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砚野

　　四月的第一场雨持续了三天。乔野站在教学楼走廊，看着沈砚礼冒雨穿过操场。他没打伞，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怀里紧抱着天文社的器材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银戒上——那枚戒指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左手无名指。

　　"傻子。"乔野嘟囔着，手里的伞捏了又捏。

　　周亦扬从身后递来一叠资料："国际班课程表，你要看吗？"

　　纸张上密密麻麻排满了AP课程和竞赛培训。乔野在周三下午的空白处发现一行小字：「远程连线：MIT天文物理组研讨会」。

　　"他给你看的？"周亦扬抽回表格，"我以为你们..."

　　"器材室钥匙。"乔野突然伸手，"今天该我值日。"

　　天文社的储物柜里多了台新望远镜。乔野擦拭镜筒时，在底座摸到刻痕——「SL&QY 2022.4.3」。这个日期是上周日，本该是他们约好去翠峰山观测的日子，却被一场学术会议冲淡了。

　　"需要帮忙吗？"

　　沈砚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了件灰色卫衣，发梢还在滴水，身上带着雨水和薄荷沐浴露的气味。乔野把清洁布扔给他："自己擦。"

　　沈砚礼接过布，手指在镜筒上缓慢移动。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了器材室一角，乔野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你熬夜了？"

　　"数据处理。"沈砚礼推了推眼镜，"不碍事。"

　　乔野夺过清洁布："撒谎。你每次撒谎都会推眼镜。"

　　沈砚礼的手停在半空。雨滴从窗户上蜿蜒而下，在器材室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影。远处传来上课预备铃，他却突然开口："昨晚测试了远程观测系统。"

　　"所以？"

　　"波士顿与临江的经度差导致11小时时差。"沈砚礼的声音很轻，"但猎户座升起时间相差不到四分钟。"

　　乔野的指尖陷进清洁布里。沈砚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星图，标注着两地观测坐标和精确的时间换算。

　　"变量控制。"他指着图表上的红色曲线，"只要在这个区间——"

　　"沈砚礼。"乔野打断他，"你知道我要的不是算法。"

　　器材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秦照抱着社团签到表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打扰了？"

　　"正好。"乔野抓起书包，"走吧。"

　　走廊上，秦照晃了晃手机："周亦扬问你要不要参加周末的深空摄影展。"

　　"不去。"

　　"他说展品里有张猎户座星云，"秦照意味深长地停顿，"拍于去年十月二十五日。"

　　乔野的脚步顿住了。那是她生日当晚，沈砚礼在翠峰山拍的照片。她记得他调试相机的专注侧脸，记得夜风如何吹乱他的额发，记得他说"发现者特权"时嘴角的弧度。

　　"照片哪来的？"

　　"说是学神电脑里找到的。"秦照耸耸肩，"上周他们一起做科创项目。"

　　放学后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乔野在沈砚礼常坐的位置发现一本《星际旅行概论》，书签是张登机牌复印件——波士顿洛根机场，2023年3月15日。

　　书页空白处写满了公式，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乔野展开看，是复杂的轨道计算，最终结果用红笔圈出：93%同步率。旁边画着两个纠缠的椭圆，小的那个标注「QY」，大的写着「SL」。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沈砚礼站在两排书架之间，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外文期刊。他的目光落在乔野手中的书上，喉结动了动："那是假设模型。"

　　"假设什么？"

　　"双星系统的稳定条件。"沈砚礼放下期刊，"当轨道共振达到3:2比例..."

　　乔野"啪"地合上书："说人话。"

　　沈砚礼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细长的阴影。他慢慢走近，从书页间抽出一张照片——去年冬天在青海拍的，乔野的剪影嵌在银河中央，背后是若隐若现的猎户座。

　　"我想过拒绝。"他突然说，"三百七十九次。"

　　照片背面是手写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的备考计划里，穿插着无数被划掉的"申请撤回"。最近一次是昨天，墨迹还很新。

　　"那为什么..."

　　"父亲有监测系统。"沈砚礼的声音几不可闻，"所有电子设备。"

　　乔野想起他永远整洁的邮箱，想起那些用铅笔写后又擦掉的草稿，想起他说"不想走"时器材室里的尘埃。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穹顶。

　　"周亦扬要展出的照片..."

　　"我知道。"沈砚礼推了推眼镜，"我给的。"

　　"什么？"

　　"交换条件。"沈砚礼从书包里取出U盘，"他父亲是签证官。"

　　U盘里存着完整的观测日志，从去年十月到上周日。每个文件命名都是日期加坐标，唯独最后一个写着：「For QY's 17th birthday」。

　　乔野插上耳机。音频里是沈砚礼平静的解说声，背景有细微的电流杂音。他描述英仙座流星雨的频谱分析时，突然插入一句："现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你那边应该刚过晚饭时间。"这句话没出现在任何文字记录里。

　　"远程观测系统不只是为了星星。"沈砚礼关掉音频，"时差太久了。"

　　晚自习铃响了。沈砚礼收拾书本的动作比平时慢，像是在拖延时间。乔野按住他的笔记本："周末摄影展，你去吗？"

　　"要准备SAT2。"

　　"撒谎。"乔野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你明明写了'周六全天备用'。"

　　沈砚礼的耳尖红了。他取回笔记本，轻轻撕下那页纸折成飞机，从窗户掷向雨中。纸飞机在风中划出笨拙的弧线，最终落在樱花树上。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你去，我就在展厅后门。"

　　摄影展当天人头攒动。周亦扬的作品区围满了人，那幅猎户座星云被放大成巨幅海报。乔野挤到前排，发现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致我的变量」。

　　"技术不错吧？"周亦扬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可惜原主人不肯署名。"

　　乔野的目光扫过展厅。后门的玻璃映出个模糊身影，灰色卫衣，黑框眼镜，左手无名指上有银光一闪而过。

　　" excuse me."她突然用英语说，"Where's the restroom?"

　　周亦扬愣了一下："走廊右转。"

　　洗手间窗户外是消防梯。乔野推开窗，沈砚礼坐在第三级台阶上，膝盖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的正是展厅监控画面，定格在乔野仰头看照片的侧脸。

　　"偷窥狂。"乔野在他身边坐下。

　　沈砚礼合上电脑："安全协议测试。"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味。沈砚礼的卫衣帽子沾了花瓣，乔野伸手拂去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脉搏跳得又快又乱。

　　"93%同步率是什么意思？"乔野问。

　　沈砚礼调出手机里的星图软件。屏幕上两颗恒星互相环绕，轨道周期显示为3:2。

　　"双星系统维持稳定所需的最低共振值。"他放大图像，"类比到地球与波士顿..."

　　"说人话。"

　　沈砚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你的时间。"

　　暮色渐浓，消防梯的金属栏杆开始泛凉。乔野的耳机里突然响起提示音——沈砚礼发来的音频文件，标题是「实时传输」。耳机里传来波士顿凌晨的风声，和望远镜自动调焦的嗡鸣。

　　"现在那边是几点？"乔野问。

　　"5:23AM。"沈砚礼看着星图软件，"但你的猎户座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果然，音频里传来机械女声："Target acquired: Orion Nebula."

　　乔野抬头，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她望着那片空荡的天幕，却仿佛看见了沈砚礼眼中的星空。消防梯下方传来脚步声，周亦扬的声音由远及近："乔野？"

　　沈砚礼迅速起身，笔记本电脑撞上铁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乔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嘴唇贴上了他的嘴角。

　　她的动作很快，几乎带着点蛮不讲理的冲动，可真正碰到他的那一秒，整个人却僵住了。沈砚礼的皮肤很凉，带着雨后的湿气，嘴角有一点点干燥的起皮，蹭在她的唇上，触感鲜明得让她心跳骤停。

　　她没闭眼，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她看见沈砚礼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观测到了某种超出计算的天体异变。他的呼吸滞住，喉结滚动，却一动没动，像是怕惊扰什么精密仪器的校准过程。

　　乔野的耳根烧得发烫，手指还攥着他的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原本只想恶作剧般地碰一下，可真正贴上去了，却突然舍不得退开。

　　——原来他的嘴角是薄荷味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猛地松手，往后一退，差点踩空台阶。沈砚礼下意识伸手扶她，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腕，两人又同时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乔野的呼吸有点乱，她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嘴唇，像是要擦掉什么不存在的痕迹，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定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可尾音却微微发颤，"等你回来付尾款。"

　　沈砚礼的眼镜歪了，镜片后的眼睛难得地显出几分茫然。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在乔野灼灼的注视下抿成一条直线。

　　周亦扬的脚步声停在正下方，乔野已经翻回窗内，只留下消防梯上那台还在传输音频的电脑，和一枚挂在栏杆上的猎户座耳钉

　　当晚的班级群里炸开了锅。有人上传了模糊的照片：消防梯上，两个身影在暮色中重叠。乔野正要关机，沈砚礼的消息突然弹出：「93%→95%」。

　　后面附了张草稿纸照片，上面画着新的轨道计算。原先的椭圆被涂改成螺旋状，旁边写着：「如果必须分离，就让轨道变成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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