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梦

　　怀着困惑不解忿恨不已的心情，林小宛将两张菜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想象着一道道美食摆在眼前的样子，又想起李瑾吃早餐时那种淡然和惯常，突然知道了原因。

　　这位燕王殿下的日常菜单所用食材不可谓不珍贵，王府厨师的厨艺不能说不好。

　　只是这种菜单类似于五星级饭店的宴请菜单，如果说普通老百姓偶尔吃一顿肯定惊为天人，但是李瑾天天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吃着，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烦腻。

　　再好的东西日日享受带来的幸福感也是会下降的，这就是经济学里面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

　　尤其是最近天热，那些大菜吃起来的确让人厌烦。

　　林小宛想了想，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她拉住明珠袖角轻晃，兴冲冲道：“明珠，你信不信得过我？要不然我来试试？”

　　明珠蹙起细眉，犹豫道：“王爷膳食惯例都是前日定好的，第二天如有意外再稍作调整，现在改恐怕来不及了。”

　　林小宛点点头，笑道：“不用今日，明日中午我来安排，你看好吗？”

　　明珠望了望跃跃欲试的林小宛，她鼻尖沁着薄汗，眼底却似点着簇小小火焰，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整个人散发着蓬勃而明媚的朝气，让人难以拒绝。

　　可是，并没有这样的先例。

　　长久以来，燕王府的生活日复一日便是如此。

　　循规蹈矩，秩序井然。

　　无论是怀远堂、芳华苑还是桃李苑，仿佛永远不会改变，或者说想改变也无法改变。

　　仿若一座冰冻了千年万年的冰山，沉重冷酷。

　　而今有一道霞光照来，妄图融化这巍巍冰山。

　　那么不自量力，又那么……令人期待。

　　明珠再次细细打量着林小宛，内心仿佛有个十分笃定的声音：就是她。

　　王爷等的人是她，燕王府等的人是她。

　　漫天风雨之中抱她回府，将她置于怀远堂内室榻上；立于檐下观雨等她醒来，特令冷风冒雨延请骆神医；

　　送出秘藏医书瞒住消息，欲探究竟却耐心等她伤愈；终究放心不下爽约寻她，见她寻死便冲入河中救她；

　　允她入怀远堂身边伺候，赏她她多瞄了几眼的餐食；因她而平添的怒意笑意，清晨练剑都格外气势如虹……

　　一成不变深邃内敛的王爷，已然为她改变了太多！

　　就连一直循规蹈矩安分老实的自己，也为她改变了太多……

　　如今无非是些餐食点心，略变一变，又能如何？

　　明珠轻吁口气，柔声道：“试试也好，大不了就挨顿骂，你想怎么做？”

　　林小宛不知明珠心中的万转千回，对她而言，她就是单纯愿意解决各种难题而已。

　　她想印证自己的猜测，验证提出的解决方案，看着事物朝着她设计的方向发展，获得智力上和精神上的愉悦。

　　当然若说私心，就是她有些迫不及待向李瑾展示她的能力，以获取他的认可。

　　让他正视她堂堂经济学博士的巨大价值！

　　得了明珠的允许，林小宛精神更足，拉着李有才一顿安排。

　　李有才越听越觉得不靠谱，连连摇头，一脸为难地看着明珠。

　　明珠主意已定，态度便十分果决：“我觉得小宛说得不是全无道理，只是细节上还需仔细考量。大不了按拟好的单子也准备下来，让小宛先试，不行再按单子上菜。”

　　明珠看李有才还是有些为难，又道：“李司膳你且放心，若是王爷喜欢有了赏赐都是你的，若有责罚我一力承担。当下你不也没什么好主意不是，那不妨放开手脚让小宛一试？”

　　林小宛听了，顿时觉得明珠有担当有魄力，真是太帅了！

　　李司膳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犹豫着点了点头。明珠姑娘话已至此，他再不能拒绝，只是…这林姑娘说的能行吗？

　　不过他毕竟也是经过些事情的管事，心中虽有疑虑，还是招呼了两个大师傅两个帮厨，吩咐他们全力配合林小宛的计划。

　　林小宛既有卷王之名，做事素有章法，但凡她上心的事往往做得很好。她是资深吃货，爱吃会吃，对于各色美食颇有研究，这回算立了军令状，又紧张又兴奋，挽起袖子决定大展拳脚。

　　冷月今日无差事在身，有这等热闹看肯定不会走。

　　明珠想着留他在这守着林小宛也好，嘱咐了几句，就由得他们二人折腾，自去忙了。

　　林小宛先要了纸笔，细细思量半天，先列出来菜单，再列出每道菜所需食材、主要烹饪程序和所要呈现出的效果，然后带着她的小团队寻个亭子开秘密会议。

　　看着大厨和帮厨一脸或迷茫或蒙圈或不屑或怀疑的态度，林小宛想了想，先做了思想动员。

　　“各位大厨，各位师傅，大家好！我是林小宛，现下与明珠一起在怀远堂当差。大家对我并不熟悉，但是我之前是有许多类似活动经验，曾经成功策划承办了很多很多生日宴、婚宴、各类团建聚会，每一次都大获成功！

　　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重要而艰巨的，因此李管事特意选了司膳团队中的精兵强将参与进来。这次成败全仰仗各位了，也希望大家不要让我失望啊！”

　　马大厨听懂了林小宛的大概意思，粗声粗气地说：“姑娘吩咐便是，我等自当尽力。”

　　“好！”林小宛大喜，“那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的菜单和整个创意，我讲完以后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向我提问，我们一起商量。”

　　这一张罗，林小宛才发现，事情也并非她想得那么简单，不仅所需食材和工具需要一一备齐，她的要求也要和大厨反复沟通，有一些技术难度高的菜还需要反复试验。

　　与此同时，林小宛也对古代大厨的技术水平刮目相看。

　　不过，王府为其最高领导人燕王殿下准备膳食本就不惜财力物力，如今有高水平大厨助力，还有冷月坐镇帮着她里外协调，跑腿传话，进行得也算顺利。

　　唯一遗憾的是，她本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守着后厨能大快朵颐，结果一忙起来便昏天暗地，只是匆匆忙忙吃了口稀饭。

　　等到明珠来找林小宛时，天已经黑了。

　　她颇为紧张地把几个初试品给明珠尝，明珠试了试，觉得味道很是不错，看她浑身烟气还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小宛，既然已经差不多，就回去休息吧，明日还可以再来。看你一身烟熏火燎，快回去给你叫水沐浴更衣，早点休息。”

　　林小宛听说能够洗澡大喜过望，要知道她来王府这么久，还没有痛痛快快洗个澡。

　　她嘻嘻笑着：“明珠，你对我真好。”

　　晚上暑气减退，月上柳梢，将柔美静谧洒向人间。竹影婆娑，浮动夜的清甜。

　　林小宛挽着明珠的胳膊开开心心往回走。明珠想要挣开，林小宛却不放，一路上叽叽呱呱不停，和她讲做饭的各种趣事。

　　两人到了桃李苑，明珠便去安排。

　　不多时，几个婆子抬着浴桶进屋来，又挡好了屏风，开始一桶一桶提水。

　　待红漆浴桶盛满了水，林小宛三下两下就把衣服脱了，又把头上发饰除下，踩着脚凳就要进去。

　　明珠赶紧过来扶她，林小宛脚已入水，禁不住嘶哈一声，明珠忙问：“热么？”

　　林小宛咯咯笑：“热才好，多泡一会儿。”

　　明珠听了道：“冷了再给你续，你泡就是。”说完就坐了矮凳，取了把小巧的牡丹缠枝纹玉梳给林小宛梳头发。

　　林小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忙活一天也累了，快歇着得了，我自己泡会儿。”

　　明珠手上不停，柔声道：“没事儿，我不累，怕你一会儿睡着了。”

　　林小宛舒服地直哼哼，一边哼哼一边絮絮叨叨：“明珠，你们这儿洗澡也太麻烦了，我家有热水器，只要开关一打开，热水就哗哗哗地流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明珠纳罕道：“竟有这般好东西，可是连着温泉？”

　　林小宛沉默了片刻：“差不多吧，我家好东西可多呢！你要是能去我家就好了，不用你做丫鬟，什么活都不用干，我带着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玩遍天南海北！”

　　明珠笑应道：“那敢情好。”

　　“嗯，我家好极了，”林小宛叹了一口气，“唉，别提有多好……”

　　明珠知她又起思乡之情便不再搭话，林小宛也不再言语。

　　室内水汽缭绕，林小宛面色红红，香汗微微，任由明珠帮她冲洗头发，每一个毛孔都写着舒爽。

　　“明珠，”林小宛低唤，颇有些郑重：“你放心，就算是在这儿，我也能带着你吃香喝辣的！”

　　明珠心里暖暖地，笑道：“好好好，我放心。”

　　洗了好一阵儿，水有点凉了，明珠想叫人加水，林小宛赶紧拦住，“别加了，我出来了，这就舒服极了，你快歇着吧！”说完便站起身来。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她如玉似瓷的肌肤滑落，一头顺滑长发湿漉漉地披在雪白肩上，香脸半开，娇容旖旎，真可谓芙蓉出水，佳人天成。

　　明珠帮她擦了身，又服侍她穿了衣裳，二人又嬉笑了几句。头发还没绞干时，林小宛已经趴床上睡着了。

　　李瑾用过晚膳，又读了半晌书，慢慢踱到院内松散松散。抬头仰望，只见月明星稀，夜色澄静。

　　王府人少，现下已是一派沉寂，隐隐约约听到几声笑语传来。

　　他屏神细听，问了一声：“桃李苑又在闹什么？”

　　冷风答道：“林姑娘叫了水沐浴。”

　　李瑾皱眉，“明珠也太惯着她。姑母那边——”

　　“并无消息，想来还不知道。”冷风答。

　　李瑾抬头望月，“这才初几？”

　　“初七。”冷风答。

　　“不等十五，明日递个信儿，我后日去一趟。”

　　“是”冷风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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