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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冬雪初落时,布袋被谢清辞收进了樟木箱。箱底垫着去年晒的荷叶片,带着夏日余温,把野枣、“和”字纸、桂花们轻轻拢住,像给一整个秋天的甜盖了床软被。
萧砚之在廊下扫雪,青麻线补过的布袋角从箱缝里探出来,他笑着勾了勾,却听谢清辞在里屋唤:“快来看,柿子芽撑破土啦!” 两人蹲在葡萄藤架下,看那两瓣圆叶裹着雪粒,倒像是戴了顶白绒帽。萧砚之把早就备下的棉罩给小芽套上,谢清辞往他手心呵着白气笑:“比给咱孩子裹襁褓还仔细。”
年关将近,市集糖画老汉送来幅新糖画,这次是串冰糖葫芦,红果果映着雪光,他说:“给布袋添年味儿,这红能暖一整个寒冬哩。” 谢清辞把糖画与晒干的橘子皮、炒花生装进布袋,又塞进粒萧砚之新磨的芝麻馅糖,“让老伙计们也尝尝年节的甜” 。
守岁夜,梆子声混着爆竹响,笃笃里多了脆生生的热闹。萧砚之往灶膛添柴,谢清辞抱着樟木箱挪到火盆旁,掏出布袋数物件,野枣早没了硬壳,“和”字纸浸着桂花香,连玉米籽都带着粥的余温。两人把新收的柏树枝、压岁钱红绳也往里塞,布袋被撑得圆滚滚,像揣着个小月亮。
开春时,布袋随着晒书的日子重挂回葡萄架。柿子芽已攀着青麻线新搭的小架子往上爬,谢清辞给它浇了勺去年存的雪水,忽见布袋里掉出粒芝麻糖,黏在芽尖上,倒像是春芽偷尝了甜头。
老秀才带孩子们来撒种,小姑娘辫子上换了迎春花儿,往布袋里塞了粒新收的稻种,说 “这是‘春种’,要和秋天的玉米粒作伴” 。更夫的梆子声又轻了,笃笃,笃笃,带着青草香,谢清辞把新发的柳枝也编了进去,萧砚之则把除夕夜剩下的半块栗子糕屑放进去,“让日子接着甜” 。
布袋跟着葡萄藤抽芽、开花,里面的物件换了茬又一茬,野枣核成了新泥里的养分,“和”字纸化作了藤蔓的基肥。谢清辞常对着布袋笑,说它像个会过日子的小管家,把日月都攒成了甜。萧砚之却道:“它是咱日子的根,你看这藤,爬多高都离不了这布袋里的春夏秋冬。”
夏蝉再鸣时,布袋又装满了新收的莲蓬、染着荷香的诗笺、孩子们采的香艾。风掠过葡萄架,这次抖落的不是枯叶,是颗圆滚滚的青葡萄,“咚” 地落进布袋,带着满藤的期许—— 原来秋天的甜,早在夏日就埋下了伏笔,而布袋里的故事,正顺着岁月的藤,一年年,往更浓的甜里长。
秋意渐深时,葡萄藤的叶子开始大片大片地黄,像被谁在藤架上铺了层碎金。谢清辞踩着梯子摘最后一串青葡萄,打算酿成来年的酒,萧砚之在底下扶着梯子,忽然指着布袋笑:“你看它被风刮得晃悠,倒像是在催咱们添新物件呢。”
这话刚落,就见老秀才的小孙子举着片巴掌大的银杏叶跑过来,叶边镶着圈金边,脉络像画上去的纹路。“先生说这叫‘金扇子’,”小家伙踮着脚把叶子塞进布袋,“给布袋当扇子,扇走秋凉。”谢清辞摸了摸他的头,瞥见布袋里的野枣核不知何时裂了道缝,露出点嫩白的芽,倒像是那山野的甜不肯走,要在布袋里扎下根来。
萧砚之翻晒粮仓时,找出罐去年的柿饼,霜白得像落了层细雪。他取了块放进布袋,“让老伙计们也尝尝陈酿的甜”。谢清辞正用新收的棉花缝小袄,见他把柿饼塞得深,便笑着往里面添了撮新弹的棉絮,“别让它们冻着,这棉絮软乎乎的,像给甜意盖了层被”。
第一场霜降下来时,柿子苗的新叶被染成了橙红,萧砚之给它搭的小架子上,竟缠上了圈野蔷薇的细藤。谢清辞蹲在架下看,发现布袋底沾了片蔷薇花瓣,想来是风从院外吹来的,倒像是给布袋别了朵小花儿。更夫敲梆子路过,见两人围着苗儿笑,便从怀里摸出颗晒干的山楂果递过来:“前几日上山摘的,酸中带甜,给布袋添点滋味。”
入了冬,布袋被移到了窗台上,挨着暖炉。谢清辞翻出孩子们画的年画,有胖娃娃抱鲤鱼,有红春联贴门楣,她挑了张最小的塞进布袋,“让它们也提前瞧瞧年味儿”。萧砚之在灶上炖着腊梅汤,香气漫了满院,他舀了勺放凉,用小瓷瓶装着塞进去,“这汤暖,能焐热一整个冬天的甜”。
腊月里扫尘,樟木箱被翻出来,谢清辞把布袋取出来晒,见里面的“和”字纸被岁月浸得泛黄,却依旧平平整整。野枣发的芽已顶破了布袋底,顺着青麻线的针脚往外钻,萧砚之索性把布袋往下挪了挪,让嫩芽能贴着窗台的暖阳生长。糖画老汉的儿子来送年礼,拎着串冻梨,黑亮亮的像墨珠,他说:“爹让给布袋带个念想,这冻梨看着黑,化了甜得很,就像日子,看着冷,内里都是暖。”
除夕夜,守岁的烛火摇摇晃晃,映得布袋上的补丁也暖融融的。谢清辞往里面塞了片柏树叶,说是能辟邪;萧砚之摸出枚铜钱,是去年开春时在田埂捡的,边缘都磨圆了,“让它给布袋压惊,来年平平安安”。孩子们跑进来,把自己包的饺子往布袋里塞,有糖馅的,有枣泥的,小丫头还特意放了颗蜜饯梅,说“让布袋也吃年夜饭”。
大年初一的雪落得轻,谢清辞推开窗,见布袋上积了层薄雪,像盖了层糖霜。野枣的芽已长成了细藤,缠着布袋的麻绳往上爬,藤上竟结了颗指甲盖大的青果,被雪一衬,倒像是颗青玉珠子。萧砚之端着热腾腾的年糕过来,往布袋里放了块,“给新长的果子沾点甜,让它知道,日子会一年比一年蜜”。
开春后,葡萄藤抽了新绿,布袋又被挂回架下。野枣藤顺着葡萄藤攀援,青果渐渐鼓起来,谢清辞给它浇了勺新酿的米酒,笑着说:“让它也尝尝咱们的手艺。”老秀才带着孩子们来踏青,小姑娘辫梢别着蒲公英,往布袋里塞了朵,说“风一吹,就能把甜送到更远的地方”。糖画老汉的糖画摊前多了个小徒弟,是他的小孙子,捏了只小蝴蝶糖,颤巍巍地递过来:“爷爷说,给布袋添点活气儿。”
入夏时,野枣藤结了满串红果果,像挂了串小灯笼。谢清辞摘了颗放进布袋,与去年的野枣核作伴,“这下祖孙俩团聚了”。萧砚之在院里搭了凉棚,把布袋挪到棚下,晚风拂过,布袋里的物件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悄悄话。更夫路过时,带来枚海边捡的贝壳,说“这壳里能听见风的声音,让布袋也听听远方的故事”。
布袋上的补丁又多了几处,青麻线、蓝棉线、甚至还有孩子们用红头绳缝的小结,倒像是件缀满了岁月的衣裳。谢清辞数着里面的物件:野枣、“和”字纸、玉米籽、桂花、银杏叶、柿饼、腊梅汤、冻梨、柏叶、铜钱、饺子、米酒、蒲公英、蝴蝶糖、贝壳……数着数着就笑了,原来日子早把甜藏进了每个角落,被布袋一五一十地收着,像串永远也数不完的念珠,每颗都闪着暖光。
萧砚之递过来块刚蒸好的米糕,上面撒着桂花,他往布袋里放了一角:“给新添的贝壳当见面礼。”风穿过葡萄藤,带着枣子的甜、米糕的香,布袋轻轻晃悠,里面的物件跟着动,倒像是在点头应和。谢清辞望着爬满了藤架的野枣藤,忽然明白,这布袋哪是装着物件,分明是装着日子本身——缠缠绕绕,磕磕绊绊,却总在不经意间,结出一整个岁月的甜。
往后的年月里,布袋换了新的青布面,旧的被小心收进樟木箱,可里面的物件总在增加:秋日的野菊、冬日的雪粒、春日的桃花瓣、夏日的荷叶……每样都带着温度,像串被时光串起的珍珠,挂在葡萄藤下,随着日月流转。
谷雨过后,葡萄藤的新叶已爬满了半架,绿得能掐出水来。谢清辞踩着晨露给藤架松绑,忽见布袋底下垂着缕细藤,紫褐色的茎上沾着点泥土——是去年那颗野枣发的芽,不知何时已挣破布袋底,顺着麻绳缠上了葡萄藤,梢头还顶着片卷成小筒的新叶,像只攥着的小拳头。
“这小东西倒能折腾。”萧砚之端着木盆出来淘米,见她盯着藤叶笑,便放下盆凑过来。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布袋上,青麻线补的补丁泛着浅黄,倒像是岁月绣上去的花。他伸手摸了摸布袋里鼓起的地方,“估摸着去年的栗子糕屑早发了霉,该倒出来晒晒了。”
谢清辞解开布袋绳,哗啦一声,物件儿滚了满案:半干的野枣核裂着缝,“和”字纸被桂花香浸得发脆,玉米籽滚到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最显眼的是那颗蝉蜕,薄如蝉翼,被风一吹,竟飘到了野枣藤上,像给新叶戴了顶透明的小帽。
“你看这芝麻糖,”萧砚之捏起粒黏在布袋角的糖渣,“还沾着点桂花呢。”谢清辞正把玉米籽往竹簸箕里捡,闻言回头,见他指尖沾着金黄的糖粒,便笑着用帕子给他擦:“去年守岁时塞的,倒成了老伙计们的零嘴。”
正收拾着,老秀才的小孙子举着个纸包跑进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悠悠的。“先生让给布袋送新物件!”小家伙踮着脚把纸包往案上放,里面是片晒干的槐树叶,边缘的锯齿像小梳子,“这是学堂后墙的老槐树落的,先生说‘槐’字带‘鬼’,可它结的花能酿蜜,就像人心,看着复杂,内里藏着甜。”
谢清辞把槐叶塞进布袋,见旁边搁着萧砚之新碾的绿豆粉,便舀了小半勺放进去:“让它们也尝尝初夏的凉。”萧砚之往灶膛添了把柴,锅里的粥咕嘟冒泡,他盛出小半碗晾着,“等凉透了,给布袋也留一口,这新米的香,得让老伙计们闻闻。”
午后,糖画老汉的小徒弟挑着担子路过,竹筐里插着排糖画,有花鸟,有鱼虾,最上头是只糖做的小布袋,系着红绳,活灵活现。“俺爷让俺送来的,”半大的孩子脸通红,把糖布袋往谢清辞手里塞,“说这叫‘袋中袋’,能装更多甜。”谢清辞接过时,糖还带着点余温,她小心地放进布袋,正挨着那颗小海螺,糖光映着螺壳,倒像是把去年的浪声也染成了甜的。
更夫傍晚敲着梆子过来,手里捏着片淡紫色的梧桐花。“今儿在河边捡的,”他把花往布袋里放,“这花落地时像小喇叭,能把春末的消息吹给夏天听。”萧砚之刚从菜园摘了根黄瓜,脆生生的泛着光,他切了片塞进去:“给老伙计们解解渴,这瓜带着露水,鲜着呢。”
日头西斜时,谢清辞把晒好的物件往布袋里归置。野枣核被她埋进了葡萄藤下的土里,“让它在根底下长,结了果,再给布袋当新物件。”萧砚之蹲在旁边帮她扶着布袋,忽见里面掉出粒芝麻,滚到柿子苗根前,两人对视一笑——原来日子的甜,早顺着布袋的缝隙,撒进了土里。
入伏那天,葡萄藤的花刚谢,小葡萄粒像绿珠子似的串在藤上。谢清辞给藤架浇透水,水珠顺着叶尖滴进布袋,打湿了里面的糖布袋,糖慢慢化了点,在布面上洇出片浅黄,像幅晕开的小画。
“你看这蝉蜕,”萧砚之从布袋里摸出那片薄纱似的壳,“倒像是被露水浸软了。”他把蝉蜕挂在野枣藤上,风一吹,壳子轻轻晃,倒像是有只看不见的蝉还在藤上爬。谢清辞正给孩子们缝香囊,里头装着艾草、薄荷,她留了个最小的塞进布袋:“让老伙计们也避避暑气,这香能醒神呢。”
市集上新来了个卖酸梅汤的摊子,木牌上写着“冰镇解暑”。谢清辞买了碗回来,倒在小瓷碗里放凉,再倒进布袋里的空蜜罐——那是去年装桂花用的,如今洗得干干净净。“给它们也尝尝冰甜,”她盖紧盖子笑,“这瓷罐隔热,省得糖布袋化得更快。”
萧砚之在院里劈柴,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直起身时,见布袋被晒得发烫,便摘下草帽给它盖上:“也给老伙计们挡挡日头。”草帽檐垂着根蓝布条,是谢清辞去年缝的,风一吹,布条扫过布袋,像在轻轻拍打,倒像是在哄着里头的物件儿睡觉。
老秀才带孩子们来院里纳凉,小姑娘们编了串茉莉花环,往布袋上一挂,香气顿时漫开来。“给布袋戴朵花,”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着脸说,“先生讲《楚辞》里说‘纫秋兰以为佩’,咱这茉莉也能当佩件呢。”老秀才捋着胡须笑,从袖里摸出张写着“夏安”的字条,“把这个也放进去,让日子安安分分过,比啥都强。”
糖画老汉的担子上添了新花样,用白糖画了只蝉,翅膀薄得透亮。“给布袋配个新伴儿,”他把糖蝉递过来时,蝉翼还微微发颤,“这蝉活在夏天,正好陪布袋听蝉鸣。”谢清辞把糖蝉放进布袋,正挨着那片梧桐花,糖光映着紫花,倒像是把夏天的颜色也收了进去。
暴雨来得急,谢清辞慌忙把布袋往屋檐下收,却见里面的小海螺滚了出来,在积水里转了个圈。她弯腰去捡时,发现螺壳里蓄了点水,晃一晃,竟真像听见了浪声,比去年王伯孙子说的更清晰些。萧砚之搬着缸子来接雨水,见她捧着海螺笑,便说:“这雨水里带着新荷的香,接半缸存着,明天给布袋里的物件擦擦灰。”
雨后的夏夜格外凉,蝉鸣也歇了些。谢清辞坐在藤架下摇蒲扇,萧砚之端来盘刚摘的葡萄,青绿色的粒儿还挂着水珠。“给布袋留两颗,”他挑了最圆的塞进布袋,“这葡萄得挂到秋里才甜,先让老伙计们认认模样。”谢清辞忽然发现,野枣藤上结了几颗青枣,像缀着的小翡翠,她摘了颗最小的放进布袋:“这是头茬果,虽还酸,可带着劲儿呢。”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灯笼在雨雾里晃成团暖光。“今儿在墙根捡了个蜗牛壳,”他从怀里摸出个螺旋形的小壳,“这壳儿硬,能给布袋当小摆件。”萧砚之接过蜗牛壳,往里面塞了点晒干的荷叶末:“让它也沾点夏荷的清气。”
夜深时,月光又爬上藤架。布袋里的茉莉花开得正香,混着酸梅汤的凉、葡萄的清、青枣的涩,像把整个仲夏的滋味都揉在了一起。谢清辞摸了摸布袋底,那里的补丁被雨水浸得软了,青麻线和蓝棉线缠在一处,倒像是日子自己在打结,把这些细碎的甜,一个个系得牢牢的。
白露这天,葡萄藤的叶子开始泛黄,野枣藤上的青果却红透了,像挂了串小灯笼。谢清辞踩着梯子摘枣子,萧砚之在底下接,忽然喊:“慢着,这颗枣子上有牙印!”他举起颗红透的枣,边缘缺了小口,齿痕浅浅的,像极了去年那颗野枣核上的印记。
“准是哪个孩子先尝了鲜。”谢清辞笑着接过来,往布袋里塞了颗最红的,“让老伙计们也尝尝自家结的甜。”布袋被枣子坠得往下沉了沉,里面的糖蝉早化得只剩点痕迹,倒像是给布袋染了层蜜色。
萧砚之翻晒今年的新谷,金黄的谷粒在簸箕里晃成浪。他抓了把塞进布袋:“这谷粒沉,能给布袋压惊,别总被风吹得晃悠。”谢清辞正把晒干的桂花收进罐,见他塞得满,便往里面放了朵干莲蓬:“这莲蓬空了心,能给谷粒当小枕头。”
老秀才带着孩子们来送新做的月饼,酥皮掉得满纸都是。“这是‘自来红’,”穿蓝布衫的小儿子捧着块月饼说,“先生说里面的冰糖能化在心里,就像日子,得慢慢品才甜。”谢清辞把月饼掰了小块放进布袋,正挨着去年的栗子糕屑,新酥皮混着旧糕香,倒像是两年的秋意撞了个满怀。
糖画老汉的摊子前围了群孩子,他正用红糖画石榴,籽儿颗颗分明。“给布袋留个念想,”他把糖石榴递过来,红糖的甜香漫开来,“这石榴多子,寓意日子能像藤上的果,结得密密实实。”谢清辞接过时,见糖石榴的蒂上还沾着片桂花瓣,想来是从院里吹过去的,她小心地把花瓣也放进布袋:“让它给石榴当伴儿。”
更夫的梆子声里带了秋凉,笃笃,笃笃,像敲在落叶子上。他提着串晒干的山楂果来,红得发亮:“前儿上山摘的,比去年的更酸些,配着月饼吃正好。”萧砚之往布袋里塞了颗新收的核桃,壳上还带着绿皮的痕迹:“给山楂果当个硬伴儿,省得它总酸溜溜的。”
重阳节那天,谢清辞用新米蒸了米糕,上面撒着桂花。她切了一角放进布袋:“这糕得趁热放,凉了就不糯了。”萧砚之在院里插了茱萸,枝桠上还挂着露水,他折了小段塞进布袋:“这茱萸能辟邪,让老伙计们也安安生生的。”
孩子们提着纸鸢来院里玩,风筝线缠在了葡萄藤上。梳辫子的小姑娘跑过来,往布袋里塞了片风筝上掉的彩纸:“这纸能当衣裳,给布袋添点颜色。”谢清辞见彩纸上画着只蝴蝶,便笑着往里面放了片真的蝴蝶翅膀——是前几日在墙角捡的,金粉还没褪尽,“让它给假蝴蝶当姐姐。”
野枣藤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藤缠着葡萄架。萧砚之给藤子松了松绑,忽见布袋里掉出粒谷,滚到柿子苗根前,苗儿已长得比人高,枝桠上挂着几个青柿子,像藏着的小灯笼。“明年该给它搭个大架子了,”谢清辞蹲在苗前说,“让它也能结满果子。”
霜降前夜,谢清辞把布袋收进屋里,挨着灶膛。里面的物件儿又多了些:红枣、谷粒、莲蓬、月饼、糖石榴、山楂、核桃、茱萸、彩纸、蝴蝶翅膀……她一样样数着,见萧砚之从瓮里舀了勺新酿的米酒,往空蜜罐里倒了点:“给老伙计们暖暖身子,这酒刚酿好,带着新米的甜。”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纸沙沙响。布袋被米酒的香熏得软乎乎的,像揣了团暖。谢清辞摸了摸布袋上的补丁,青麻线缝的地方又磨出了毛边,她找了段新的蓝线,像萧砚之当年那样,细细缝了几针。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在跟去年的补丁打招呼——原来日子就像这布袋,破了又补,补了又添新物件,看似乱哄哄的,却藏着数不清的甜。
冬至这天,雪下了整整一夜,葡萄藤和野枣藤都裹上了白绒,像两条睡着的银龙。谢清辞推开门,见布袋被雪压得往下坠,青布面变成了白的,倒像是穿了件新棉袄。
“快拿进来暖暖。”萧砚之接过布袋,拍掉上面的雪,里面的物件儿冻得硬邦邦的,那颗核桃滚出来,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响。谢清辞往灶膛添了柴,把布袋放在炉边烤,“让老伙计们也烤烤火,别冻着了。”
老秀才带着孩子们来送冬至圆,糯米团子滚着芝麻,冒着白气。“这是‘团圆’,”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团子说,“先生说吃了它,日子就能团团圆圆的。”谢清辞把团子掰了小半放进布袋,正挨着那勺米酒,酒香混着米香,暖得人心里发颤。
糖画老汉的小徒弟踩着雪来,手里捧着个糖做的雪人,戴着糖帽子,举着糖扫帚。“俺爷说这雪人不怕冻,”孩子的鼻尖冻得通红,“能陪布袋过冬天。”谢清辞接过糖雪人,见它的糖眼睛是两颗芝麻,倒像是去年漏在布袋里的,她笑着把雪人放进布袋:“让它给老伙计们当守门的。”
更夫敲梆子路过时,胡子上结着冰碴。他从怀里摸出块冻得硬邦邦的梨,黑亮亮的:“这冻梨化了比蜜甜,给布袋留着,等开春解腻。”萧砚之往布袋里塞了把炒花生,壳子脆生生的:“给冻梨当个伴儿,都是耐存的物件。”
年关将近,谢清辞开始扫尘,把布袋里的物件儿倒出来清点。谷粒发了点芽,在布袋底结成了小团;山楂果干得只剩层皮,却还带着酸香;蝴蝶翅膀的金粉褪了,倒像是染黄了旁边的彩纸……最让人欢喜的是那颗糖石榴,虽化了大半,却在布面上留下圈红印,像朵永远开着的花。
“该添点新物件了。”萧砚之从箱底翻出枚铜钱,是今年秋收时在田里捡的,边缘还带着泥土的痕迹,“给布袋压压岁,来年更沉实。”谢清辞找出孩子们写的“福”字,红纸上的墨还新鲜,她叠成小方块塞进去:“让福气也住进布袋里。”
守岁夜,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布袋上的补丁也暖融融的。谢清辞往里面放了片柏树叶,萧砚之塞了颗蜜枣,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往里丢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有纸折的小船,有布缝的小老虎,还有颗用红绳串的玉米粒。布袋被撑得圆滚滚的,像揣了个小世界。
大年初一的太阳升起来时,雪已停了,阳光照在布袋上,雪化了点,在布面上洇出片湿痕,倒像是布袋笑出的泪。谢清辞把布袋挂回藤架下,忽见野枣藤的枯枝里,藏着颗没被摘走的枣子,红得像团小火,她摘下来放进布袋:“这是去年的最后颗甜,得给老伙计们留着。”
萧砚之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过来,往布袋里放了个,白胖的饺子上还沾着点醋香:“让它们也尝尝年味儿。”风掠过藤架,带着雪的清、饺的香、枣的甜,布袋轻轻晃悠,里面的物件儿跟着动,像在互相拜年。
谢清辞望着布袋,忽然明白,它装的哪里是物件,分明是日子——春的芽、夏的蝉、秋的果、冬的雪,都被它一五一十地收着,像串被时光串起的珠子,颗颗都闪着暖光。而那葡萄藤和野枣藤,缠缠绕绕地爬着,早已分不清哪是葡萄,哪是野枣,就像这日子,甜的酸的,都缠在一处,慢慢酿成了岁月的滋味。
往后的年月,布袋还会添新的物件:新的蝉蜕、新的桂花、新的谷粒、新的雪……而藤架上的叶,落了又长,结的果,摘了又生,像在替布袋记着:那些藏在缝隙里的甜,从来都没走,只是换了而已。
别看现在的生活那么美好,那么其乐融融,恶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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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