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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报
“刘川!你再说话你上来讲!”
被点名的刘川不满意地嘟囔:“啧,说了在外喊我流川枫,这个老陈头。”
黎青听得发笑,心里的紧张感烟消云散。
学期过半,班里也来了一次换位置。白诗换到了李添乐旁边,而黎青旁边,坐了一个有名的话痨——班主任刘勇的儿子,刘川。
刘勇觉得黎青规矩安静,跟他这个能跟垃圾桶探讨人生理想的儿子坐再合适不过。
但刘川刚坐到黎青身边,便说了一大堆话逗乐了她,黎青一开心,话也多起来。
坐了一个星期后,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刚刚被物理老师点名,其实是黎青主动问询一道题目,结果刘川越讲越偏,从题目里的电流讲到新上市的电玩。
然后老师就发现了张牙舞爪的他。
虽然刘川不完全无辜,但黎青还是觉得错在自己。
纠结几分钟,她轻声说:“抱歉啊刘川。”
谁知刘川甩甩额间的碎发:“你会了吗?我不能白挨说吧。”
“嗯嗯,谢谢你。”
刘川好像很高兴:“你真的会了?那下次老陈头再说我就大胆上去讲了。”
黎青:“啊这个,我我也没那么会,你再讲讲吧……哦不对,你下课再讲吧……”
见黎青不再愧疚,刘川弯弯嘴角,给自己作业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勾。
大课间,白诗走上讲台,手里捧着一沓材质不错的纸,语气庄严:“同学们,高一已经过半,距离高考,还有568天,我们——”
刘川举手:“班长你再说我就跳。”
白诗淡淡道:“跳就跳。”
“班长!”
“闭嘴,今日之我已非昨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漓南高中高一3班伟大的团支部书记、化学课代表、人名的公仆、老师的好帮手、黄金左脸兼班长,以后喊我钮祜禄白书记。”
黎青在写作业,奇怪:“哪来这么多人?”
全班:……
柳澍急着去小卖部,高声道:“白书记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耽误我买新出炉的烤肠!”
“啊别急,”白诗一幅才想起来的模样,举起手中的纸,“学校制作了作文报,收录了期中考试的优秀范文,我们班也有人入选呢。”
闻言,李添乐眼神闪亮,迫不及待地跑到前面率先抽出一张。
校园报一共收录了十二篇优秀作文,柳澍不觉得自己的作文能选上,没兴趣看,比起作文,她现在比较想去买烤肠。
结果刘川一惊一乍地大叫:“黎青!你选上了!第一篇就是!单独一版哎!我去好牛!”
班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柳澍闻言也急忙抢了一张来看,果然,首篇右下角,明晃晃地标着——高一三班黎青。
顾不得烤肠,她冲过去把发蒙的黎青抱起来:“哈哈哈哈好厉害的小梨子!我请你吃烤肠庆祝庆祝!”
黎青不好意思地把头埋下去,身边涌来很多庆贺的同学,搞得她更害羞了。
无人注意,李添乐悄悄放回了作文报。
*
高三二班,班主任正在给学生们做每日例行的鼓舞,说得差不多后,话题一拐:“你们好好练练作文,这次期中考试,我改人高一的作文,就有写得特别好的,我拿了几张作文报,你们想看可以看看。”
等班主任离开,所有人瞬间放松了,开始叽叽喳喳说话,有人好奇地上前拿起作文报研究。
最后一道数学题有点难,陈最做了很久还没写出来,干脆闭目养神,打算等会儿再做做看。
他面对墙壁趴在桌上,窗外萧瑟,和昨晚一样冷。
陈最脑海里不断浮现昨晚的场景,黎青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故作轻松地转过头去,那个眼神,导致回去后他心烦气躁根本睡不着。
周围很多声音,但没人来吵陈最。
一道不太清晰的女声说:“……黎青……”
陈最猛地抬头向外看,走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透气,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后知后觉不太可能。
说话的女生隔了两三个位置,她们说着说着,察觉到一股凉意。
抓着作文纸的女生发现朋友往她身后看,奇怪地扭头,这一眼魂差点飞掉。
陈最拧着眉头,硬邦邦地杵在她后面,唇角向下紧紧抿着,好像很不爽。
“有……有事吗?”
“那个,”陈最指了指,语气生硬,“能给我看看吗?”
“啊好的。”女生忙把作文纸递了过去,然后迅速远离。
陈最拿到手也不急着看,而是慢慢走回座位上,面对窗户看起来。
窗帘泛着陈旧的蓝,他随手拨开,露出一缕难得的暖阳,温柔地倾洒在他发顶。
其他人的作文是印刷字,但黎青的作文是原作直接印上去的,字迹干净利落,苍劲有力,题目是端端正正的五个字——《草木深几许》。
“窗外的草,又绿了。不知是第几次。病痛将我困在那一方天地里,每天我只能看到自己的脸、一大片草地,和不那么蓝的天。”
短短几行字,陈最看了很久。
他人生中很少有反思这个行为,没妈妈没朋友没什么需要交流的人,陈父对他的偏见之重,让他们没有父子情可言。
对待陈父的辱骂,他有时会回骂,嫌累就装死。只有学习的时候,他才稍微像个正常人,会运转,会思考,他很早就有了手机,因为陈父不常回家。吃饭是个问题,他有的吃就吃,没的吃就不吃。
直到有天,陈父回来时罕见地没有发脾气,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不好意思的表情。
“爸爸打算结婚了。”
这句话说出口,陈父以为陈最会跟他吵架,或者冷嘲热讽,但陈最孤身坐在地板上,在试卷上写下大题的答案,头也不抬:“出去。”
“你!唉,陈最,黎阿姨到时候会搬来住,告诉你一声,你准备着啊,对了,还有个妹妹,身体不太好,你别欺负人家。”
陈父提起黎青,情绪逐渐变得复杂,可能是没人诉说,他居然坐下跟陈最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那个女孩我见过了,蛮瘦的,听说是心脏不好,一直待在家里不出去,没见过什么世面,没什么朋友,唉以后要是做手术的话钱不知道要多少……”
陈最冷冷地打断他:“出去。”
两个字瞬间把陈父剩下的话噎回去,骂骂咧咧地走了,遗留的照片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过了十五分钟,陈最写完剩下的物理试卷,靠在床边凝神半晌,才微微起身,捡起了那张照片。
应该是新照的照片,有股油墨味。照片上的陈父笑得憨厚,陈最没见过这种笑容,他的目光挪到朴素的女人身上,又缓缓移到角落的女孩。
瘦瘦小小的,与妈妈隔了一点距离。
她应该不喜欢跟妈妈交流,和自己一样。
她不出门,和自己一样。
家庭不好,没钱,没朋友,不交流,她性格肯定不会好,那就也和自己一样。
陈最的手指拂过女孩略微羞涩的面孔,和那双忧郁的眼睛,记住了她的名字,黎青。
实际上,在看到黎青的第一眼,他认为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正确率和他做的试卷一样,达到百分百。
这点莫名让他爽到,破天荒地关注起了黎青,给对方倒了水,又恶趣味地当面喝掉。
结果才第二天,他发现黎青不是这样的。
黎青会笑,小声地在属于她的地方笑。即使没有人,即使地方很小,她会和任何事物说话,不让自己孤单。
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面馆老板,大家都很喜欢她,包括陈父。她有很多朋友,与陈最的生活完全是两个极端。
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意识到这点,他对黎青产生了非常抗拒的情绪。
开学第一天,黎青没法回家。他没有给予帮助,握紧公交卡,对一切漠不关心。
陈最知道这么做不对,但他不在乎,他甚至期待黎青的告状和父亲的暴风雨,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发泄。
黎青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前面关上了门。
没意思。
作文很没意思,为什么能拿这么高分。
陈最想黎青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妈妈替她做了决定她不生气,为什么总是说对不起,为什么有这么多话可以说,为什么能吃这么多饭……他头一次发现有这么多为什么。
作文往下的部分,黎青写得平淡,没什么华丽的词藻,写了慢慢从窗边树枝渗进来的绿。
绿草地长得那样高,她的一个小愿望,是到草地上去,摸摸蝴蝶停留的地方。邻家孩子常在草地上跑,惹得人生羡。
蝴蝶去哪了?是否藏在深深的草丛里?孩子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到远离,不过是草黄了几轮,蝴蝶去而复返。
年幼的黎青无事可做,每日思考着这些事情,度过了难捱的日子。
“春雨过后,绿草地上有很多蝴蝶,在草尖上停了停,又飞到树枝上,与我对视,然后飞走。我想它是在安慰我,我想它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而我的远方,就在这窗台之外,草地的那头。”
淡淡的,却又无比忧伤。
读完的陈最没有立即放下,在窗前深深地吐出口气,捧着薄薄的作文纸,感觉千斤重。
手心里的,是黎青十几年来的忧愁。
陈最手足无措,不敢轻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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