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作者:晓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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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的银杏黄了又黄


      深秋的雾气漫进教室时,燕然正在讲台上讲解“晓来谁染霜林醉”。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袖口,像落了场早来的雪。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哗哗响,有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来,正好落在讲台边缘那本摊开的教案上。

      他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上。叶脉的纹路清晰得近乎残忍,像极了许安当年用圆规尖在桌角刻下的那道痕。台下的学生们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下节课的测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燕老师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在雾气里泛了层薄红。

      手机在讲桌抽屉里震动起来,是医院的号码。燕然捏着粉笔的手紧了紧,直到粉笔灰嵌进指缝,才低声说:“自习。”转身时,教案上的银杏叶被带起的风卷到地上,被他的鞋跟轻轻碾过,发出细碎的脆响。

      父亲的病房在住院部三楼,靠窗的位置能看见一小片枯黄的草坪。燕然推开门时,母亲正用棉签蘸着水给父亲擦嘴唇,看见他进来,眼圈立刻红了:“医生说……你爸可能撑不过这个月。”

      父亲的呼吸很轻,喉间发出微弱的痰鸣。燕然走过去,握住父亲枯瘦的手,那只手曾经无数次在他被母亲责骂时,悄悄塞给一块糖,此刻却凉得像冰。床头柜上放着个褪色的铁皮盒,是母亲从旧家翻出来的,里面除了父亲的病历,还有一沓泛黄的信。

      “这是……”燕然拿起最上面那封,信封上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前几天整理你房间发现的,”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没拆过,不知道是谁寄的。”

      信封上贴着过期的邮票,收件地址是他早已搬离的旧家,寄件人地址是许安当年的大学。邮戳日期是七年前的深秋,正是他收到那张婚礼照片的第二个月。

      燕然的指尖在信封边缘反复摩挲,像在触碰一个滚烫的秘密。七年了,这封信不知在哪个角落被遗忘了七年,此刻却像个迟来的审判,悬在他的心头。

      “拆开看看吧。”母亲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病房。

      指甲掐开封口时,燕然的手在抖。信纸被折叠成整齐的四方形,展开时,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带着许安特有的、略微向□□斜的笔锋:

      “燕然:

      见字如面。

      寄这封信时,银杏大道的叶子刚黄透。我在树下等了三个下午,没等到你的录取通知书,却等到了你报了本地师范的消息。

      林小满说你家里出了事,说叔叔病了,说阿姨哭着求你留下。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等你亲自告诉我。

      那天在新学校门口看到你时,我差点冲过去抱住你。你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旧帆布包,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侧脸被夕阳照得很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银杏叶。我喊你的名字,你却像没听见一样,转身上了车。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故意躲着我。

      照片上的女生是我表妹,那天她来学校看我,我们在银杏大道拍了张照,被同学发在了朋友圈。我看到你点赞时,以为你终于肯理我了,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你的消息。

      燕然,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总觉得你的黑暗会弄脏我的光,可你不知道,没有你的光,再亮也是冷的。

      我爸说,如果真的想和一个人走下去,就该学着扛起她的重量。我申请了交换生,明年就能去你在的城市实习。我查过了,你们学校附近有个不错的中学,我已经在准备试讲了。

      冬天快来了,你那边会很冷吧?我给你寄了条围巾,和当年那条一样的灰色,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戴。

      等我。

      许安”

      信纸的边缘有明显的水渍,像是被泪水泡过。燕然捏着信纸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一遍遍抚过“等我”两个字,那里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冬天,确实收到过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条灰色的围巾。那时他刚看到那张“婚礼照片”,正躲在被子里发抖,以为那是许安的告别礼物,第二天就把围巾扔进了垃圾桶,连同所有残存的念想一起。

      而这封信,不知被哪个环节弄丢了,迟到了七年,才终于抵达他的手里。

      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父亲的呼吸依旧微弱。燕然把脸埋进信纸里,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许安的气息,带着阳光和皂角香,却再也暖不了他此刻冰冷的心脏。

      他想起许安婚礼照片里的向日葵,想起那个笑起来明媚的女人,想起自己这些年故作平静的生活。原来所有的错过,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亲手筑起的高墙,和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

      母亲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燕然蹲在病床边,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信纸,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一片又一片,像无数个被辜负的秋天,无声地覆盖了所有未说出口的“我等你”和“对不起”。

      后来,父亲还是走了。葬礼那天,天很晴,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照进来,落在燕然黑色的西装上,像落了层冰冷的霜。

      他在父亲的遗物里,又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面没有信,只有一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少年许安背着帆布包,站在银杏树下,笑得干净明亮,旁边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给燕然,等你一起看银杏。”

      燕然把这片银杏叶和那封信一起,放进了贴身的口袋。他没有再去找许安,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他依旧在那所学校教书,每天站在讲台上,看着窗外的银杏树绿了又黄。只是学生们发现,他们的燕老师再也不会在秋天捡银杏叶了,也再也不会讲解“晓来谁染霜林醉”——据说有一次,他讲到那句词时,突然在讲台上站了很久,然后转身走出了教室,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燕然自己知道,那天他站在操场的银杏树下,风卷起叶子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场迟来的告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叶和信纸,突然想起许安信里说的那句话:“没有你的光,再亮也是冷的。”

      原来光和黑暗,从来不是互相排斥的。它们只是在某个路口错过了彼此,然后一个奔向了看似明亮的远方,一个留在了原地,守着回忆的灰烬,用余生的漫长,来品尝这场错过的苦。

      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那些被岁月掩埋的信,最终都变成了心口的朱砂痣,在每个深秋的夜里,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曾经有那么一束光,真的为他停留过,只是他没能抓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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