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岛

　　上午的采集还算顺利，一行人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吃中饭。

　　宋载璋早上煮了一锅鸡蛋，中午的时候分给队员一起吃。

　　原本还算热闹的氛围一下子降了温。

　　树荫外依然是大暑天，可是树荫内的几人除了说声“谢谢”就都安静吃饭。

　　宋载璋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相反，她融入这种氛围远比热闹的时候顺利得多。

　　阮青梧几次去看宋载璋，都发现对方正低着头吃着手里的自热煲仔饭。

　　宋载璋的那份是几个人里最素最寡淡的，就像是她此时的态度一样。

　　阮青梧心里不是滋味，哪怕吃了最喜欢的麻油小火锅，却依然觉得味如嚼蜡。

　　“小宋站长，今天下午就采集低处的分叉吧，至于高处的，明天请了工人来，也省的咱们费劲儿。团队申请的科研经费不少的，不差两个工人的费用。”

　　男队员主动站出来提议，团队里的人难得都没出声。

　　世界好像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宋载璋喜欢一个人，但她不喜欢这样的一个人。

　　可大家好像很喜欢让她一个人。

　　“好。”宋载璋也没有异议。

　　她总觉得速食还是不太好吃，吃完了嗓子都紧了。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么一个字作为答复。

　　下午，阮青梧借口跟宋载璋学一学工具的使用技巧，却被团队的队员拉到了一旁。

　　“小宋站长上午一定是太累了，我们都学会了工具的使用。软软，我们教你。”男队员朝着白琳琳和宋颖使眼色，让她们开口。

　　白琳琳和宋颖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纷纷点头：“对，天气太热了，小宋站长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们上午也没出力，下午就让我们来做吧。”

　　宋载璋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阮青梧，然后低下了头。

　　原本已经热络起来的两个人，一下子恢复到了初见的状态。

　　甚至比初见的时候还要冷淡。

　　阮青梧强压着心里的那股子情绪，马上跟上了队员的步伐。

　　她们的首要任务就是采集实验材料。

　　下午的采集还算顺利，宋载璋除了帮忙领路，认一下树龄，然后就是帮忙打包那些材料。

　　等到大概四点钟的时候，一行人就返程了。

　　路过镇子路口的时候，宋载璋还拐弯去了一趟镇里，买了两块卤水豆腐回来。

　　做晚饭的主力依然是宋载璋。

　　天气太热，阮青梧擅长的都是辣味小炒，为了众人的肠胃着想，她不得不选择做小助理。

　　“小宋，你是不是有点累，要不我来操作，你在一旁做指导吧。”阮青梧看着宋载璋不苟言笑的样子，主动凑了上去，打算掌勺。

　　“没有。天气太热，提不起精神而已。”宋载璋熟练地往锅里倒油，准备葱花爆香。

　　阮青梧嗯了一声，默默地往灶膛里送柴。

　　“软软，来一下，咱们开个小会。”王博刚还在整理采集的材料，放入冰柜储存，如今却出现在了厨房门口找阮青梧。

　　那么一堆材料要保证完整度和均匀冷冻，也得分上一会儿。

　　但王博的速度太快了，就像是特意分开阮青梧和宋载璋一样。

　　“我这边做好饭就去开会，我正好也有些话要说。你们稍等。”阮青梧手上拿着烧火棍，不时地推一推即将烧出来的柴。

　　见状，王博并没有走，而是看向了宋载璋：“小宋站长，不好意思，我们这边遇到了一些情况，必须要阮工帮忙处理一下，你看，你方便……”

　　“没关系，我可以控制火候的，你们有事就去谈事，别耽误了实验进程。”宋载璋伸手要去接过阮青梧手里的烧火棍。

　　她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甚至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一切。

　　阮青梧抬头和她的目光对上时，宋载璋只是小幅度地晃了晃手。

　　她只要烧火棍。

　　“好。辛苦小宋了，我一会儿来帮你。”阮青梧将烧火棍递过去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拉了一下。

　　宋载璋将头转了过去，把切好的豆腐倒入锅里。

　　滋啦。

　　热油和冷水相遇，在锅里炸开，喷溅出无数油花。

　　水炸开的声音盖住了所有的呼吸和声音。

　　王博前脚走，还不忘扔下那么一句并不愧疚的所谓抱歉。

　　“不好意思，小宋站长，辛苦了！”

　　王博甚至头也没回，看起来有些倨傲。

　　阮青梧看得仔细，但也不好发作。

　　当事人都没看到，她又不能和团队成员撕破脸皮。

　　而且撕破脸皮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因为对方故意为之？

　　还是她觉得对方故意为之？

　　阮青梧也难得低下了头。

　　她看着她脚上的胶鞋带起地上干燥的尘灰，没有鞋高的那一层空气突然就变得浑浊起来。

　　好像被她吸了一个正着，呛得她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阮青梧的眼睛因为咳嗽有些红，出现在小会议室门口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阮工，你先进去，我关门。”

　　王博示意阮青梧先进去，而他在后面关上了门，还不忘反锁，像是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阮工，你们组今天采集的突发情况，队员已经和我说了。我不得不提醒一下，我们还是应该找专业的人员来采集，而不是让一些人逞匹夫之勇，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王博的语调拔高了不少，看起来正义凛然。

　　阮青梧并没有马上坐下，只是看了一眼还堆在地上的材料。

　　气温很高，哪怕室内打开了风扇，温度也很好。

　　很多材料已经肉眼可见的蔫了。

　　阮青梧蹲下来，开始着手去分装那些材料。

　　“我们在场的各位难道都这么自卑吗？各位都是专业人员吧？我们在上专业课的时候，甚至在实验前的培训也都不止一次被告诫一定要保证材料及时速冻，保证材料尽可能新鲜吧。我们十个还真是挺不专业的。领队的跑去做饭摸鱼，队员们六神无主不能自主处理材料。还是材料太多了，我们应该申请购进几台冷藏冷冻设备？”

　　阮青梧一把掀开冷冻柜的柜门，看着里面铺着薄薄一层寥寥几包的材料。

　　她用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视在场的其他九个团队成员，然后直接坐在了地上整理材料。

　　白琳琳和宋颖脸上一红一白，赶忙跟着一起坐下分装材料。

　　“阮工，我承认我刚刚听到大家提起的情况有些着急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正视我刚刚提出的问题。宋载璋并不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工人，她擅自上树，万一有个意外，我们团队甚至学校和林科院都不能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我还听说她家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闹起来，我们不能有污点。”

　　王博的语调虽然没有刚刚那么高了，但是语气却很重。

　　他说完，实验室内一片安静。

　　白琳琳和宋颖的手都不自觉停下了动作，只有阮青梧还在整理那些塑封袋。

　　哗啦。

　　阮青梧整理出一沓同一区域的材料，然后按着序号放到了冷冻柜里面。

　　“既然大家都这么自信，那我们今天开会的内容就说一说专业吧。什么是专业？各位都觉得自己专业吗？”

　　阮青梧没抬头，依然在整理自己手里的材料。

　　论起辩论，阮青梧本科的时候就参加过辩论队，她的论点论据论题，向来犀利尖锐。

　　王博之前就输给了阮青梧，甚至没有一战之力。

　　而论起专业，哪怕王博比阮青梧年长两岁，但在研究领域上，根本没有阮青梧的感知和研究深刻有内涵。

　　否则，他也不至于屈尊来跟着阮青梧参加这个实验组了。

　　这些人，有一说一，哪个不是奔着阮青梧的实验课题来的，哪个不是想从这个课题组拿到些什么的。

　　一时间，团队所有成员都抿着嘴不说话。

　　就连白琳琳和宋颖也沉默得不敢大声喘气。

　　“我并没有为难各位的想法，也没有贬低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不想我们的实验组刚刚开始动作就四分五裂。”阮青梧的语气很淡，就像是每一次开小会时的语气：“说起专业，我们每一个人的专业都和这一次的实验课题相关，所以我们才能聚在一起。但是专业只是字面上的专业吗？你们也不认可吧？你们也知道在采集材料这方面，我们不专业，所以，我们要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阮青梧说着，展示了自己虎口和食指指腹的水泡。

　　“这就是我采集了大半天材料后留下的痕迹，因为不专业，哪怕戴着两层劳保手套，也磨得快要血肉模糊了。你们应该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这是开始，谁没受点伤流点汗走点弯路。可是小宋没有，她手上的这两个位置只有老茧子。我们如今可以用学术专业来区分，之前呢？熟能生巧不就是成就专业人才的必经之路吗？我们要去邀请雇佣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不也是干得多了，熟练了，就比我们专业了嘛。”

　　阮青梧深吸一口气，环视周围的团队成员：“可你们不也只是觉得他们是雇佣的工人吗？他们甚至小学都没毕业，更别说学过培育学、育种学这些专业知识了。各位，你们发自内心觉得他们是专家吗？还是说，只学了些皮毛没有任何实践的我们可以高人一等？我从不觉得。还有，专业人士请用专业角度看人，不要听说据说有人说，去论断别人的家人。她只是她，家人是家人。你们很不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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