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狗

　　“说。”老吴的语气和压下去的屁股一般沉重。
　　“那个创造电子媒体，采访到了陈柏年的父母和乔安的社会关系，郑芳一口咬定就是谋杀，要求讨回公道……”小唐跳着总结文章内容，抬眼看了看领导的脸色。
　　“这在媒体跟着倩倩过去的时候就能想到了，而且谋杀之前不是报过了？是有什么新进展？”黄琪在老吴发火前先开口问。
　　小唐埋进电脑里：“还记得去年年底玉华中学有个学生跳楼，被老师救了吗，老师胳膊脱臼了的那个？当时学校为了保护学生隐私压了消息，但是市里年底还是给了个感动人物的那个？”
　　“……不是吧。”赵倩倩一脸不知道是不可置信还是厌恶。
　　“就是陈柏年。学生写了封联名信，已经上热搜了……”小唐声音渐弱。
　　黄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明珠教师的陨落，是天灾还是人祸》。哦哟，还押韵？
　　“投屏。”黄琪抢在老吴爆发之前让新人干活，引来小唐感激的目光。
　　郑芳的采访是一段视频，剪辑精良，像是一个纪录片一样介绍了陈柏年的生平。和赵倩倩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填补了更多细节。比如陈柏年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互联网公司工作，薪资待遇都很不错，只是工作流动性比较大，换了几次。在妻子流产之后，为了妻子的健康放弃高薪工作，在山上为妻子租了间小屋，自己则是去母校做美术教师赚些家用。
　　美术是陈柏年从小的爱好，父母给他留出的卧室里还留有他不少作品。摄像机推近的几幅画都是铅笔画作，落笔锋利，描绘的物品和景物都有些棱角分明，似乎是他的风格。
　　陈柏年的教学事业看起来也很顺利，家里摆着不少奖状和学生给他做的小礼物。
　　之后的部分却是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查到的，郑芳控诉乔安日常消费高，就算陈柏年当时收入颇高也无法填补，一直靠娘家补贴。流产之后娘家不再给她提供帮助，开始向熟人借钱，采访里包含了几个熟人的音频，确认了乔安借钱的事实。一开始大家觉得她流产又生了病可怜，借过一些小额的，还上了之后就越借越大并开始拖延，于是断断续续拒绝了她的联系，后来就不再有来往。
　　记者在乔安的家里人那儿也吃了闭门羹，根本不想掺合进这个事情里来。小唐补充说，乔安家里人已经尝试联系过很多次了，乔安家还有一个妹妹，妹妹是警方唯一能联系上的亲属，但也拒绝沟通。
　　空镜配上舒缓的音乐做的背景介绍和郑芳变了声音后更加声嘶力竭地控诉形成强烈对比，让看视频的人的精神都被一套套的话术圈了进去，无法保持冷静。
　　当然会议室里的不冷静完全是另一个方向，赵倩倩已经管不住嘴几句脏话蹦了出来，黄琪一把捂住她把她按下。赵倩倩自知失言，躲在黄琪手掌后大气不敢出。
　　“一个垃圾媒体知道消息都比我们快，你们干什么吃的！”老吴倒是没有介意小姑娘气头上的失言，只当她是年轻不懂事，直接开了个范围伤害骂了一桌人。
　　“这也不是我们的调查重点……”不知谁嘟囔了一句。
　　“你……”
　　“好了好了。”黄琪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结束这无意义的对冲。“我们和垃圾媒体的关注点不一样也正常，不过这里的东西一会全都得赶紧查证。如果我们也无脑相信垃圾媒体的内容，那我们真得脱衣服走人了对吧吴队。小唐接着放吧。”
　　接下去就是转折点，媒体曝出陈柏年舍生救学生的故事，直接把他的光环往上抬了一层。然后贴上了学生的签名信。
　　签名信以“尊敬的各位警官“开头，融合了记叙、抒情，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一个“有血肉”的教师形象，最后采用排比的形式呼吁警队赶紧查清真相，和郑芳语无伦次地叫嚣不同，学生们写的是希望能够让一条生命明明白白地离开，不要用意外让有罪之人逍遥法外。
　　“他是最好的老师，是他让我们感受到成长和成熟，和我们一起让思想自由生长，和我们一起创造，一起感受生活，感受情感，在最好的年纪体验最美好的事。”
　　“初高中生不愧是文笔最好的时候。”一封长信让调查报告几百字编三天的一桌人几乎五体投地。
　　“有些奇怪。”黄琪是第一个从文笔里走出来的人。
　　“和他父母描述的感觉类似，有什么奇怪的？这可能就是他在人前装人五人六的时候批的皮呢？”赵倩倩问。
　　“你描述孩子的时候，和描述老师，会是类似的说辞吗？“黄琪点出。
　　赵倩倩一激灵，其他人也开始私语。
　　“你们看这封信，其中完全没有提到陈柏年的教学，甚至连课堂两字都没有出现过。不像是在描述老师，反倒像是在描述一个关系很好的同龄人，而且是同龄人中的领导者。写这封信的人一旦失去了他，像是失去了依靠。信里描述他善于倾听，帮助学生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一个重点中学的学生，有什么各式各样的问题需要美术老师解决，解决之后能让人第一时间在他出事之后为他伸冤？你们想想我们小时候期待的好老师，是不会把体育课换掉，作业留得不多，讲课不让人睡着，早点放学的人。我们现在期待的好老师，是正常教学，别送学生到我们这儿来的人。陈柏年在学校到底是怎么对待学生的，尤其是这个写信者？”
　　“会不会因为他是美术老师，和其他老师不一样？”有人问。
　　“你还记得你初中的美术老师么？”
　　“初中美术课被数学课换掉了……”
　　黄琪继续补充说，“陈柏年在学校除了担任美术老师之外，主要是美术社团的指导老师，其他没有教职，我们可以重点查一下美术社团的学生。其他学生可能和他交集不多。“
　　“网上对这封信的评价是怎么样的？“赵倩倩问实习生。
　　“很多学生在说自己老师的坏话，说现在老师都不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完全都是完成教学任务。学校里有很多需要老师处理的事情，但是老师都是浑水摸鱼叫家长。很多事情家长根本处理不了，老师在学校里应该站出来维护学生……这有说在学校被孤立的……这有说老师联合家境好的学生带头搞阶级……不是这举的例子都是真的吗？这个被霸凌了的说全班都不和他说话，老师也参与其中，上课从来不叫他……”小唐嘴没有眼睛快，满屏得评论读得稀碎，而且丝毫没有重点。
　　“有人在带节奏。”黄琪打断了他的吟唱，总结道。“信里根本没有提到心理健康和霸凌。但这是现在一点就着的问题，我想是有人故意炒作，想要推高事件的热度。”
　　“三个热搜了……”小唐的快嘴再一次启用语言的力量，这次是抬起了老吴的屁股，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打人了。
　　老吴的电话适时响起，黄琪隔着一大个会议桌都能听见那边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挂了电话的老吴面如猪肝，“你，你，还有你，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听黄琪调遣。一周之内，把这事儿给我抖搂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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