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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刺骨的寒意。顾衍被两名保安如同铁钳般死死按在地上,粗糙的制服布料摩擦着他沾满血污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远不及心脏被反复碾碎的万分之一。他像一滩彻底失去筋骨的烂泥,所有的挣扎都化为徒劳的、细微的抽搐。唯有那颗头颅,被一股无形的、绝望的力量强行支撑着,高高仰起,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如同被钉死在刑架上的囚徒,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病床之上!
那片刺目的猩红!那如同泼墨般肆意浸染雪白病号服和床单的、浓稠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猩红!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他自己也在呕血。
视野被那片猩红占据、扭曲、放大。
他看见陆沉医生那冰冷如手术刀的眼神,镜片后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狠狠剜过他,却毫不犹豫地扑向那片猩红中心!
他看见护士苍白的手指颤抖着,将冰冷的针头刺入那片猩红覆盖下青紫色的皮肤!
他看见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沾满了粘稠的血液,正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清理着同样被血污堵塞的口鼻!
他看见那闪烁着死亡红光的除颤仪电极板被高高举起,带着毁灭与救赎的双重力量,重重压向那被猩红覆盖的、单薄起伏的胸膛!
“Clear!”
陆沉冰冷、毫无感情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
顾衍的身体在保安的压制下猛地一弹!心脏像是被那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瞬间停止了跳动!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砰——!”
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病床上那具被血污覆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令人绝望的直线,只是短暂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固执地回归了死寂的平直!
“充电!300焦耳!再来!”陆沉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冷静得令人胆寒,如同在指挥一场没有硝烟的屠杀!
“不……不要……”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带着血沫的气音,从顾衍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微弱得瞬间被淹没在仪器的尖锐警报和医护人员冰冷的指令中。
电极板再次举起!带着更强的、毁灭性的光芒!
“Clear!”
“砰——!”
又是一次剧烈的撞击!病床上的人影弹起,落下。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陆沉冰冷的橡胶手套。
那条死亡直线,依旧顽固地平直着,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世界在顾衍眼中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不断扩大的猩红,和那条固执的、象征着绝对终结的直线。每一次除颤仪的轰击,都像重锤砸在他自己的心脏上,将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彻底砸成齑粉!
他感觉不到保安的压制,感觉不到地板的冰冷,感觉不到指甲抠进掌心带来的刺痛。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在头顶那片猩红之上,汇聚在那条该死的、不肯跳动的直线上!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灌满了他的口鼻,窒息感越来越强。视野开始发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就在他即将被这片绝望彻底吞噬时——
“嘀……嘀……嘀……”
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的、规律的电子音,极其突兀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警报!
心电监护仪屏幕上!
那条顽固的、象征着绝对死亡的直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顽强生命力的……**波形**!虽然幅度很小,频率很慢,但它确确实实……**在跳动**!
像黑暗宇宙中,一颗濒临熄灭的恒星,挣扎着,重新点亮了微弱的星火!
“窦性心律!有了!”一个护士带着哭腔的、惊喜到变调的声音响起!
“血压回升!40/25!”
“血氧!60%!还在升!”
“快!加压输血!维持住!”
冰冷的指令瞬间染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急迫!医护人员围绕着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动作更加迅疾!
顾衍那如同死灰般的瞳孔里,那点微弱的、代表着沈微心脏跳动的绿色波形,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高压电流再次击中!被保安死死按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嘶声!那颗被砸成齑粉的心脏,仿佛被这微弱的跳动强行粘合,爆发出一种近乎撕裂的狂喜!
活了……她活了?!
那点微弱的绿光,成了他濒死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他贪婪地、死死地盯着那跳动的波形,仿佛那是维系他残存呼吸的唯一绳索!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让他自己的心脏跟着狂跳一下!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
陆沉医生猛地直起身,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沈微的脸,同时厉声喝道:“瞳孔!检查瞳孔!”
一名护士立刻上前,动作迅速地撑开沈微的眼睑,用手电筒照射。
“瞳孔……”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顾衍眼中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取代!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这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脏!
“脑疝!颅内压急剧升高!”陆沉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冰冷而急促地砸下,“立刻送手术室!通知神外、麻醉准备急诊开颅!快!和死神抢时间!”
“是!”
病床的轮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医护人员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将病床围住,以最快的速度解开各种管线的束缚,推着那具被血污覆盖、瞳孔散大的躯体,如同推着一件即将破碎的珍宝,冲向门口!
“不——!!!”顾衍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再次打入地狱的、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他用尽全身残存的、被绝望赋予的疯狂力量,猛地挣脱了保安的压制!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死的野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即将被推出病房的移动病床!
“沈微!沈微——!!”他嘶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瞳孔散大、毫无生气的脸,试图伸手去抓那只垂落在床边、依旧死死攥着那只染血纸鹤的、冰冷的手!
“拦住他!”陆沉的厉喝如同惊雷!
保安再次扑上,死死抱住顾衍的腰,将他向后拖拽!
“放开我!让我看看她!沈微!你看看我!看看我啊——!!”顾衍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指甲在保安的手臂上抓出血痕,双脚徒劳地蹬踹着冰冷的地板,留下凌乱的痕迹。他看着病床被飞快地推出门口,看着沈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刺眼的光线中,看着那只攥着染血纸鹤的手,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扇冰冷的门,再次重重关上。
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隔绝在,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新生的、充满血腥与消毒水气味的战场之外。
走廊里,只剩下病床轮子急促远去的滚动声,医护人员短促的指令声,以及……顾衍被保安死死按在冰冷墙壁上,发出的那一声声如同孤狼泣血般的、绝望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沈微——!!!”
“……”
时间,在冰冷的走廊墙壁和顾衍绝望的哀嚎声中,被拉长成无尽的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手术室门楣上那盏刺目的“手术中”红灯,如同地狱之眼,冰冷地俯视着走廊里这片绝望的废墟。
顾衍的哀嚎早已嘶哑,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呜咽。他被保安强行按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排椅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汗水、泪水、还有之前挣扎时蹭上的血污,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惨白扭曲的脸。他双手死死揪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头皮连同那些疯狂的念头一起撕扯下来。
他的目光,空洞又执拗地,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的门上。每一次手术室门轻微的响动(可能是护士进出),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弹起,随即又被保安死死按回座位,换来更加剧烈的颤抖和呜咽。
“沈微……沈微……”他无意识地、反复地、如同念诵着某种绝望咒语般低喃着这个名字。每一次低喃,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永恒。
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
先出来的是两位穿着深绿色手术服的医生,神情疲惫,低声交谈着什么,没有看走廊里的人,匆匆离开。
紧接着,是陆沉。
他走了出来,摘下了沾着点点暗红血迹的口罩和手术帽。露出那张依旧沉静,却难掩极度疲惫的脸。他的白袍上,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印记,如同无声的勋章,又如同冰冷的控诉。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走廊,最终落在了如同烂泥般瘫在排椅上、却死死盯着他的顾衍身上。
那目光,冰冷,疲惫,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顾衍在接触到陆沉目光的瞬间,身体猛地绷紧!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连那断断续续的呜咽都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陆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疯狂的希冀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陆沉缓缓地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衍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在顾衍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
陆沉看着顾衍那双充满了血泪、混合着最后一丝疯狂希冀和巨大恐惧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带着长时间手术后的疲惫,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如同最终的审判,砸在死寂的走廊里,也狠狠砸碎了顾衍眼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光:
“命,暂时抢回来了。”
顾衍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一丝微弱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希冀刚刚在他眼中燃起——
陆沉的下一句话,紧接着落下,冰冷得如同北极万载寒冰:
“但,**脑功能严重受损**。”
“**不可逆深度昏迷**。”
“通俗点说——”
陆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顾衍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瞬间又凝固的微弱光芒,清晰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植物状态。**”
植物状态。
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绝对的、冰冷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贯穿了顾衍的心脏,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和灵魂,彻底钉死在绝望的十字架上!
他眼中的那点希冀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比之前的空洞更甚。比之前的绝望更彻底。
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碾碎、焚烧、并最终确认连灰烬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的……**绝对的虚无**。
他张着嘴,似乎想发出声音,想质问,想咆哮,想哀求……但喉咙里只挤出几声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气流。身体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僵硬地、直挺挺地瘫坐在冰冷的排椅上,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望着陆沉,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不甘。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永恒的……**虚无**。
陆沉看着顾衍眼中那片死寂的虚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不再停留,仿佛眼前只是一件彻底报废、再无任何价值的物品。他转身,白色的衣角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脚步声渐渐远去。
走廊里,只剩下仪器隐约的嗡鸣,消毒水冰冷的气味。
以及,排椅上,那尊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气、如同被永恒冰封的、名为“顾衍”的、空荡荡的躯壳。
他空洞的视线,无意识地、缓缓地移向手术室那扇依旧紧闭的门。
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门板,看到了里面那个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机和各种管线维持着最基础生命体征,却永远失去了所有意识、所有感知、所有喜怒哀乐、如同植物般存在的……“沈微”。
他的“妻子”。
他亲手……造就的“植物”。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穿着病号服、由家属搀扶着缓慢走过的老人,好奇地看了一眼排椅上那个一动不动、如同雕塑般、眼神空洞得吓人的英俊男人。
就在老人目光掠过他的瞬间。
顾衍那空洞的、如同死水般的眼底深处,极其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那涟漪深处,倒映出的,不是老人,也不是手术室的门。
而是……
一片纷纷扬扬飘落的粉色樱花。
樱花树下,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背影。
少年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点薄红,有些笨拙地将一只折好的、小小的白色纸鹤,轻轻放进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裙的少女摊开的掌心。
阳光落在少年干净的眉眼上,模糊了具体的轮廓,只留下一种清朗温润的、令人心安的少年气息。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少女的皮肤,带着一种滚烫的、如同触电般的温度。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羞赧,像春日里拂过耳畔的风:
“给……给你的。”
画面清晰,温暖,带着春日阳光的明媚和樱花甜软的香气。
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毒的匕首,带着迟来的、毁灭性的嘲讽,狠狠扎进了顾衍此刻那一片死寂虚无的眼底深处!
“嗬……”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抽气声,终于从顾衍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随即,一丝极其诡异的、扭曲的、比哭更难看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僵硬地,爬上了他惨白如纸的嘴角。
像一具被强行扯动嘴角的木偶。
他维持着这个扭曲的“笑容”,空洞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
仿佛在无声地、对着门内那个永远沉睡的“植物”,也对着自己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尽虚无的世界,发出最后的、无声的诘问:
**“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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