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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灰飞处
连照落忽然道:“快,抢救那些证据!”他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声音被烟雾熏得有些嘶哑,“先别管我,不然什么都没了!”
玉田顿时醒悟,她忙转身朝后门跑去,梁柱坍塌封住了一半的门,她焦急踮起脚看了看,咬咬牙,冲进了火场。
连照落跟上去,忽闻头顶裂响,当即蹬地滑步,燃烧的椽子顺着鼻尖擦落。喘促间,他双掌就势击开坠物侧边,不敢硬挡,只求偏开三分。
墨刀劈空而来,精准磕中银痕七寸。刺耳的一声,风去华只觉刀势如泥陷沼,一股墨晕黑气顺刀身窜入手臂,她咬牙旋身撤步,一百来个回合后,已经体力不支。
“这就是银痕,苏沅年送你的刀?鹤楼的刀?”崔三月落地无声。
银雪刀芒借回旋之力顺势而来,直刺崔三月心口。“锵啷”一声,雨落深潭。
他早有预料,可待他惊觉,人向后仰,银痕已擦着鼻尖掠过,带起的刀风刮骨声寒。
她的气势不退反进。崔三月脸色沉了下来,衣服下的旧伤有隐隐撕扯感。
“走水了!快去救火!”
不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崔三月眯起眼望向那浓烟升起的方向,是芳菲楼。再看向风去华,她没有回头,目光只盯着自己,片刻不移。
他冷哼一声,突然奔向芳菲楼的方向而去。风去华持刀,紧紧跟在身后。
“崔三月,你别想脱身!”
“晚了,都晚了......”
玉田失魂落魄捧着箱子走出来时,连照落看到了她手中的一堆残烬。
他叹了一声,然后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先逃出去,活着就有希望,再晚一点,连命都没了。”
她抛下箱子,跟着他往门口去。木梁还在倒塌,闷响声中溅起一地流火,火星乱舞,裴远妙倒在地上,不停咳嗽,整个身体像一张脆弱的薄纸一样飘来飘去,嘴里还在念叨些什么。
“我、我偷偷上三楼看过,爹的药池就在那里,娘那天,就是从三楼掉下来的......”
火焰噼里啪啦响着,楼中央,她的低语像风声一样:“蛮宁,背叛了我,她会付出代价。”
玉田停住脚步,她扯住连照落的手臂。连照落问:“你想救她?”
她看向已经昏迷的裴远妙,冲过去,道:“那些罪证已经毁了,现在只有她能作为人证,也只有她能帮我们找到裴青简。她若死了,裴家的罪就永远埋在这儿了!”
连照落和玉田将裴远妙扶起来,奔出门去。身后浓烟弥漫,连照落咳了两声,忽然抬头,看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由远而近飞入楼中,他喊:“是崔三月!”
“你先去找蛮宁他们,我们一起离开这儿!”玉田脸色一变,转头道:“去外面等我。”
连照落看了她半晌:“我会回来找你的。”说完抱着裴远妙离去。
玉田立刻撕下一截衣襟捂住口鼻,转身进楼。半截燃烧的窗框朝她飞来,她抬手挡开,炭条“啪”的断裂坠地。
火海中,她看见风去华和崔三月还在死斗。火焰烤得人双颊发红,她的背上和心上却猛地腾起凉意。因为这个时候,她看见一段木条从崔三月的刀刃上飞过去,插进了风去华的胸膛。崔三月的伤口也迸出了血珠,眯起眼后退了几步。
风去华回头对她喊:“别进!楼要塌了!”
玉田怔住了,她想向前,却被横倒的断梁拦住。风去华紧紧攥住带血的衣襟,微微喘着气,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面对面站住。
玉田只觉喉咙间有一股酸意阻塞了气息,她快要喘不过气,好一会儿,她才问:“你是不是?”
风去华非常平静地注视着她,道:“不是。”
玉田笑了:“我还没问你是谁。九年以前,在兰里村,有一对生活很久的夫妻,突然被人杀了,两个活着的女儿,都不见了,你是不是其中一个?”
“两个活着的女儿?”风去华道,“哪来的两个活人?其中一个,早就死了。我很高兴,你是活下去的那个。”
玉田眼眶红了,摇头苦笑:“你说的不对,难不成我看见的是一只鬼?”
“是。我要你记住,你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我,没有裴庄,没有这座楼、这场火,你的生命还有很久很久,不要像我一样,蹉跎光阴。”
说完,她开始慢慢后退。玉田陡然醒悟过来,大喊:“快出来!快出来!楼要塌了!”
风去华的脸上神光坚定:“你走,有人还在等你。”
身后,崔三月冷哼一声,提起刀后撤,消失在浓烟中。风去华警觉转身,朝他追去。
“姐姐!”
玉田顿时脸孔煞白,哭喊到脑袋发昏,不顾一切向火中冲去,却被一只手用力地往回拉。
玉田被连照落拖出去,在两人倒地的瞬间,眼前的楼如同一层层被抽断了筋骨,裹挟着碎木,轰然塌陷。
芳菲楼终于叹出了最后一口气,烈火中掩埋,转眼之间,彻底化作了一堆燃烧的焚冢。
夕阳给马车拖下长长的影子。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议论,朝远方望去。残烟在晚霞中飘荡,残帛盘旋着上升,像雪一样飘进了护城河。
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抹余晖里,马车驶出了琥边城。
玉田静静望着城墙的影子,不说话。
连照落道:“一年前来到这里,也是黄昏。”
她接道:“可那时还是冬天。”
而此时,风过处柳絮纷飞,溪水涨过了青石板,马蹄踏碎水中云影。谢青玉在前边驾车,车里坐着玉田、连照落和蛮宁三人,还有昏迷未醒的裴远妙。
蛮宁盯着空中半晌,问:“玉姐姐,你们为什么救她?”
“是她烧了楼。”
“什么?”蛮宁吃了一惊,“真是疯狂。”
玉田叹道:“我们在芳菲楼中发现了裴青简拿活人试药的证据,可惜被大火毁了,从裴远妙口中,应该还能问出不少东西。”
蛮宁低头一笑:“别担心,你们要的,我这里都有。”
她从包袱中拿出一叠藏得厚厚的纸,交到玉田手中。
“这些是试药录的拓本。庄主曾将我关在楼里,罚我抄《千金方》,那时我就发现了裴青简的秘密,但一直苦于无法将它们带出去,几次想交给谢大哥,差点被发现,便藏在冬衣夹层、被褥衬里。”
玉田拿在手里翻了翻,惊道:“怎么做到的?”
蛮宁有些小得意:“用稀米汤和锅灰啊,在粗麻布上拓。”
“阿宁一直很聪明的,还识字!”谢青玉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辛苦你了,蛮宁。”玉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将手中的拓本反复摩挲,翻了又翻。
连照落掀开帘子跨出去,斜坐在轼前:“那么,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看阿宁吧,去哪儿都行。”谢青玉大声道,“除了裴庄,哪儿都去!”
玉田道:“城外一百里,有座冷泉寺,先去那儿过夜吧。”
清晨,寺墙外,卖膏药的汉子摊开布袱,一排铜钱般的药膏正晒着春日,散出淡淡药腥。
忽闻院门开,来人提着剑,剑柄上缠着新换的麻绳。矮墙旁停着一辆青蓬马车,他将剑搁在一旁,熟练地套缰绳。
谢青玉回头一望,蛮宁也走出来了。他笑着将她扶上车辕,伸手拂去了车辕上的露水。一夜寒凉,沾着几片棠梨。
“我们去村上吧。”玉田走出来,后面跟着连照落。她偏偏头,“她醒了吗?”
蛮宁掀开车厢帘幕,摇摇头。
马车碾过湿土,留下两道浅浅的痕,朝着迷蒙的晨雾中去。玉田回头望了一眼,破败的寺门开着,苍台,荒草,香灰,残烛,再无其他。
连照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玉田皱眉道:“昨晚该多盖几层衣服,等行到下个村子,就能洗个澡,煮点姜汤。”
他微笑道:“我这不是风寒,应是旧伤未愈。”
玉田见他说了,不再开口,好一会儿,也只闷闷地垂着头。铁嚼环磕碰马齿的轻响,是这寂静清晨里唯一的声息。
连照落胸中涌起一阵凄然哀意,他靠坐在外,换了个姿势,淡淡道:“芳菲楼烧了,裴家绝后了,崔三月也葬身火海,虽然现在裴青简还没有被找到,可他犯下这样的罪,绝不会轻易脱身,我们会一直找到他为止。你在担心,他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还是他回答不了关于你爹娘的疑问?”
“都有吧,可是我不会放弃吧,任人能放弃呢?”玉田开口,声音却还是闷闷的。
她忽然偏过头,面上笼着一层冷冷的笑意,问:“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当然明白。”他耐心答道,“从那晚开始,你就一直担心我中毒的事情。我们在芳菲楼,虽然你没问,但却生疑心,想知道中毒是否与芳菲楼有关,以及解药在何处,对不对?”
玉田心中勾连的千丝万缕被一两句点破,很是高兴:“这件事情怪你,什么都不说清楚,害得人猜来猜去,直到生出误会来才好。我不问,你就一直隐瞒?”
“不。”他即刻道,“我只是不想让旁人知道。”
她侧身回头,疑惑看着前方,车厢前头,谢青玉在驾马,蛮宁也坐在轼前,两人谈着天说着地,兴致盎然。
“倒能理解。”
“何况有些答案,还要能车里那位醒来,才好问。”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只听见那头谢青玉大声道:“等过了村子,前方还有座镇,去镇上码头搭船直通运河,能去全天下任何地方!”
玉田跳起,几步跃过车厢顶,并排坐到了蛮宁旁边,道:“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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