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短暂的甜蜜
阮星萝踩着冷宫的积雪走出那扇腐朽的木门时,祁御天的龙袍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想伸手扶她,指尖却在离她袖口半寸处停住——她的粗布裙上还沾着稻草屑,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桃花树下笑靥如花的女子判若两人。
“回宫吧。”祁御天的声音比寒风还涩,他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龙涎香的气息漫过来,却让阮星萝瑟缩了一下。披风上绣着的金龙擦过她的脸颊,冰凉的丝线像极了冷宫铁窗的栏杆。
回宫的銮驾里铺着厚厚的羊绒垫,阮星萝却总觉得硌得慌。她偷偷掀起车帘一角,看见慧宁公主站在宫门口挥手,鬓边别着朵新鲜的红梅——那是去年她亲手给公主插的,说“梅须逊雪三分白”,公主当时还嗔她“尽说些酸文”。
车帘落下的瞬间,阮星萝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被打入冷宫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銮驾,只是那时她满心欢喜地想去接他,如今却成了被他“赎回”的罪臣。
曾经的“星萝殿”早已被打扫干净,窗台上摆着她最喜欢的青瓷瓶,里面插着新开的水仙。可阮星萝抚摸着瓶身时,却摸到圈浅浅的划痕——那是她当年生气时摔的,如今被磨得光滑,像被时光舔舐过的伤口。
“太医说你体寒,我让人在殿里多设了三个炭盆。”祁御天跟在她身后,像个手足无措的少年,“膳食也按你从前的口味备着,莲子羹要去芯的,糕点要桃花味的……”
阮星萝突然转过身,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的眼睛很亮,却没有笑意,像结了冰的湖面:“皇上还记得这些。”语气平平的,听不出是怨是叹。
祁御天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解释自己从未忘记,可话到嘴边,却想起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情书,想起她在冷宫里啃干硬窝头的日子,所有的辩解都成了钝刀子,割得两人都疼。
夜里,阮星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颊凹陷,唇色发白,唯有眉心那颗朱砂痣,还像点在宣纸上的胭脂。李忠端来药碗时,她盯着碗里褐色的药汁,突然问:“皇后……在冷宫里还好吗?”
李忠的手抖了一下:“回昭仪,皇后娘娘……不肯进食,昨日已经……”他没说下去,但阮星萝懂了。她想起皇后被押走时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最后那句“她是为父报仇”,像根针,还扎在祁御天心里。
药碗见底时,祁御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锦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支凤钗,点翠的凤凰嘴里衔着颗东珠,映得他眼底有细碎的光:“这是我在边境给你买的,那里的工匠说……”
“皇上。”阮星萝打断他,声音很轻,“臣妾累了。”
祁御天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吹灭烛火,看着她躺到床的最边缘,背对着他,像只受惊的小兽。他在床沿坐了整夜,龙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了满地的月光。
第二日清晨,阮星萝在铜镜里看见个陌生的自己。祁御天不知何时走了,梳妆台上多了支银簪,样式简单,簪头刻着个“御”字——是他刚登基时送她的第一支簪子,后来被她弄丢了,原来他一直收着。
慧宁公主来探望时,正撞见阮星萝在临摹字帖。宣纸上写着“平安”二字,笔锋抖得厉害,像刚学写字的孩童。“星萝姐姐!”公主扑过来抱住她,腰间的玉佩撞出清脆的响,“我带了糖糕,是你爱吃的桂花味!”
糖糕的热气漫过桌面,阮星萝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想起冷宫里的雪水,想起老宫女把唯一的窝头分给她,说“姑娘还年轻,要活着”。
公主剥了块糖糕塞进她嘴里,甜意漫开时,突然压低声音:“皇兄昨夜在御书房哭了。”她指了指窗外,“他让人把你在冷宫种的那株腊梅移来了,就栽在廊下呢。”
阮星萝走到廊下,那株腊梅果然立在寒风里,枝头还顶着几个花苞。泥土里混着些碎木屑,是从冷宫带来的旧土——祁御天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傍晚,祁御天牵着一匹白马站在宫门口。马背上铺着软垫,他扶阮星萝上去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腰,她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带你去个地方。”他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手臂虚虚地环着,不敢真的碰到她。
白马停在城郊的桃花林,去年的枯枝上已经冒出了嫩芽。祁御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风干的桃花瓣:“这是去年你落在我盔甲上的,我一直收着。”
阮星萝捏起一瓣桃花,指尖的温度让花瓣微微发颤。她想起去年此时,他在这里为她簪花,说“待我凯旋,便请父皇赐婚”,那时的桃花落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粉色的星子。
“星萝。”祁御天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皇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阮星萝的身子僵了僵。她的父亲确实是前朝旧臣,三年前因“通敌”被赐死,可她从未想过报仇,她接近他,只是因为那年上元节,他帮她捡起了掉落的灯笼,说“姑娘的灯笼真好看”。
暮色漫过桃林时,祁御天突然单膝跪地,手里举着那支凤钗:“再信我一次,好不好?”他的睫毛上沾着暮色,像落了层霜,“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伤了你……”
阮星萝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凤钗的东珠上,折射出破碎的光。她伸手接过凤钗,却没簪在头上,只是紧紧攥在手心:“皇上,臣妾想重新学写字。”
回宫的路上,白马走得很慢。阮星萝靠在祁御天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突然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像冷宫的雪落在屋顶,像老宫女缝补衣服的针脚,像所有她以为已经死去的时光,正在慢慢活过来。
只是她没看见,祁御天望着远方宫殿的眼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李忠刚递来的密报上写着:“户部尚书联合七位老臣,欲上奏请废阮氏。”
而阮星萝攥着凤钗的手心,早已被东珠硌出了红痕。她知道,这短暂的甜蜜,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