台阶,水漫过脚踝。周红微微偏头,看到内侧有些风干的白痕,像蜡泪。
“如果我不叫你来你就不洗了?”
没有等待什么回答,她按住那腰检查,宛如大巫在摸索圣器中的遗物。一切像被珍藏的露珠,又像待孵化的虫卵,毫发无损地栖息在饱满湿热的最深处。
“你在想什么,明目张胆的怠慢,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觉得染上病就好了。”
霦妃的睫毛颤抖了一下,那双时常流泪的病眼倏尔抬起,望向周红,恍惚一笑。
“姐姐,我还能怎么想呢,”他卧在玉台上,“因为想再为姐姐添一个女儿,便一直好好含着罢了。”
周红笑了,人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于是她心情不错地细细搓洗他,被唤醒的沉睡花苞,柔腻绕着她的指尖,乖乖地任人左右摆弄。
“你白天和否儿说什么了?”他忽然在短暂的间隙中,喘息着,声音微弱,几乎被水声吞没。
“说你之前的傻事。”
“贱侍做的傻事有点多。”
“那倒不是,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只是突然糊涂一时,二时,三时。”
昭明七年大皇子周礼群侥幸得胜归来,为皇帝荡平了林海十八蛮与东部海岛群夷,皇帝听着捷报高兴得猛烈地咳嗽起来,宫侍们端着金盆蜂拥上前,皇女们远远地瞥见,那里面盛着刺眼的、新鲜的血。
皇帝力主把年号改为清源。
这年号来自于大皇子的蛊惑,他在皇帝的榻边,用一种温情而惊喜的语调描绘着他的归途。
他说他看见一条发源于阿里山的浊流,莫名其妙就在他眼前澄清了。
他还说,曾经风暴肆虐的海域也变得风平浪静,有青鸟衔着金枝在他船头盘旋,实在是大吉之兆。
父皇,想来更改年号会带来源源不断的福祉,大皇子言笑晏晏,浑浊的源头被清理干净,唐的海疆得以全面安稳,使荒芜之地也能溯本清源,沐浴在王化之中。
如此,所有人的时间都被篡改了。昭明七年死在春天,清源元年在皇帝的咳血声中降生。
但周红成婚是在昭明七年,而不是清源元年,她宁愿那是一桩被遗弃在旧历里的事,她仅存的私人疆域。
正夫白思远为礼部尚书嫡长子,一个被礼教与书卷气浸透得如同上好宣纸的男人。手指修长,总是沾着淡淡的墨香,这双手,无论是用来拨弄算盘,还是解开妻主的衣带,都显得那么光明伟正。
“你弟弟让人补送了许多昂贵贺礼,样样都贵重得烫手,真是妥帖,”白思远认真查着帐,越发叹气,“昨天我去上香,他还堵住了我,把他绣的一对香囊塞给我,我可是听了你的,到处躲着他。”
周红浅笑几声,不置可否。
“不可以说不用心的孩子啊,才十七岁呢,你别太小心眼了。”纸张发出干燥的脆响,白思远拿开她手里的书,为她洗脚,揉捏脚踝。
“我?小心眼?”
“难道你不知道你们是一母同胞?我以为这是众所周知的,宫里都说你嫉妒他被先瑶光抢走养大,给了他另一种富贵荣华,这可不是好名声。”
“想来他也那么想,看我的眼神颇多哀怨。思远,你知道我,我是一个历来最烦理所当然的人,他一定是在寂寞太行山常年幻想自己的亲姐姐会如何如何呵护他,无微不至,弱水三千只珍重他一瓢,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血缘究竟带来了什么,我至今不明白,而我这个不明白的人,只是因为没按他设想的来,就白白被一个矫情少男怨上了怪上了,简直是最可怜的人。”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说了那么多,你只是想远离皇帝,而他是个红人,”白思远为妻主擦干双脚,然后趴在她身上轻声问,“红红,你告诉我,你对那个位置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你要杀了我再找个有意思的,有意思你又能把那个位置给我?”
男人狠狠咬她肩膀一口:“我说了,再用问句回答我的问句就咬死你。”
一种他熟悉的、慵懒的语调吹到他耳边:“正好我痒痒,下面也咬咬。”
咬完,白思远擦擦嘴还是问,他是一个逻辑超群,目标明确,能力强劲的虹霓,由此可见一斑。
周红懒懒打了个哈欠:“别掺和两口子的事,瑶光又不是没有亲生的孩子,还不止一个呢,四妹吧,四妹好一些。”
“你并不比她差,”虹霓想了想,补上,“任何方面。”
“是的,我甚至比她好上太多。我不是她那样的纯粹武人,我是真正的君子。字写得好,诗作得好,懂得如何用笔墨收买那些文人士子的心。父皇器重我,朝野拥戴我。十四岁那年,我替父皇屠尽了叛军的城,十六岁,我为帝国收复了南洲的版图。我是帝国的守护者,是旂常都督,是节钺上将军,是录尚书事……”周红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像在背诵一段与她无关的悼词。
“你看,我什么都有了,”她微微偏过头,“唯独缺了一个太女的头衔。”
太学古籍之处,沉香木的余烬,混杂着树木腐朽的灰屑,在空气中凝滞。
周红已在此消磨了一下午,眼前泛黄的《礼》批注,字迹如同一群死去的蚁虫。她阖上最后一卷,脊柱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啃噬着骨髓。
后来的唐武宗,此时也不过在想着一些明天能否正常吃饭睡觉的问题罢了。
她揉了揉眉心,站起身,空寂的甬道里,她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腐朽的脊梁上,发出空洞的脆响。她感到一种无由来的烦躁,一种被囚禁在自己肉身里的不适。
正欲拐出回廊,公子礼群,她的弟弟,灵猫一样悄然降落在她的去路上,他按耐不住了。
“皇姐,许久未见了。”
“昨天才见过呢。”
他带着一种假惺惺的,过分纯真谦卑的表情,刻意放缓语调,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小弟是说,如今这样单独见见。”
周红平等地报之以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谢谢你的香囊,我夫很喜欢。”
“白尚书郎是个极好的男儿,与皇姐琴瑟和鸣,自是天作之合。小弟只是想祝皇姐新婚快乐,虽然迟了,但迟到的祝福,总好过没有。”
客套完,周红轻轻抬起手,示意不必再继续,转身却被勾住了腰带。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也好,”背后动听的男声森然而阴郁,“我问周朱谣言从何而来,她说是你在酒宴上传出。”
“目前我也没看出你哪里值得喜欢。”
女人歪头:“谣言,你,逼问,周朱,最后你真信了,每一个要素都让我无语,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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