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雨季

　　暮色像打翻的葡萄汁，把积雪染成淡紫色。

　　四个人踩着咯吱响的雪地往地铁站走，季书昀的靴子总陷进雪里，每次踉跄时，李染的手臂都会微微抬起，又在确定她站稳后悄悄放回口袋。

　　“寒假去滑雪怎么样？”张小雨倒退着走路，围巾穗子扫到季书昀脸上，“西山新开了——”

　　“季书昀。”李染突然打断，声音轻得像呵出的白雾。

　　“嗯？”她转头时，一片雪花正好落在她眼睫毛上。

　　李染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递过来一张纸：“护腕。”

　　季书昀这才发现白色护腕还在自己手里，包装袋被攥得哗啦响。她慌忙递过去，指尖碰到他温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雪是冬天的花，而他站在雪中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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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季书昀又问。她睫毛上还沾着那片雪，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李染当然听见了。她问周六遛狗要带什么零食，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掌心。

　　但他故意摇头，就为了看她着急时鼻尖微皱的样子，像饭团讨要肉干时的表情。

　　“我说——”季书昀凑近一步，呼出的白雾拂过他下巴，“饭团还喜欢那个牛肉粒吗？”

　　远处张小雨在喊他们快点，声音被雪吸走了棱角。

　　李染突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些，长到积雪能淹没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季书昀的围巾被风吹起，扫过他的手背——比雪花重，比羽毛轻。

　　…原来雪的味道，是心动！

　　“嗯。”他低头看她发顶翘起的碎发。

　　“但它更爱吃你做的饼干。”这句话说出口时，他喉结动了动，像咽下一片融化的雪。

　　季书昀突然安静下来。暮光中，李染看见她瞳孔里映着细碎的雪光，还有自己的影子。

　　她想起冬天来临之前，他坐在窗边低头看书，阳光穿过玻璃的样子——现在换成雪花了，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糖霜。

　　“走吧。”最终他只是这样说，却悄悄放慢脚步，让季书昀的影子能一直叠在他的影子上。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无声的标点符号。

　　而他们谁都没发现，身后雪地上并排的脚印，正被新雪温柔地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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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季书昀掏出来时差点滑落——锁屏上已经堆了八条张小雨的消息。

　　点开全是试衣间对镜拍：第一张穿着奶白色针织裙，第二套是樱花粉卫衣，最新发来的照片里她举着件正红色牛角扣大衣，配字在颤抖：「救命！告白到底该穿温柔系还是喜庆系？！」

　　季书昀噗嗤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红色！还记得江远上次说你穿红色像年画娃娃特别可爱」

　　发完又赶紧补了句：「他今天穿那件你送的黑色羽绒服，颜色绝配」

　　对话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蹦出来三条59秒语音。

　　季书昀不用点开就知道，肯定是张小雨在尖叫着问「真的吗他真说过吗」之类的。

　　她故意发了条语音，「在磨蹭下去，就不能表白了。」

　　“爸、妈，我出门了！”她把准备好的礼物装进书包。

　　“早点回来，别玩太晚。”妈妈把红包塞进季书昀书包夹层时，顺势捋了捋她翘起的发尾，“替我们祝小远生日快乐。”

　　季书昀弯腰穿鞋，发现爸爸正偷偷往红包里多塞两张钞票：“爸！江远奶奶说了今年不收...”

　　“那就买成牛奶提过去。”爸爸把红包拍在她手心，眼角笑纹里藏着季书昀熟悉的狡黠，“反正你俩从小就会‘分赃’”

　　雪后的空气带着清冽，季书昀小跑到小区门口时，江远正在路灯下堆着雪人。

　　他今天果然穿着张小雨送的那件黑色羽绒服。

　　“护腕。”季书昀从包里掏出包装盒，“给某人准备的生日礼物。”

　　江远挑眉拆开，深蓝色护腕内侧赫然绣着“JY”——张小雨熬通宵绣的字母此刻被他指尖摩挲着。

　　“这么有心？”他笑着撞她肩膀。

　　“有心的还在后面呢。”季书昀眨眨眼，突然摸出红包晃了晃，“老规矩？”

　　“想得美！”江远隔着羽绒服捏她手臂，那是他们从小闹到大的动作。季书昀笑着躲闪，书包带却突然被拽住——

　　“季同学。”李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雪还凉三分。

　　季书昀转身时，正对上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荀杰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我们...来早了？”荀杰眼神在江远和季书昀之间来回扫射。

　　季书昀突然觉得手里的红包烫得吓人。她下意识往李染那边挪了半步。

　　张小雨神色紧张，她抱着蛋糕盒，手指把缎带绞成了麻花——她今天果然穿了那件正红色大衣，嘴唇涂得比草莓蛋糕还鲜艳。

　　而李染站在阴影处，目光落在江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他肩头积着未化的雪，仿佛独自走了很久的路。

　　“生…生日快乐！”张小雨结巴着把蛋糕往前一递，蝴蝶结缎带“啪”地崩开，“我我我们快进去唱歌吧！”

　　荀杰眼疾手快地揽住江远和李染的肩膀：“走走走，咱们先进去点歌！”他故意用力把两人往前推，回头冲季书昀使了个眼色。

　　等男生们走远，张小雨立刻抓住季书昀的手腕：“我手在发抖！”

　　她摊开掌心，果然有细密的汗珠，“待会儿表白的时候声音发抖怎么办啊？”

　　季书昀笑着掏出纸巾给她擦手：“放心，江远今天特意穿了你送的那件羽绒服。”

　　她指了指张小雨大衣口袋里露出的情书一角，“而且你准备得这么用心...”

　　张小雨突然深吸一口气，把情书往里塞了塞：“对！我不能慌！”

　　她挺直腰板，红色大衣在雪地里格外醒目，“我们进去吧！”

　　推开包间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眼熟的同学。

　　张小雨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茶几中央，荀杰立刻起哄：“寿星切蛋糕前得先表演节目啊！”

　　江远正要去拿话筒，荀杰突然拽了拽季书昀的袖子，压低声音：“看那边。”

　　他指了指角落，“初中追过你的那个体育委员也在。”

　　季书昀顺着方向看去，正好对上对方惊讶的目光。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侧的沙发突然陷下去——李染不知何时坐了过来，恰好隔断了她和那个男生的视线。

　　“季书昀？真的是你啊！”男生三两步跨过来，运动鞋在地毯上擦出闷响。

　　他挠了挠刺猬似的短发，“听说你现在在一中？成绩还是那么好...”

　　季书昀站起来朝他礼貌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穗子：“还好，你们体校训练忙吗？”

　　“别提了，上周集训——”

　　“你衣服湿了。”李染突然插话，声音比空调的冷气还凉。

　　他不知何时站在季书昀身侧，肩头的雪化成水痕，在黑色毛衣上洇开一片深色。

　　男生这才注意到挡在两人之间的身影，表情僵了僵。

　　季书昀低头看自己的袖口，确实沾了雪水：“没事，一会儿就...”

　　“会感冒。”李染打断她，从包里掏出叠得方正的纸巾。他低头擦拭她袖口的动作很轻，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男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这位是？”

　　“同学。”季书昀轻声回答，却看见李染擦袖口的指尖顿了顿。

　　“哦~”男生拉长声调，突然瞥见李染泛红的耳尖，“我懂了！你们——”

　　“马上零点了！”张小雨突然提高音量，她优雅地站在蛋糕旁，指尖稳稳地点燃最后一支蜡烛，“江远，许愿吧。”

　　这声提醒恰到好处。季书昀趁机往蛋糕那边走去，听见李染在身后对那个人说：“借过。”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那人下意识侧身让路。

　　荀杰突然从后面勾住男生的脖子，“来来来，咱们去给寿星点歌！”他半拖半拽地把人拉走。

　　包间灯光暗下来，烛光映在江远脸上。

　　他闭上眼睛许愿时，张小雨站在一旁，红色大衣袖口微微颤动，但表情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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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小雨正在茶几另一端摆弄蛋糕刀，白色的刀刃映着她专注的眉眼。

　　江远突然伸手：“我来切吧。”他的指尖碰到张小雨的手背，两人同时像触电般缩了一下。

　　“蜡烛...”张小雨小声提醒，声音比蛋糕上的奶油还软。

　　季书昀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没注意到李染正望着她，目光比烛光还温柔，还要耀眼！

　　季书昀感觉口袋一沉——李染不知何时把暖手宝塞了进来，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包间里不知何时已闹作一团。荀杰正搂着一个不认识同学的脖子对唱情歌，跑调的嗓音震得茶几上的蜡烛直晃。

　　季书昀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人。

　　“张小雨和...”她下意识喃喃出声。

　　“江远。”李染接得很快，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钟前出去了。”

　　他指了指角落衣架上消失的红色大衣，又瞥了眼门口，“你说过要帮他们...”

　　“啊！对！”季书昀猛地捂住嘴，耳根发烫。

　　她不想让李染觉得自己记性差，赶紧低头摆弄暖手宝的开关，“我就是...确认一下。”

　　李染嘴角微微上扬，从果盘里叉了块蜜瓜给她：“甜的。”

　　荀杰突然从背后扑过来，带着一身酒气：“染哥！别光坐着啊！”

　　他把啤酒罐往李染面前一推，“真心话大冒险，就差你们了！”

　　李染皱眉推开罐子：“不...”

　　“季大学霸也来…”荀杰不由分说的把季书昀往沙发中间拉，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也不去，要玩你们自己玩！”说着把暖手宝往口袋里塞了塞。

　　她悄悄拽了拽李染的袖口：“要不然...我们去看看江远他们？”

　　李染皱眉：“偷看不好。”声音却比刚才软了三分。

　　“就远远看一眼，”季书昀压低声音，“我担心张小雨，毕竟江远那个木头人...”她说着已经站起来，围巾穗子扫过李染的手背。

　　李染叹了口气，刚要说话，掌心突然一暖——季书昀抓住了他的手。少女的指尖还带着暖手宝的温度，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灼人。

　　“就一眼。”他妥协道，任由她拉着往外走，黑色毛衣袖口被她攥出了褶皱。

　　KTV后门的雪地上，季书昀踮着脚四处张望。

　　她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晕开，像朵焦急的云。

　　李染站在她身后半步，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住风口。

　　“找不到...”她急得原地转了个圈，马尾辫扫过李染的下巴。

　　“那里。”李染突然指向远处的路灯。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季书昀瞬间定住。

　　灯下的长椅上，江远和张小雨并肩坐着。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小雨的红色大衣像雪地里的一簇火苗。忽然，她抬手擦了擦眼睛——

　　“江远这个混蛋！”季书昀抬腿就要冲过去，却被李染一把拉住手腕。

　　“等等。”他手臂一收，季书昀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

　　薰衣草混着雪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你看清楚。”

　　季书昀挣扎着抬头，正看见江远伸出手——不是擦泪，而是捧住了张小雨的脸。

　　下一秒，那条围巾绕上了张小雨的脖子，而江远把人整个搂进了怀里。

　　“啊...”季书昀顿时僵在原地。张小雨的哭声隐约传来，却是带着笑的。

　　李染的手还环在她腕间，热度透过毛衣传递过来。他低头看她呆住的样子，睫毛上沾的雪粒融成细小的水珠。

　　“还去教训人么？”他问，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季书昀耳根发烫，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慌忙退开半步，却不小心踩进积雪里，靴子陷进去半截。

　　“小心。”李染扶住她胳膊，指尖在羊毛袖子上停留片刻才松开，“回吧。”

　　他们转身时，路灯的身影已经依偎在一起。

　　季书昀偷偷回头，看见江远正低头亲吻张小雨的额头，而那条歪歪扭扭的旧围巾，此刻正稳稳地围在两个人的脖子上。

　　李染的手掌轻轻覆上季书昀的眼睛，掌心还带着雪融后的凉意。“少儿不宜。”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调侃。

　　季书昀笑着拉下他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我还以为江远是个木头呢，没想到...”她促狭地眨眨眼，“挺会的嘛。”

　　“要看对谁。”李染收回手插进口袋，目光落在远处相拥的身影上。

　　张小雨的红色大衣被江远裹进自己羽绒服里，远远看去像雪地里绽开的花。

　　“幸好你拉住我了。”她小声说，无意识地往李染身边靠了靠，“差点毁了这么重要的时刻。”

　　李染没说话，只是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粒。指尖碰到耳垂时，两人都僵了一下。

　　“回去吧。”他率先转身。此时江远正笨拙地擦着张小雨的眼泪，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对待易碎品。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季书昀不自觉地开口：“张小雨居然真的表白了？我还以为她是一时兴起...”

　　李染突然转头看她，眼神比雪还亮：“全世界都看出来了，就你不知道？”

　　“看出什么？”季书昀茫然地眨眼，“江远明明之前还说麻烦...”

　　“他说的是总往他课桌塞情书的女生麻烦。”李染叹了口气，“张小雨放他桌上里的早餐，他连包装纸都收在笔盒夹层。”

　　季书昀瞪大眼睛：“等等，你怎么连这个都...”

　　“因为你不知道。”李染突然凑近，呼吸的白雾拂过她鼻尖，“所以我替你看。”

　　这句话太重，重得季书昀心跳漏了半拍。她张了张嘴，却听见包间门被“砰”地撞开——

　　“号外！江远的朋友圈！”荀杰举着手机冲出来，镜头直接怼到两人面前，“你们躲这儿...哇哦！”

　　李染后退半步，却踩到结冰的台阶。季书昀下意识去扶，被他下坠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扑——

　　雪地闷响。季书昀撑着胳膊抬头，发现自己整个人压在李染身上。

　　他的黑发散在雪里，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冰晶，近得能数清每根睫毛。

　　“谋杀亲...”荀杰的怪叫戛然而止，因为李染抓起雪团精准砸中他额头。

　　季书昀手忙脚乱想爬起来，却被李染扶住了腰。

　　他掌心温度透过毛衣传来，声音却比雪还轻：“现在知道为什么张小雨能成了？”

　　远处传来张小雨的笑声。季书昀回头，看见江远正笨拙地帮她系围巾，手指绕了三圈都没系好。

　　而那个总说自己“最烦”的男生，此刻耳朵红得能滴血。

　　“因为...”季书昀突然福至心灵，“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李染轻笑出声，呼出的白雾笼住她绯红的脸：“迟钝。”

　　雪落在他们交叠的衣摆上，谁都没有动。

　　“哎哟喂！”荀杰举着手机站在一旁，“这雪地偶像剧拍完没有啊？”

　　季书昀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半趴在李染身上，慌忙撑着雪地要起身。

　　李染的手适时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肘，却在两人刚站稳时就迅速松开，像被雪烫到似的。

　　“啧啧啧，”荀杰晃着手机转圈，“江远刚脱单，你俩就这么迫不及待——”

　　“闭嘴。”李染弯腰抓起一团雪。

　　“别别别！”荀杰立刻把手机藏到身后，“我错了我错了！蛋糕都要化了，你们赶紧的！”

　　说完一溜烟钻回包间，临走还不忘回头喊，“季书昀！你口红蹭他围巾上了！

　　季书昀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嘴角。

　　李染却突然伸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线：“假的。”他眼里漾着笑意，“他骗你的，你没涂口红！”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李染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沾着她的唇。

　　远处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惊醒了这场微妙的僵持。

　　“走吧。”李染率先转身，却在台阶前停住。他微微侧身，手臂向后伸着，是个等待的姿势。

　　季书昀看着他的背影——黑色毛衣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后颈的发梢还带着摔倒时沾上的冰晶。

　　她突然想起口袋里那盒巧克力，包装纸应该已经被体温焐软了。

　　“李染。”她小跑两步，鼓起勇气勾住他悬空的手指，“你刚才是不是...”

　　包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张小雨标志性的笑声穿透玻璃门。江远在窗边朝他们拼命挥手，手里举着两坨歪歪扭扭的雪人蛋糕。

　　“算了。”季书昀笑着摇头，“先进去吧。”雪光透过玻璃映在他们中间，将这一刻烘托得如同梦境。

　　季书昀想，或许有些心意不必说出口，就像落在掌心的雪花，终究会融化成春天的模样。

　　雪还在下，落在他们若即若离的指尖上。李染突然收拢手指，将她整只手包进掌心。

　　“嗯。”他声音很轻，“等你想说的时候。”

　　推门进去时，荀杰正要把奶油抹到张小雨脸上，江远手忙脚乱地挡着。

　　季书昀看着笑闹的众人，突然觉得口袋里的巧克力不再那么沉重。

　　李染松开她的手去拿纸巾，回来时却往她手心塞了张字条。季书昀偷偷展开，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

　　[明天遛狗，饭团想见你]

　　落款画了片歪歪扭扭的四叶草，像极了她速写本里未完成的那页。

　　窗外，雪依旧安静地落着。而属于他们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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