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清晨的阳光是被薄荷香叫醒的。

　　鹿昭弥睁开眼时，窗台上的玻璃罐正对着日光，罐底的刻字“我喜欢鹿昭弥”被晒得发烫，像谁在上面烙了个温柔的印。她伸手摸了摸，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去，仿佛能烫熟那句藏了许久的话。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是时蹇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6:30——比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了半小时。

　　“实验楼前的猫饿了，我带了猫粮，”消息后面跟着张照片，三只橘猫围着个蓝色食盆，盆沿贴着张便签，上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你醒了的话，一起吃早饭？食堂的南瓜粥今天熬得稠。”

　　鹿昭弥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又划，把“好啊”两个字删了又改，最后只回了个“马上到”，附带一个举着画笔的小猫表情。

　　她从衣柜里翻出件浅杏色的毛衣，是母亲去年织的，袖口的螺纹有点松，像时蹇总说的“75厘米步距里的0.2厘米误差”。穿袜子时，发现昨晚脱在床边的帆布鞋，鞋带被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是他昨晚送她回宿舍时，蹲在楼下悄悄系的，说“怕你早上着急，踩散了绊倒”。

　　实验楼前的空地上，三只橘猫正围着时蹇的裤脚蹭来蹭去。

　　他蹲在台阶上，手里捏着袋猫粮，指尖的弧度刚好能漏出三颗猫粮，不多不少，像在做精确的投喂实验。浅灰色的连帽卫衣被晨光染成了淡金，帽绳垂在胸前，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像两只不安分的触角。

　　“来了。”鹿昭弥的声音在晨雾里有点发飘，帆布鞋踩过露水打湿的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时蹇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拆封的星图。他慌忙站起身，手里的猫粮撒了两颗在地上，橘猫们立刻围上去抢，把他的鞋尖踩得全是猫爪印。

　　“粥在那边，”他指着食堂的方向，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让阿姨留了两碗，温在保温桶里。”

　　鹿昭弥走过去时，故意踩在他的影子上。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条灰色的毯子，她的帆布鞋踩在他的鞋印里，一步一步，像在丈量从“暗恋”到“喜欢”的距离——原来这么短，短到脚尖碰脚尖就能触到。

　　食堂的南瓜粥还冒着热气，米香混着桂花糖的甜，在瓷碗里荡出小小的圈。时蹇把剥好的鸡蛋往她碗里推了推，蛋白上的纹路像片小小的树叶，是他用指甲轻轻划开的，怕烫到她。

　　“昨晚……”他忽然开口，粥勺在碗里搅出个漩涡，“我说的那些，不是草稿，是真的。”

　　鹿昭弥的勺柄顿了顿，南瓜粥的热气扑在脸上，把睫毛熏得发潮。她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实验室的严谨，没有了星空下的紧张，只有一片坦荡荡的温柔，像刚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我知道，”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就像我画的每片叶子，都是真的。”

　　时蹇的睫毛颤了颤，张嘴接住时，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勺沿。两人像被烫到一样同时缩回，粥勺在碗里溅出的小水花，落在桌布上，晕出星星点点的黄，像幅没画完的画。

　　实验楼302实验室的门，今天没像往常一样虚掩。

　　时蹇掏出钥匙开门时，鹿昭弥注意到他的手在抖，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嗒”声里，混着她发颤的心跳。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泥土香涌过来——他提前半小时来换了绿萝的土，新换的营养土带着松针的气息，是她上次在植物园说喜欢的味道。

　　“标本册呢？”她环顾实验台，目光落在最显眼的位置——深褐色的牛皮纸标本册摊开着，第一页还空着，旁边放着支削好的炭笔，笔尖长度刚好0.5厘米。

　　时蹇从抽屉里拿出片新鲜的薄荷叶，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是今早从她窗台掐的。他用镊子夹着叶片的两端，轻轻往标本册上放，动作轻得像在放一片羽毛。

　　“要先展平叶脉，”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碰碎了晨露，“你帮我扶着这边？”

　　鹿昭弥的指尖捏着叶片的另一端，薄荷的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混着他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心里发颤。阳光透过实验室的高窗，把两人扶着叶片的手照得半透明，指缝间漏下的光斑落在标本册上，像撒了把碎金。

　　“这样就好，”时蹇用胶带固定住叶片的边角，胶带的边缘剪得整整齐齐，“第一页，该放我们一起做的标本。”

　　标本册的空白处，他用钢笔写着“薄荷，Mentha haplocalyx Briq.，采集于2023年9月29日，与鹿昭弥共制”。写完，把笔递给她：“该你写点什么了。”

　　鹿昭弥的笔尖悬在纸页上，炭粉簌簌往下掉。她没写画的技法，也没写薄荷的花语，只是画了两只交握的手，指尖都沾着点绿色的汁液——像此刻他们扶着叶片的样子。

　　画的旁边，她写：“它的香气里，有告白后的第一个清晨。”

　　中午靳云磊和许梓艺闯进来时，正撞见时蹇给鹿昭弥剥橘子。

　　他把橘子瓣摆成小小的星轨形状，最中间的那瓣去掉了橘络，是她不爱吃的。鹿昭弥举着速写本，正画他低头时的侧脸，炭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橘子皮的清香缠在了一起。

　　“哟，”靳云磊把外卖往台面上一放，故意咳嗽两声，“这是把实验室当成约会圣地了？”

　　时蹇的耳尖红了，手里的橘子瓣差点掉在地上。鹿昭弥慌忙合上速写本，却被许梓艺一把抢了过去——最后一页的星轨旁，多了个小小的对话框，里面写着“他剥橘子的样子，比星轨还好看”。

　　“啧啧，”许梓艺把速写本举得高高的，“某人昨天还说‘不知道怎么回应告白’，今天就画起‘橘子星轨’了？”

　　鹿昭弥的脸烧得发烫，伸手去抢时，撞进时蹇怀里。他的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像捂着个小小的暖炉。周围的说话声、笑声忽然都远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胸腔里传来的“咚咚”声，像两株靠得太近的植物，根须在土里悄悄缠在了一起。

　　“说真的，”靳云磊忽然收起玩笑的表情，往时蹇手里塞了罐可乐，“你俩在一起，比实验室的绿萝长得还顺。”

　　许梓艺跟着点头，往鹿昭弥手里塞了块巧克力：“上周温棠还问我，你俩是不是成了，我说‘快了’——果然没猜错。”

　　鹿昭弥咬着巧克力，听着时蹇低低的笑声，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在意的“系花”“比较”，都像融化的巧克力，甜得不值一提。

　　下午去图书馆旧书区找资料时，阳光刚好斜斜地打在302号书架上。

　　时蹇踩着梯子够最高层的《中国植物志》，鹿昭弥站在下面扶着梯脚，目光落在他浅灰色的裤脚上——今早被猫踩的爪印还在，像朵小小的梅花，印在布料上，比任何装饰都好看。

　　“找到了，”他把书递下来时，指尖蹭过她的额头，像碰掉了片落叶，“里面有林深和苏棠合写的序，说‘最好的标本，是两个人一起压平的’。”

　　书页泛黄的序页上，林深的钢笔字刚劲，苏棠的铅笔字柔软，两种笔迹在“一起”两个字上重叠，像两只交握的手。鹿昭弥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时蹇标本册上的薄荷，和他写的“与鹿昭弥共制”——原来七十年前的浪漫，和七十年后的我们，没什么不同。

　　离开图书馆时，暮色已经漫过台阶。时蹇的手几次想碰她的，都在快要碰到时缩了回去，像只胆小的松鼠。鹿昭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时故意撞了撞他的胳膊，指尖“不小心”滑进他的指缝。

　　他的手猛地收紧，像握住了块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人的影子在夕阳里被拉得很长，手牵着手，像两株缠绕的爬山虎，根须在土里缠得很紧，枝叶在风里轻轻晃。路过中心花园时，鹿昭弥看见那株紫白相间的绣球，花瓣上停着只白蝴蝶，翅膀扇动的频率，和她的心跳刚好合拍。

　　晚自习后，时蹇送她回宿舍。

　　走到楼下的梧桐树下时，他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片压平的向日葵花瓣，是植物园那天的，旁边放着枚银质的小书签，刻着片薄荷叶，叶尖的弧度，和她画的一模一样。

　　“本来想在告白时给你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紧张得忘了。”

　　木盒的底层贴着张极小的速写，是他画的她——在实验楼后墙画爬山虎的侧影，炭笔的线条软乎乎的，像被风吹过的绒毛。

　　鹿昭弥接过木盒时，指尖碰到他的，这次没有躲。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像碰掉了片沾在他脸上的阳光。

　　“晚安。”她转身往宿舍楼跑，帆布鞋踩过石板的声音，像在数着心跳的节拍。

　　回到宿舍，她把书签夹在标本册的第一页，薄荷叶的刻痕对着那片新鲜的薄荷标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她画了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指尖都沾着点绿色的汁液，背景是漫天的星，最亮的那颗旁边，写着“9.29”。

　　画的角落，她写下：

　　“标本册的第一页，住着我们的第一个白天。”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把字迹照得软软的，像猫的肚皮。鹿昭弥摸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连标本册的空白页，都能变得这么甜。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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