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

　　第十三章

　　越往深处走，光便退得越快。

　　那些微弱的亮色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迟疑了一瞬，便如潮水般撤退了。黑暗随之涌来，粘稠，沉默，几乎有了吞咽的声音。

　　“咔嗒。”

　　他踩下一块松动的砖，声音被无限放大，像是什么骨头碎裂。

　　一阵冷风贴着脚腕拂过，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不是风。是呼吸。

　　某种细碎、极浅的喘息，从身后不足一臂处传来。

　　他猛然回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的呼吸，和死一般的寂静。

　　甚至可能连一个人死在这，都不会被发现。

　　“嘎啦！”

　　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踩碎了什么干燥易碎的东西。他猛地止步，低头看去。

　　借着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微光，他辨认出脚下是零散的残骸，像是零件，又像是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他草草挪开了视线来到旁边。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挪开，却几乎是下一秒，就看见了地面上那一滩黏稠未干的黑血。

　　深色血液沿着地砖缝隙缓缓蔓延，远处看还像一道道带有弧度的划痕，像是濒死的人倒在地上不停挣扎着爬开，粘稠晕开的血痕如同框住他的牢笼，死死地锁住。

　　“不可能……”

　　他看见了那几块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布料。是黑色的，还有熟悉的扣子。

　　他记得。那是沈砚身上穿的衣服。

　　手心开始发凉，心跳一下比一下重，像是整颗心脏被什么无形的手攥住了，钝痛，憋闷。

　　他一脚踏进了血迹最深的地方，接着是第二脚。然后几乎是奔跑着，冲进了那条更黑的通道里。

　　除了急促的脚步声，他还听到了各种细微的声音，甚至放大了十倍，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攫住了他，那自小就如隔浓雾、混沌模糊的听力，此刻竟异常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声响。

　　那声音并非通过惯常的、总是蒙着一层纱的听觉传来，而是如此直接、锐利地刺入他的脑海，清晰得令人心惊。

　　笃，笃，笃。

　　一阵规律且平稳的敲击声，正从陡峭的墙壁内部传来，一下，又一下。

　　像是整个通道都活了过来。

　　“是沈砚…？”他再不顾及其他，循着声音义无反顾地向更深的黑暗走去，直至撞上一面湿冷粗糙的墙面，也就是声音的尽头。然而，就在他抵达的瞬间，敲击声戛然而止。

　　寂静只持续了片刻。紧接着，敲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急促，仿佛某种回应。

　　“沈砚！” 通道在前方猛地拐弯，他几乎是凭借着惯性冲了过去，却猝不及防“砰”地一声闷响，整个人重重撞上一面冰冷坚硬的墙壁。

　　这么一撞他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般难受，甚至在嘴里吃到了铁锈味。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向前撑去，试图稳住身形，掌心瞬间传来一片湿冷黏腻的触感。

　　看着微弱的光茫看了一眼，呼吸瞬间滞住。

　　黏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掌纹蔓延，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那冰冷的湿腻感和浓重的腥气无比真实地昭示着……他刚才撑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潮湿的墙面。

　　那整面墙，仿佛都是由尚未干涸的鲜血浸染而成。

　　“林…溯…”

　　那声音从昏暗中传来，低哑又熟悉，是沈砚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只见通道缝隙间一道影子倏忽闪过，几乎吞没了甬道中最后的光源。

　　然后猛然杵立在通道的尽头，神态体型让他确定就是沈砚。

　　他正要转头，所有的光却在那一刻陡然熄灭，他最后靠着微弱的光源似乎看见一个身影彻底挡在了那条缝隙上：“把刀…给我。”总感觉他在掩饰着什么，连给林溯用光辨认细节的机会都彻底消灭。

　　虽然听着是沈砚的声音，但是更冷，更刻意：“为什么？”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执着地伸出手，再次重复了句：“我说了，把刀给我。“握着刀柄的掌心开始渗出汗水，沈砚的语气变得更冷，更平，而且他伸出的是右手。

　　“你没事吧？“那道影子动了动，他本能地握紧刀柄，声音发紧：“…猫呢？”

　　他迟疑了一瞬，才道：“我没事，它们都不在了。”手掌依旧晾在空中，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就算只认识沈砚不到一天，但是他清晰得记得----他惯用的是左手：“…你不是沈砚。“空气瞬间像是灌入水泥一般沉重，忽然那影子毫无征兆地动了动，彻底上前几步，把仅有的光源全都挡住，忽然沈砚的脚步声被黑暗所吞没，他似乎还听见了有人在笑。

　　凉意渗进骨髓。

　　“我说了把刀给我。“一道呼吸和低沉的声音绕到了后面，他转头看见一个人猛地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像是棍，就算环境暗得离谱，他却依稀瞥见对方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碰！

　　彻底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

　　耳边传来一阵敲击声，像是从通道深处传来的，地面震荡，他不可觉察地蹙了蹙眉，微微侧头碰到抵着自己脖颈上，凉意更甚。

　　他清楚，自己稍微动一下，脖子就会多出无数个划痕，尤其是爪子不断按压在脆弱的白皙脖颈上。

　　“…你们想要干什么。”

　　脖颈上的爪子悄然松开，但是也没有放过的意思，甚至能感觉到粗糙没打磨的指甲在自己的皮肤不断刮蹭。

　　后面的猫咪收起锐利的牙齿，拿起沈砚腰间的刀刃一把隔开脖颈上链接处的黑线，然后猫咪头套‘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斜睨看了过去，里面赫然一个中年男子，他眼睛也是被牵扯至变形，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眼尾处还有缝纫过的痕迹。

　　中年男子反手按着自己的后脖颈，四指完全严丝合缝贴在不停闪烁的芯片上：“就只是要你救我们出去，仅此而已。”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语速极快。

　　沈砚并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他，那眼神冷得像是一柄钝刀慢慢削着皮。

　　“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声音低哑，”你原来，是谁？“中年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就在那一刻，芯片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把男人指尖瞬间灼伤。

　　“嘶！“他一声闷哼，猛地跪倒在地，举着那像烙红铁块的指尖忽然笑出声，额角冷汗刷地涌了下来，但是眼睛死死盯着沈砚，狰狞地笑着，挤出不成调的话语：”他们根本就不给你选的机会…“他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嘴角涌出黑血，他喃喃吐出一句：“你会被改得面目全非，开始留恋血的味道，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

　　男人身下忽然有一团黑影不停涌动，变形…他眨了眨眼，黑影又瞬间消失不见，然后闪过一个光亮，像是某种东西发出来的光芒。

　　“你帮我逃出去，”他眼睛死死盯着沈砚，像是用尽最后的理智克制那种扭曲的冲动，“我就告诉你……怎么让他们都死。”

　　他语气冷得可怕，像是在说一场交易，又像是在剜自己心头的腐肉。

　　沈砚眸色深了深，一字一句：“你说的‘他们’，是谁。“男人笑得几乎癫狂：“那群死老鼠……还有，那个x….。”

　　抚过红宝石的爪子停顿了一会，然后没有一丝犹豫，狠狠按了下去。

　　下一秒，沈砚感觉脖子上的爪子离开，‘碰’地一声倒在地上，男人源源不断吐出一口黑血，脖颈上的项圈也在不断地收紧，力度大得像是硬生生要把脖子掰断。

　　【叛徒，就不配活着】

　　沈砚冷眼看着男人疯狂抓挠着脖子上的项圈，那动作不像解脱，反倒像溺水之人被无数湿滑的海草缠紧脖颈，越挣扎，束缚越深，窒息越重。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男人声音含糊不清，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像是在忏悔，但更多的却是扭曲的不甘。他瘫倒在地，目光死死盯着仿佛正不断下压的天花板，粗糙的灰泥纹理如乌云般覆压下来，将他彻底吞入阴影。

　　模糊的视线里，他只看见沈砚垂眸俯视着自己，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刻意别开了视线。

　　仿佛连多看一眼他怨毒的眼睛，都嫌脏，还是那像之前那熟悉的场景，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不想听的名字。

　　“从未考虑过。”

　　外面的屏幕的数字再一次有了变动，直线下滑到180分钟。

　　沈砚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低哑的嗤笑从男人喉中挤出，混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在昏暗的环境中弥漫开来。

　　“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啪！

　　身体笔直的沈砚瞬间蹲了下去，额头渗出冷汗，脚下瞬间一股疼痛感袭来，一个刀刃狠狠扎进了小腿里，刀柄的另一头是男人满是鲜血的手。

　　“如果你答应，我马上停手……还会告诉你，幕后主谋是谁。”

　　明显看到沈砚原本毫无反应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男人像是捉住了把柄，乘势逼近。

　　“嘶——！”

　　刀尖又陷进去几分。男人咧开嘴，牙缝间浸着血沫，每说一句话都带着浑浊的气息：“我保证……你会平安离开这里。”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嘴角勉强牵扯上扬，随着‘滴‘的一声，芯片停止跳动，眼神变得浑浊，恍惚中似乎还看见男人身下的血液化作一团黑影狠狠缠上他的脖颈。

　　刀刃缓缓松动，甚至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脱力，垂落到地上，男人脖子上的黑影逐渐收紧。

　　除了男人痛苦呜咽的声音，他似乎还听见了童言嬉戏的声音，天真烂漫，下手没轻重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跟男人玩耍。

　　“为什么…“男人面色涨红，试图掰开脖子上的影子，但是却扑了个空：”要把我们弄成这个样子？“脖子上紧抓着的手渐渐脱力，直直落在地上。

　　黑影看着没反应的男人缓缓褪去，又贴到墙面上玩耍起来，角落里的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瞳孔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迟疑了一会，才缓缓道出：“你怎么也进来了？“林溯被这个问题问住，他犹豫了一会才回答，眼神空洞：“我，听到你的声音就进来了。“他缓缓走出阴影，沈砚这才看清垂落在两侧的手不断有液体顺着胳膊往下流，直到滴落在地上他才辨认出，那是血。

　　“…你受伤了？“林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顿住，他僵硬地转身摇了摇头，眼看着地上那团黑影慢慢融进了地里，一点一点把男人的身体完全覆盖住，直到再也看不见。

　　更像是销毁罪证，熟练，且干净。

　　看着完好无损的地面，林溯只是嘴角不停地抖动着：“这血，不是我的。“‘碰’的一声在耳边炸开，男人的惨叫声依旧沈砚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地上倒在血泊的男人。

　　男人仰躺着，身上的吊牌掉了出来，露出那青涩，年轻的面庞。

　　……

　　白嫣看着外面屏幕上的数字蹙起了眉头，通道里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才会发生变故。

　　“去帮他。”

　　或许是那团黑影起了作用。

　　她会心一笑，转身走到那堵墙面前。

　　里面透着一股废弃已久的荒凉感，天花板上的儿童涂鸦跟庄严的实验室截然两种不同的画风。

　　环顾了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直到她把目光放长，看到了实验室的最深处。

　　一个套着衣服的“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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