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而未决的夏天

　　收拾完厨房，陈之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走到客厅那面空白的墙壁前，那里挂着她那幅小小的、幼稚的向日葵简笔画。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问她。

　　“有颜料和画笔吗？”

　　周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

　　“有…在书房的小柜子里，好久没用了。”

　　那是她刚来北京时，一时兴起想重拾画笔买的，后来因为工作和心情，一直束之高阁。

　　陈之悬很快找出了那盒蒙尘的丙烯颜料和几支还算完好的画笔。

　　他挽起袖子，像要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没有在画布上动笔，而是搬来一张凳子，直接站了上去，开始在墙上那幅小小的向日葵旁边，用铅笔打起草稿。

　　周怡裹着毯子，蜷在沙发里，怔怔地看着他。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微微蹙着眉，眼神认真得如同在处理最精密的算法。

　　铅笔在墙壁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画得很快，线条流畅而肯定。

　　很快，一朵更大、更饱满、更充满生机的向日葵轮廓在墙壁上显现出来。

　　花瓣舒展，花盘低垂，带着一种向阳而生的蓬勃力量。

　　他没有问她意见，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动作里。

　　打好草稿，他打开颜料盒，挤出色料，开始调色。

　　明亮的柠檬黄，温暖的橘黄，沉稳的赭石…

　　他用画笔蘸取饱满的颜料，开始一层层地涂抹。

　　笔触大胆而富有生命力，明快的黄色在灰白的墙壁上晕染开来，如同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光。

　　周怡看着那朵在陈之悬笔下逐渐成型的巨大向日葵，看着那明亮得几乎要灼伤眼睛的色彩在冰冷的墙壁上蔓延、绽放。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那片明亮的黄色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细微的震颤，从她冰冷麻木的心底深处，悄然滋生、蔓延。

　　他画得很专注，很投入，仿佛要将所有的光和热都倾注在这面墙上。

　　颜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带着新生的味道。

　　周怡不知不觉地看入了神。

　　那些昨夜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盘踞心底的自卑和冰冷，在这明亮到近乎霸道的色彩面前，似乎被暂时逼退了。

　　她看着那个站在凳子上、为她画着太阳的男人，看着他被颜料染上点点黄色的指尖，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侧脸，眼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时间在画笔的涂抹中静静流淌。

　　当最后一笔饱满的橘黄点在花盘中央，那朵巨大的向日葵终于完整地呈现在墙壁上。

　　它占据了几乎半面墙，热烈、张扬、生机勃勃，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暖力量。

　　将旁边那幅小小的、旧旧的简笔画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光芒之下，却又像一种无声的守护和承接。

　　陈之悬放下画笔，从凳子上下来，后退几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阳光正好，满墙金辉。

　　他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周怡。

　　她依旧蜷在那里，裹着毯子，像一只被冻僵后终于开始解冻的小动物。

　　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那双望向墙壁上那朵巨大向日葵的眼睛里，不再是昨夜那种破碎的绝望。

　　那里有迷茫，有脆弱，有未散的伤痛，但最深处，却悄然燃起了一小簇微弱的、被那灼灼金色点燃的光。

　　陈之悬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他的手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明亮的黄色，像阳光的碎片。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那沾染着温暖色彩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拂去她脸颊上刚刚滚落的一滴泪珠。

　　冰凉的泪水，沾染上他指腹温热的颜料。

　　那一小片肌肤，瞬间被染上了一抹明亮的、温暖的黄。

　　“你看，”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那簇微小的光，像守护着最珍贵的火种。

　　“就算是废墟上，也能开出新的太阳。”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湿润的脸颊上，那抹温暖的黄色颜料像一个小小的烙印，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新生颜料的微涩气息。

　　周怡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毫不掩饰的疼惜和一种近乎执拗的、要将她从泥沼里拉出来的坚定。

　　废墟上…新的太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他同样沾着颜料的手背。

　　那温热的触感，那明亮的色彩，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瞬间窜入心脏。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而真实，明亮的柠檬黄颜料带着未干的黏腻感。

　　陈之悬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移开，反而翻转手腕，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将她的手轻轻包裹进自己沾满颜料的掌心。

　　滚烫的掌心，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

　　粗糙的颜料颗粒摩挲着细腻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而鲜明的触感。

　　他握得很紧，力道却恰到好处，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和暖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这一次，他抓住了，就不会再松开。

　　周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在那温暖而坚定的包裹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份陌生的、带着颜料气息的暖流，从交握的掌心沿着手臂一路蔓延，试图驱散四肢百骸里沉淀的寒意。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慌乱、无措、一丝微弱的贪恋，还有那被墙上的向日葵强行点燃的、微乎其微的光亮。

　　陈之悬也没有再说话。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着她低垂的、带着脆弱红痕的侧脸。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将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城市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新颜料特有的、微带刺激性的气味，混合着阳光晒暖的尘埃味道，构成一种奇异的、新生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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