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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落日之前,船终于到达渠州。
此地是水陆两通的要塞,当年各路枭雄为争夺此地留下了多少白骨,又有多少人经此一役便永失机会甚至生命的。
这渠州码头的水面下,只怕一篙下去,就能蹿起十来个人头骨吧。
可如今,又有谁记得?
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
此时码头上人声鼎沸,拉纤走货的,探亲访友的,有土黄色的庄稼面孔,也有锦衣粉面的贵族子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色人等忙忙碌碌,都要在天黑前安顿下来,但这些人在宋翾眼里略略一扫,就似无物,唯有那一群赤脚卸装的汉子令他多看几眼。
渠州是走马门的所在地。
那群汉子本正帮着一艘货船卸货,人人肩上扛着两三个麻袋,手里还拎一件厚重包袱,就是一整个四开书柜,一人也能轻松背动,他们那双腿似桩子般,不颤不抖,一步一脚印,踏踏实实,落地无声。
见流川门的船靠近,那些汉子互相一打眼色,把身上的货物一卸,个个就停下了,活动着关节手脚,眼睛却有意无意朝这边看。
南宫惰粗着嗓门道:“不妙。”
云别燕也面色紧张,“冲我们?”
南宫惰摇了摇头,朝宋翾看了一眼,幸灾乐祸道:“冲他。”
云别燕问:“那我们怎么办?”
“看戏。”南宫惰嘴角噙笑,双手把住船舷,果真就是一副看戏的态度。
云别燕左右四顾,不见云家的船,略略放心,站到南宫惰身旁,迟疑道:“南宫大哥,要不我们趁机走吧?”
南宫惰懂她担心什么,安慰道:“云妹子放心,云扬那老儿定还在四处找我们呢,不会这么快,咱们先看这戏再说,那小子出手邪乎,我要看看他的路数。”
“铁飞蹄倒是重视你,竟派了这么多好手来截我。”宋翾像是评判他人那般闲散:“萧兄,咱们如何过这一关呢?”
三天之期未过,若真动起手来,宋翾只怕一个也应付不了。
萧慕蔺扭头就朝海西缘道:“海师兄,可是走马门的师兄弟?可不要冲突才好。”
海西缘点点头,站到船边,走马门的弟子自然也看见了他,神色就有些古怪,海西缘一抱拳,说了声‘诸位走马门师兄弟’,就被一声嚎哭打断。
这一声嚎哭不止惊住了海西缘,也把码头众人惊住了,个个都驻足朝这方看来。
哭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方才一直蹲在角落里,这时听见海西缘的声音,一声惨哭后就朝海西缘这厢奔来,“少主!”
海西缘大惊,“海庆!”
来人是海余放家仆海庆,看他样子,像是一路逃亡,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这一路怕没少受罪。
“少主!掌门被人杀了!”
海西缘顿时面色大变,忙奔到海庆面前,流川门众弟子也相继奔下船来,围在海庆身旁,宋翾与萧慕蔺对望一眼,云别燕俏脸一呆,南宫惰喃喃道:“海余放死了?”
海西缘一把抓住海庆胳膊问道:“你说什么!”
海庆哭道:“掌门三天前被人杀了!”
海西缘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他也算有担当,只一会,便恢复冷静,慢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海庆缓了缓哭声,才说起经过来,“三天前,一个域外人忽闯进门中,此人二十五六年纪,长得……弟子从没见过那模样的人,他似乎很有钱,穿一身紫稠袍,发间腰际、衣衫鞋履皆镶满珠玉,走起路来叮咚作响,他手中拿着一把通体翠绿的剑,那剑鞘也是玉打制的……”
想来此人给海庆印象极深刻,所以对此人记忆犹新。可众人听来,都觉得若真有人这般装扮,只怕是个豪富的纨绔子弟,多半没什么真本事。都想恐怕海余放的死另有隐情。
听海庆接着道:“……他极为无礼,不打招呼就先把看门弟子打伤了,众弟子出手阻拦,也都伤在他手下,掌门闻声赶来,那人这才停手,极为傲慢地问:“你就是流川门海余放?”他的中原话很流利。掌门答他“正是,敢问阁下是?”。那人却不答,只说“我是来杀你的。”我们一听,都很吃惊。掌门就问,“不知老朽哪里得罪了阁下?”那人说,“你不曾得罪我,是你背信弃义,有人要我来杀你。”掌门听完后不知为何便沉默了,那人却似乎一点耐性也没有,出口道:“出手吧”。我们就要一起上,他双眼一扫,那双紫色的眼珠就似寒芒一闪,我们浑身一寒,脚下都似冻住了,那人又道:“我只杀你一人,若他们出手,我就要屠你整门。””
码头众人除了宋翾他们一船和走马门的人,本各不相干,这时听了这一段,有见识的不由就暗暗吃惊,觉得此人好怪也好狂,海余放在江湖中也算顶尖高手,岂是他说杀就能杀的,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海西缘已知道结果,但还是问:“后来呢?”
海庆收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后来掌门就出手了,可,可……”
“可什么?”
众人也都竖着耳朵,听海庆道:“可掌门一招还未使全,就被那人一剑给……”
众人哗然,海余放连招都没出全就被人一剑杀了?那此人什么来头?如此厉害。
海西缘到这时才后退一步。众人已被海庆口中只一二描述的这人剑术震得愣住,南宫惰看向宋翾问:“宋公子,依你之见,江湖中有谁有这等能耐?”
宋翾已在脑中盘算了,闻声回道:“江湖用剑高手中,要说剑术绝伦的,也只无鞘剑派掌门风子玉、赤虹剑左秀、剑道痴人裘飞飞,但要说一剑击毙海余放,恐怕这三人都做不到,况且这三人年纪身世也都不符。南宫大侠认为呢?”
南宫惰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又摇摇头,“这样的高手,这样的人,我闻所未闻。”
海西缘定了定心神,对海庆道:“我这就回门中去,查出此人为叔父报仇!”
众弟子也嚷着报仇,海庆则垂头惨然道:“门中回不去了。”
“为何?”
海庆忽噗通跪在海西缘面前,“少主快走!”
海西缘要伸手拉他,“你这是干什么!”
就听脚步声自码头各方纷至沓来,很快就见一队官兵朝海西缘及众弟子围来,弓箭手已在各处就位,长枪手则列阵以待,领头那人手提大刀,一袭乌衣,正气凛然。
众人一见官兵气势汹汹而来,各自忙忙避开,又心生好奇,就远远站着要看个来龙去脉。
领头那人看着海西缘怒喝道:“海西缘!你还不束手就擒!”
宋翾认得此人,瑶台水师教头朴邻。
海西缘惊愕地看着朴邻,他与这人还算有交情的,不明所以道:“朴教头,这是什么意思?”
“哼!你杀了曹帅,还有脸问我?”朴邻一挥手中大刀,直指海西缘,“跟我回去受审!”
朴邻口中的曹帅该是瑶台水师总帅曹珲。
海西缘瞠目道:“我杀了曹帅?这又是怎么回事?”
自打朴邻来了后,海庆便一直低头摸泪,这时开口道:“就在老爷被杀后一个时辰,曹帅也在府中被人杀害。他是死于……水行拳下!”
众所周知,水行拳乃海余放自创绝技,除了他叔侄二人,又有谁能用此拳法杀得了‘万人敌’曹珲呢。
宋翾看着形势,心中已明白过来,“萧兄,我看你的这位海师兄是着人的道了。拿大刀那人名叫朴邻,是十万水军教头,手中那一把大刀可不只是看着锋利而已。”
萧慕蔺自然也看出朴邻武功不俗,心中自忖,若与之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这厢海西缘却已摇了摇头,“三天前我已离开湘阴,我身边众弟子皆可作证。”
朴邻冷笑道:“你当然会这么说,因为这正是你算计好的,你先潜伏曹帅府中杀了他,再溜到码头驾船离去,你以为这样便可脱罪吗?”
海西缘才收到叔父被杀的消息,正痛心不已,却又受此等诬陷,不由怒道:“我说了我没有杀人!你若想栽赃,尽管来拿我!”
朴邻似乎正等着他这句话,一挥手中大刀,喝道:“拿下!”
先动的是数十名长抢手,数把长枪随着这一声令下就朝海西缘及众弟子戳来,海西缘仰天一望,面上就是一片冷色,他已知中了别人的暗算,百口莫难辩了。
长枪猎猎,把海西缘全身罩住,海西缘先是将面前的海庆一拨,将海庆拨到枪锋之外,自己身形翻动,出手如电,已挑开右侧四杆长枪,左边腋下则夹住戳来的两杆长枪,借力而起,双脚一前一后踢向身前身后长枪,一时只听噼啪几响,兵士手中长枪断的断坠地的坠地,他人已一纵而起,就朝观战的朴邻扑去。
宋翾摇了摇头,“他该逃跑才是。”
萧慕蔺没说话,南宫惰则道:“你是说他不敌?”
宋翾不答,但不答就是已答。云别燕眉头深锁,面带忧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走马门众人则已退到一边,看似观战,却是把住了各个出入口,眼睛始终盯着船上的宋翾等人。
海西缘人远在一尺开外,已隔空一拳击出,昨夜才下了雨,路面还有积水,他这一拳一出,竟卷起三道水柱直击朴邻,他知道朴邻的能耐,这一式分明已全力施为。
二人有交情,自然也就对彼此有了解,朴邻也知道海西缘绝不是浪得虚名,早在海西缘朝他击来时,先将攻来的两名流川门弟子斩杀,扬起大刀严阵以待,这时见水柱击来,双臂挥动,刀锋便与水柱撞在一处,只听嗡一声,刀身震颤,朴邻退了半步。
海西缘已合身而上,欺近朴邻身前。
二人武功不相上下,但海西缘赤手空拳,朴邻却是利刃在手,武器上已落了下风,海西缘自己也知道,所以抢先出手,就是要近身拼搏,使朴邻发挥不出长刀的威力。
只见他一掌拍向朴邻前胸,待朴邻横刀一挡时,化掌为拳,手臂扭动,已越过刀柄,直击朴邻心窝。朴邻本是双手握刀,这时松开一手,也化了个拳去与他硬碰。
这一碰,二人皆飞身退开数步,海西缘与宋翾同时眉头一轩,朴邻这一拳虽半途使来,却分明是水行拳的‘中流砥柱’一式。海西缘不是个迟钝的人,哪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真是贼喊捉贼!当即一怒,蓄势就要抢攻而上。
可距离已拉开,正是长刀发挥优势的时刻,朴邻如何再让他近身,当即手腕一提,大刀斜着就朝海西缘拦腰砍来,接着刀势急变,仗着寸长寸强之利,将海西缘困在三尺开外,只剩避让的份。
海西缘避过劈向胸口的一式,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必然力竭被擒,既然有人蓄意要灭流川门,自然不会让他活,死其实没什么,但大仇未报,含冤而死,他决计不认!便一咬牙,瞅准刀势变换之机,分别以‘水滴石穿’‘流水无形’‘万道入世’切刀而入,拳行万变,朝朴邻喉管击去。
水行拳虽只有八式,但变化多端,难以揣摩,海西缘已练至随意行使的境界,这几招避开刀锋,攻人命门,可谓漂亮至极,朴邻若想保命,只得收刀后退,可朴邻却不避不退,竟是在刀势被对方压住的情况下,拼着喉管破裂而亡的危险,手臂发力,竟硬生生将刀锋扭转,削向海西缘手臂。
“不好!”宋翾与南宫惰齐齐出声。
海西缘败得太快,他们始料未及,此时又远在船上,宋翾功力尚未恢复,以南宫惰和萧慕蔺的轻功,想要救人已来不及,萧慕蔺情急之下扬手打出两枚银针,人就纵身而起,可那两枚银针也只是将朴邻的大刀阻了一阻。
“啊!”众人惊呼声中,就见一蓬鲜血冲天而起,一截断臂在空中兜了一圈,直坠而下。
海西缘料到了的,但还是怔了怔,他既不痛呼,也未晕厥,似乎竟感受不到痛,只把那一截断臂盯着。
朴邻本就是要废他,自然不会手软,第二刀接连劈来。
门下弟子想要援手,可他们寡不敌众,自己已是自身难保,如何还能援救少主?
此时萧慕蔺已赶到海西缘半尺之距,就要伸手救人,却被凭空一脚拦截,来人是个大胡子,正是当日那船夫,他腿上功夫十分厉害,不给萧慕蔺喘息之机,双脚连环踢来,迫得萧慕蔺无法施救。
眼见海西缘就要命丧大刀之下,一道粉嫩的绸带已缠住劈下的大刀,朴邻冷冷一哼,手中用力一带,听得云别燕娇呼一声,已被那股力道带着越船而出,南宫惰叫了声‘云妹子!’也跟着出手。
朴邻却不理南宫惰,手中大刀横着一切,已斩断绸带,仍是朝海西缘砍去。
“少主!”危急时刻,海庆扑了上来,把海西缘一推,听得噗一声,那大刀便砍入他半边身子,他双目圆瞪,当场气绝了。
海西缘这时似才感到痛,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幕,海庆及弟子已暴尸在地,他张口欲喊,后背却被一枪贯入,当即喷出一口血,第二枪第三枪接连戳来,好似他多么十恶不赦,非千刀万剐不可。
云别燕立足还未稳,再次一抖手中绸带,就朝长枪缠去,她本是个恩怨分明的江湖侠女,拼命也要报搭船之恩的,这一出手便使出家传绝学‘云无心出岫’一招,只见那粉红的绸缎在她玉手中舞开,一时如刀,一时如丝,坚实柔韧,虚虚实实,十分惹眼好看,也十分有攻击性,眨眼已缴下数杆长枪。
南宫惰则与朴邻交上了手,萧慕蔺却被那大胡子缠着,海西缘接连受伤,人就昏痛过去,落入官兵手中。弓箭手已架弓以待防备人施救。
那大胡子见状,先撤开一步,对萧慕蔺笑道:“萧公子,你也想去耍耍吗?”
看他样子听他话语,似乎并不为难萧慕蔺,他接着又道:“当日御机门留不住你们,今日走马门恐怕就没那么好打发的了,宋公子识时务,萧公子你呢?”
原来宋翾眼见一人无法撑掌流川门的船,不知何时已换到了艘小船上。萧慕蔺看了看形势,已知救人无望,只得退到船上。宋翾本就在等他,这时一桨入底,船就离岸而去。
萧慕蔺问:“他们呢?”
“云扬来了。”宋翾话音刚落,就见一人如大鹏展翅,一羽奔来,正是已匿在旁观看多时的云扬。
就见云扬人在空中就出手击退南宫惰,脚一沾地便一手架住云别燕的绸缎,一手拍开朴邻的大刀,眨眼便已止住交战的三人,然后朝朴邻一拱手道:“云绸山庄云扬见过朴教头,我这侄女不懂事,耽搁朴教头办差,还望恕罪。”
朴邻收刀冷冷道;“原来是云二庄主,幸会幸会。”
云扬看着宋翾他们的船逐渐远去,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道:“若朴教头要追帮凶,我可架船相助。”
“二叔!”云别燕叫了一声,却被云扬一瞪眼给制住了。
朴邻面色依旧很冷,道了句不用,一挥手,领着手下人架着生死不知的海西缘离去了。
他们一走,走马门的众人也就继续卸货,那个大胡子则独自朝进城方向去了。
这时就剩下云扬、南宫惰并云别燕三人,离得渐远,听不清三人如何交谈,只见云别燕垂着头跟在云扬身后离开,南宫惰则忿忿地一甩衣袖,转身朝渠州城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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