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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
通讯端的世界论坛里依旧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讨论这次的祭品会在第几天出来,就目前为止,已经是存活天数最多的队伍了。
毕竟《稻村》会在玩家全部殒命后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个,这次副本消停了这么多天,没有人会猜测有人活着回来,大家的认知齐刷刷地指向了万分不愿意相信的可能性——
舒任宇他们还活着。
乐行嗤笑一声,论坛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她主动联系得时候特意让文荣不要走漏风声,自己不慎留下的痕迹也在论坛中被清理干净。
乐行点开另一个界面,和干净规整的论坛不同,这个界面称得上是乌烟瘴气。互不相识的人们顶着匿名的面具发泄所有,赏金榜上不断放大真实的面孔,跳动的数字后缀着数不清的零...
热度第一的赌约,赫然挂着文荣的匿名身份。
即便里面的内容已经完全被争执辱骂扭曲,但中心内容依旧是期待这四个人能够为自己扔进去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零头,换来看花眼的财富。
那些钱还不够自己保养这件武器。
乐行看着放在床头的袖剑,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像是陷在沉睡中,她甚至主动拉上点被子给心爱的武器一个舒适的窝。
过不了多久,这个事件的主角就会被替换成另一个人、另一件事,至于是买命还是悬赏...乐行不在乎,在这片“不被系统所监管”的混沌上,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死了几个同类或是失去了什么财产,大家不在乎,远离火焰的人只会伸出手感叹一句温暖,却听不得里面油脂燃烧的哀嚎。
乐行认床,对她而言在任何一处的休息都只是短暂的休整,只有回到自己的窝里才能真正的睡眠,因此在脸上烙下了份量不轻的黑眼圈。
机械管家进门时,乐行手里还握着电量即将告尽的通讯端,人几乎是陷在了深色的被褥里沉睡,一只手压在枕头下面,只露出半张侧脸,看起来睡得很香。
二代人类不再需要规律的作息,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剩下的许多天都可以自由支配。虽然乐行说过连续几天都不睡觉不会对她造成影响...那只是她为了不暴露自己认床的毛病特意锻炼出来的本事,短期内燃烧精力,事后需要更多补偿。
“乐行。”机械管家的显示屏亮了亮,“你有七十六封来自被拉黑人的未读邮件,是否——”
“晚饭前叫我。”
乐行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她像一滩液体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招了招手,机械管家立刻明白意思,将通讯端拿走放在墙壁上充电。显示屏又闪动了几下:“已为您删除。”
乐行眼睛都没睁开,坐在床上垂着脑袋挣扎了一下,又倒了下去,不消片刻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出。外面的情形按照地球自转的时间来说正是敞亮的时候,灰蒙蒙的城市里勉强染上点橙黄,乐行的屋子里依然昏昏沉沉,正如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一。设定好、闹钟。”
机械管家静悄悄地离开。
那些信息原本是不需要向乐行汇报的,乐行很早之前就把这个名字拉入了黑名单,即使自己的通讯路线完全独立于人手一个的通讯端,能直接将信息发送到自己这里的,都和乐行关系不浅。
但今天日子特殊,那人又莫名发来这么多条,管家在没有得到乐行同意前,没有擅自阅读内容的权力,只能一条条收集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请示乐行。
乐行比往日多睡了十六分钟。
机械管家知道在手指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乐行就醒了,所以自己才会直接汇报。
乐行需要长久的休息,闭目养神也好,睡觉也好,但她不希望自己会错过任何有关自己的、有关想要知道的消息,因此机械管家可以自如地进入房间。
乐行一直躺到了下午才从房间里出来,神情恹恹地先去洗了个澡,再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简洁的着装,简单到可以一目了然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宽松的深灰撞蓝色连帽卫衣配没有口袋的长裤,头发扎了个侧马尾。
乐行不是不会更花哨的编发手法,相反地,“妈妈”曾经手把手教过很多种,让手指翻飞的复杂程度在她不亚于持握武器。可没必要就是没必要...乐行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了,尤其是在头发剪短后,编发或许可以免去很多麻烦事,不用再日日维护麻烦的长度,可妈妈不喜欢自己为了省去麻烦而“亏待”自己的头发。
机械管家站在角落里静悄悄地充电,屏幕上一闪而过一道信息——又堆了不少东西。
乐行走近,两米高的机械造物垂着脑袋,任由乐行在脸上指指点点,调取信息阅览。密密麻麻来自文字的光映在乐行脸上,都来自同一个人,乐行只看了几眼就放弃了,通篇的废话,看了浪费心情。
等到管家“进食完毕”,乐行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正坐在沙发上一目十行地刷通讯终端。盒子里完整的镣铐已经全套穿在身上,从颈部环绕,链接双手双脚,任何轻微的动作幅度变大都会让人手足自缚,何况...
“咔叽——”
乐行手腕稍稍用力,内部如麻的铁刺就牢牢嵌入了皮肉,颈部的禁锢倒没有做相同的设计,但结实地制住了乐行的呼吸幅度,无时无刻不陷在缺氧的烦躁中。
她神色如常地动了动手腕,“总觉得这个好像没有以前重了。”
每次“晚餐”前必须佩戴的东西,根据受用者的能力上限随时调整形态与限制力,这东西完全是为乐行量身打造的刑具,重量也会随着乐行成长不断叠加。
刚拿回来时是六十公斤,彼时她刚获得了只属于自己的礼物,年幼的乐行被压在下面矮了一截,扛着这套东西参加完晚餐回来,四肢脖颈上磨得血肉模糊,被这东西磋磨过的伤口不受能力影响,只能悉心上药休养。
期间乐行还参与了几个副本,将皮肉养好没几天,又穿着这东西去参加晚餐了,那时又上调了十公斤的重量。
不断收紧的项圈,缩短的长度,密度加大带来的重量,如今更是在内部长出密密麻麻的铁刺,距两年前相比,乐行的活动空间正在进一步缩小。
机械管家没有生出名为担心的情绪的能力,在屏幕上调出一份数据表问到:“现在的重量是、”
“没必要再记那个东西了。”
“连造型上都多了花样,重量无规则增长也正常。”语气不像是在嘲讽,更像是一种不满。乐行坐在沙发上对着落地灯举了举手,在光亮处展示这副镣铐,链子的长度必须要她无时不刻抬起双手悬在半空,不然就会扯住自己的脖子,或是让双脚重心不稳。
乐行站起身尝试活动下关节,一滴鲜红毒蛇似的自小臂上蜿蜒,在手腕上悬了会,滴落在地板上,她已经不会在被类似的小刺痛折磨到用脑袋哐哐撞墙了,通讯端被搁置在沙发上,论坛里还没有文荣她们还没有落败的消息。
到底是【系统】掩盖了消息,还是《稻村》突然转性?乐行无从得知,但这会再不走的话,时间上可能就来不及了。
乐行不喜欢吃变冷的食物。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不知名的金属链子拴着四肢,咣啷咣啷地随着行走的动作响,沉闷又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乐行走到门口,机械管家在身后将显示屏转了过去,正身对着乐行,脑袋却翻了个面:
“注意安全,乐行。”
门外不是电子流与混沌的传送空间,乐行实打实地拉开门,踏入了那片卷着黄沙的地方。门外不是楼道或是荒凉的地表,而是一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长阶,周遭寸草不生,四面环绕黑洞洞的石窟,从双脚落在这个空间的时候,人就已经被关在了这里。
“欢迎玩家进入《暴食》”
“以‘乐行’的身份离开该副本。”
这便是她的任务了,身后不再有退路。乐行叹了口气,那家伙还是这么喜欢这个地方,明明有更舒服的地方,却总是打着“累了再吃东西会变香”的说法,总是选这个...连食材都要人帮忙搬上去。
乐行一步一脚印地向上走,这个塔状的建筑物像是被一只巨手插在地里,风卷过地面的沙土,露出不知被掩埋多久的楼梯,不见底的深度与不知数的阶梯。
在很久很久之前,这个建筑还存在于第一地球的地表上,可是那人每次提到这里时,都会双眼发光地补充到:“这里早在大灾难之前就毁灭了,都是妈妈的功劳才重现了这个奇迹。”
古巴比伦通天塔,脚下是登神长阶。
听说这个建筑是人类造的...人类真有这本事造这么宏伟的建筑?
彼时年幼的乐行心中还有敬畏,边走边注意四周,里面多是断头的神明雕塑,或是施工中的脚手架,【系统】完美呈现了这栋未完的建筑最后的状态,因引起神怒而不得不作废的奇迹。
那时的她边走边啧啧赞叹,连身上的枷锁都轻了不少,即使吃不上好的,也算长长见识了,以后可以和队友吹牛...
现在的乐行劳累这一路,吃不上好东西会暴跳如雷,队友是来多少死多少的,交心好友是寥寥无几的,这恢宏景象也看得索然无味。
塔顶并不是能够遮风避雨的宫殿,而是圆形的平地,并不是没有建造完,而是已经完成初衷的雏形——人与神交流共处。通天塔的最高点几乎可以与天幕融合,伸手可触及云彩日月,周围一圈林立的石柱还没来得及雕刻上花纹,偶有两根能辨别出顶上的卷草花纹,真正没有圆满的的是底下还未雕刻完的神与人友好象征的塑像与壁画。
塔顶的正中央有一张圆桌,即使乐行已经提前自己出门的时间,上塔的过程中也没有遇到别人,但桌上大部分的位置都落座了自己的主人。
“乐!行!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一个蒙着眼罩的人猛地拉开凳子,伸着手用尖锐的长指甲直指乐行,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声音尖锐地划破了这片净土的安宁。
不如在底下吃沙子,乐行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那家伙倒是还在原地站着,没有直接用那无用的指甲顶破自己的鼻子,尖锐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我给你发四百多条消息!要不是妈妈说你来吃饭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凭什么不回我!啊?!”
“凭什么?是妈妈让我来的,你算什么货色。”乐行特地走了一大圈绕过那家伙,保持隔了三个空位的距离,也不管面前是不是摆着象征有主的碗筷直接坐了下来。“再多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让安纳做一道碳烤人舌。”
“嚯!那你有本事现在就和我动手啊,看妈妈爱我还是爱你!”语气冲得很,说着就要伸手摘自己的眼罩,又想起什么似的,手在半空中生硬地停住,伸出那特意精心打磨涂色过的指甲指着乐行的方向。
桌上还有一个人,正低头安安静静地看着桌面,穿着漆黑的拘束服,嘴上戴了几道铁丝做成的口笼,长发辫成麻花的形状,老老实实地盘着后脑勺用夹子固定。她面前的桌上有几个黑点正在细微地挪动,在纯白的餐桌布上格外显眼,细看就会发现那是几只体型略大的蚂蚁,正面对着她挥舞自己的触须与一对爪子。
人与蚁对视着沉默,竟像是在交流什么,看久了桌上的蚂蚁会耗费眼神,会花眼她身上的拘束服似乎有浪一样的起伏——那并不是什么幻觉。
拘束服原本是白色的,只是上面爬满了黑色的蚂蚁,才会在乍看下觉得那是件黑色的衣服,人就这么被裹在里面,没有四肢,蚂蚁就是她的四肢。
“蚁扶,你不许让你的宝贝们来偷我吃的啊。”乐行朝靠椅上一倒,佝着背将手放在胸口,这条路走上来身上甚至没有一点汗液,她语气平稳,乐得在位置上闭目养神。
“它们不喜欢吃你的饭。”蚁扶半分目光都没分给乐行,声音像带着一点蕴了水般的嗡嗡声,开口就是替自己的蚂蚁说话,蚂蚁们也转身,身上的黑色浪潮明显波动了一下,吱吱叫着指责乐行的诬陷。
尖声说话的家伙环抱着自己夸张地摩挲了下,露出的下半张脸能明显看到嫌弃与畏惧,“真恶心...吃饭就吃饭你带那些虫子来干什么?”
蚁扶抬头,她的虹膜比正常人类更深,乐行的眼睛已算得上深色,要分辨出瞳孔有难度却不算太难。蚁扶的虹膜深的像眼球上凿出的黑洞,瞳孔又小得出奇,若不是还有眼白,几乎分辨不出那是眼睛,还是深渊。此时直勾勾盯着那家伙,隔着眼罩也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看?我这衣服可是花大价钱做的,别让你那宝贝虫子靠近我。”
自大的蠢货,一如既往,独自就敢和她们两个人叫嚣,也不知道妈妈看上他什么好了。乐行掏掏耳朵,安静惯了太久没听到这玩意尖叫,有点不适应,又懒得替他当和事姥,只能说:“嘴放干净点,胜吕,别招惹蚁扶。”
胜吕被层层叠叠的白布裹着眼睛,自有办法视物,露出的半张脸擦着薄粉,若不细看会将那层假面当做他自己的脸,嘴唇涂了亮晶晶的红,看得出来在脸上花了不少心思。穿着一身纯白的裙装,复杂华丽的料子将肩膀和腰线收到极致,还缀着莫名的丝线,又显眼,又容易脏,放在任何一个极端环境里,都会成为厮杀的累赘。
尤其是胜吕的体型很奇怪。
这或许不是什么很值得注意的事,但【系统】已经消除了人类的地域饮食限制,除去基因问题,人类不该有如此瘦弱的身体。胜吕的骨架是正常水准,甚至比普通人类更为出色一点,但他却执拗地不多加锻炼,不好好吃饭,让自己变得弱不禁风,还经常用这样繁复的衣服拘束着自己,硬生生将原本健壮的身体塞进一个瘦弱的模具里。
胜吕乐在其中,乐行却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她默不作声地打量叽叽喳喳的胜吕,蚁扶不爱对人说话,他就当自己赢了,这么多年过去毫无长进,洋洋得意地说着自己这身衣服的来历与金贵几何,蚁扶也听累了,干脆不理他,低头继续和义愤填膺的蚂蚁们交流。
塔的台阶上又来一人,似乎是听完大半才决定露面,开口就让胜吕把话噎了回去:
“那么...为你做这身衣服的人,现在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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