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这一天到底是个不平凡的一天，不管是杨乐还是辛怀乐，亦或是宋琦安。
　　他接触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很多事，哪些人带着什么目的，心里藏着什么贪欲来接近他，他看得一清二楚，尽管他只是一个尚处在高三阶段还没高考的男孩。
　　这其实并不夸张，有人说他冷血无心有人骂他贱种杂碎，他不屑一顾，任凭他们去骂。
　　在法庭上被列为一种输赢的筹码，自小面对冷冰冰的空屋，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生存挣扎，若是还保留着一颗天真纯良不问世事的心，那才是见了鬼。
　　他想起了晚上和杨乐分别前的那一番话，能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他都觉得稀奇。
　　人啊，都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
　　自由…权利…
　　话说出口轻飘飘的，和疾风一样过眼云烟挥之即去。
　　真正抓得住的人少之又少。
　　若是有人见着他，只看他表面大部分都会羡慕吧，光鲜亮丽的外表显赫的家世，是啊，他自己也喜欢，若是说他不需要这些那纯属扯淡。
　　他曾经听过一句话：真正能够感知到幸福的人是那些知足的人，但他偏偏不是这么个性格，他在物质上比普通人拥有的要多，可他却感知不到什么名为幸福的滋味。
　　有时候他会想，可能老天从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完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总是这么平衡。
　　宋琦安脑袋懵懵的，他觉得自己清醒又糊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漂无居所，像只孤魂野鬼似的。
　　他站在无人的街角，望着地面出神，许久后掏出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早在跟田晨打完电话就关了机，开机之后，许多条消息蹦了出来，铃声连响好几声。
　　田晨的，丽姐的，还有乐队一些认识的人……
　　大多都是田晨介绍的，他经常带他去那玩，一来二去的就熟了，估计也是因为晚上没去音乐会，找他兴师问罪的。
　　那些他都没理睬，手指直往下滑，滑到一条几分钟前一个叫马叔打过来的未接来电，他直接回拨过去。
　　对面立刻就接了。
　　“哎哟，少爷，你可算是开机了。”
　　宋琦安直奔主题，“手机没电了，刚开机，马叔你现在来xx路口接一下我吧。”
　　对面没多问，连忙应下。
　　“辛苦了，马叔。”
　　车子没多久就驶过来了，宋琦安上了车，便在车里闭目休息。
　　马叔瞧瞧后视镜里，少年苍白的脸色映在镜子里，他半晌才犹豫道：“少爷今天玩累了吗？”
　　马叔一直作为宋琦安上下学的专用司机，今天本来还是照常回宋家，但作为宋琦安的好基友田晨非要把宋琦安叫走，宋琦安就吩咐他晚上十点再来xx路来接他，谁知到点了宋琦安的手机却关机，打了好几个都是这样，吓得他差点要报案了。
　　马叔在宋家从事好多年了，宋琦安和他没什么生分，但他没有细说，只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少倾又突然睁开眼，“别跟我爸说。”
　　“好的，少爷。”
　　车辆驶入了一个大院，路也变窄了，马叔减慢了速度，停在一个铁门前，他把宋琦安叫醒，“醒醒少爷，少爷，到了。”
　　宋琦安迷糊着眼下了车。
　　大院外围装潢用的是西方国家的欧式风，铁门上还挂着绿色的藤蔓，有种魔法学院的味道。
　　这片局域住着的大多都是一些政商富豪，白天很安静，偶尔只能听到车辆发动和熄火的声音，到了深夜更是一片死寂。
　　马叔把车停好，与他一同进去。
　　房子里面亮着一盏暖灯，吴姨听到声响立刻出来。
　　“少爷回来了。”
　　“嗯。”宋琦安心情不佳，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上了年纪的吴姨乐此不疲，帮他把拖鞋拿出来。
　　宋琦安抬手阻止了一下，“吴姨你快睡觉去吧，我自己来。”
　　吴姨哎了一声，“我等会就去，少爷吃饭了没？”
　　“吃了。”宋琦安又催促了一声，“先去睡觉吧，不用管我。”
　　吴姨明显看出他情绪不佳，只是她作为家里的保姆也不好多问什么，看着他，担忧地嘱咐两句，正要回房去时，二楼的走廊灯突然亮了。
　　“宋小姐醒了？”吴姨望着二楼栏杆处穿着真丝睡衣的少女。
　　少女面色庞净，长发及腰，出落的很是水灵，她微微笑了一声，“哥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宋琦安站在门口，眼稍向上瞥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不再多看。
　　她正是宋琦安同父异母的妹妹，宋嘉云。
　　“喂！”宋嘉云撑在下巴的手一放，又喊道。
　　然而宋琦安一点反应都没有，视她如空气，径自走上楼，跟她擦肩而过也不给她一个眼神，嘭地一声房门一关，留下她一个在原地憋着气。
　　她只能对着还在楼下发愣的吴姨喊一声，“吴姨，你快回房睡觉吧。”
　　吴姨莫名其妙地朝她点点头，“好好。”
　　宋嘉云舒心了点，向着那间房门哼了一声，嘴一歪，自言自语道：“你不回我，有的是人回。”说完她回了自己房间。
　　宋琦安今天是真的很烦躁了，可能触及到了一些他不愿想起的回忆，他回了房，直接去浴室冲了一个凉水澡，水流哗啦啦地流遍全身，将他的燥热气息冲刷了不少。
　　他感觉通体舒畅了很多。
　　洗冷水澡算是他为数不多的降压方式，唯有在冰凉的冷水包裹下，耳边只能听到水溅在地上的噪音才能让他暂时隔绝一切，使心神短暂地冷静下来。
　　从浴室出来之后，他随手把空调也打开了，把手机充上电，人狠狠地往床上一倒，他期待就这样睡着。
　　明明刚刚在车上他能闭眼就睡，此刻倒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几番辗转下来，怎么都酝酿不出睡意，他手往床上一锤，床咚的一声巨响，宋琦安迅速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隐约传进来几声蟋蟀的叫声，今晚又失眠了。
　　他摸着黑拔掉手机充电器，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眼睛一痛，他微眯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所有未读消息他都没来得及回复。
　　宋琦安这次极有耐心地像皇帝批阅奏折似的一一阅览一遍，把能回复的消息都回了过去。
　　他的列表也是一群夜猫子，凌晨个个兴奋的很，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秒回了过来，首先就是田晨那个傻二缺的。
　　你晨：[哟，跟你那位同学叙完旧了？]
　　你晨：[想起你大明湖畔的晨晨了？]
　　宋琦安对着屏幕，白眼一翻，给他回了一个竖着中指的表情包，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他决定明天早上再把他拉出来。
　　同一座城同一时刻。
　　田晨对着聊天记录最底端的一行拒收消息提醒的小灰字比了一个中指。
　　他对宋琦安日常拉黑都见怪不怪了。
　　宋琦安又跟别人聊了两句，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话，聊着也实在没意思，他就草草结束了话题。
　　接着又点去了朋友圈，他不常打开朋友圈，不会发也很少去看，他觉得里面的内容实在没什么看的必要，大多都是装饰过后展现出来的完美一面，假的很。
　　此刻也确实是太无聊了，朋友圈的内容他匆匆过了一眼，便接着往下滑，看没看清也不知。
　　内容已经划到了两个月之前，他都没记清楚刷过些什么，直到最后一丝兴趣也消失了。
　　宋琦安正想退出去时，蓦然间，他的手指一顿，手机里的画面停留在了一个婚纱照头像的朋友圈页面。
　　内容是：相爱十三年，和Aiden先生迎来了我们的第二个爱的结晶。
　　配图是几张在医院病房里一家四口的合照，襁褓里的婴儿被他们拥在怀中，女人穿着病号服脸色略显憔悴，面上的笑容却格外艳丽，旁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五官犀利，身形粗壮。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肤色很白，瞳孔是黑的，精致的五官小巧而细腻，像个洋娃娃似的。
　　他们在照片里笑得很灿烂，很和睦，绕是任何一个孩子看到都会忍不住艳羡。
　　宋琦安的手指在屏幕前控制不住的颤抖，抖的很厉害，差点把页面都切出去了。
　　他像是自虐一般，把图片放大，眼睛紧盯着画面一帧帧看，每一张图都看的格外仔细。
　　像个下水道里偷窥的老鼠一般。
　　照片里的女人是他的亲妈，只不过二人的母子之情维持了不过五年。
　　五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而他却耿耿于怀到现在……
　　毫无预兆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那些照片上，他轻轻把手机放在床上，屏幕还没关掉，他们还在笑着。
　　他突然觉得那些笑容笑得很讽刺，讽刺他十多年来戏剧性般的人生，讽刺他一直困在原地不敢走出去的胆小懦弱，讽刺他现在还抱着一丝幻想的肮脏心灵。
　　殊不知他的母亲早已奔向了自己的理想国。
　　早就该明白的，从他母亲抛下他离开时就该懂的，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也确实没意思，哄的自己把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然而一切只不过是一朝泡影。
　　宋琦安抬手拭去已经溢出的眼泪，然后闭紧眼睛防止多余的泪再流出去。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痛感来麻痹自己。
　　悲伤之际，他的脑袋竟然还残存着一丝要是被田晨看到，他肯定会笑掉大牙的羞耻感。
　　宋琦安仰面看着天花板，手机铃声响了也听不见，渐渐地，心跳慢慢回归平静，他这才拿起来一看。
　　又是一个来电，还是个跨洋电话。
　　宋琦安回拨了过去。
　　“喂？宋琦安？”对面是一个男声。
　　宋琦安嗯了一声。
　　“哎哟我大侄子，今儿这么晚还没睡？”男人在电话里欣然一笑。
　　宋琦安兴致缺缺，尽量平稳语气，“失眠了。”
　　他明显没有对面那么有活力，听筒里传过来亢奋的音乐声鼓点声，很是热闹，和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项彦青在酒吧吧台一坐，跟服务生吩咐要了一杯酒，随后语气一挑，“怎么了这是？大侄子谁惹你了？”
　　宋琦安实在忍不住道：“你能别一口一个大侄子吗？”
　　项彦青是他小爷爷的儿子，小爷爷年轻时一股脑都在打拼事业，根本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后来事业起色了才开始顾自己的人生大事，他常说正缘不怕晚，这倒是被他说中了，事业一帆风顺之时，遇到他的另一半，两人婚姻美满，结婚不久就生下了项彦青。
　　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小爷爷，现在带着媳妇满世界溜达，立志要把年少没来得及去的地方去个遍，也算是小爷爷身体好，经得起折腾，即使上了年纪身子骨还硬朗的很。
　　小爷爷一生豁达，从不急于求成，他认为凡事都急不来，项彦青估计也是受了他的影响，人也是放浪不羁，自由散漫。
　　说了不回国就真的在意大利开创公司，一口拒绝小爷爷的帮扶，在国外这几年是混得风生水起的。
　　虽说项彦青确实是他的小叔子，两人年龄差不了多少，但项彦青平时的行径并不像一个长辈的样子，所以宋琦安跟他没那么多礼仪廉洁，可他确是很享受宋琦安不得不承认的样子。
　　宋琦安只听对面讪讪道：“好的，大侄子。”
　　宋琦安实在没招，也不搭理他了。
　　项彦青不再跟他腔来腔去的，在电话那边振奋道：“你小叔我下个月要回国啦！”
　　“怎么样，是不是很怀念和我一起赛车漂移的日子，等着，我下个月回国就带你去。”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国？”宋琦安问道。
　　“……干什么？我人都还没回来，你就问我什么时候去？”项彦青语气严肃，“你小心我再像小时候一样把你放树上让你下不来。”
　　“……”
　　“好了好了。”项彦青这次不跟他拐弯抹角的，“我这次回国就不回去了，难道还真在国外住一辈子啊，他在对面拍拍胸脯格外自豪，“我好歹是个纯正的中国人！”
　　宋琦安没理他突然燃起的满腔热血，直问道：“你不再国外发展了？”
　　他知道项彦青一直没回国的原因，无非就是公司在国外，现在不打算回去了，难道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你曾祖母下个月九十大寿了，这次回来主要是给她老人家祝寿，回去的话还早呢，在国内多待待呗。”
　　项彦青突然话语一顿，“大侄子，现在我爸都开始给我催婚了，知道这什么概念吗？”项彦青自问自答，“简直是千年老树妖要成精了。”
　　宋琦安觉得他小爷爷被比作老树妖很无辜，他想了想，“你这个年纪也确实要着急了。”
　　“我这个年纪怎么了？！”项彦青道：“我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事业稳定，心智成熟，宝马香车样样有的最好状态，是人生中最得意的年纪。”
　　宋琦安应和他两句，“好，是是。”
　　“听没听过一句话叫男人三十一枝花，那都是有依据的。”
　　宋琦安也不跟他继续贫，“行行，男人，你这朵花尽情绽放吧，我要睡了，下个月见吧。”
　　项彦青听后哈哈一笑，“我都迫不及待要见见俺大侄子了。”
　　“拜拜。”
　　电话一挂，房间又是一片静寂。
　　空调呼呼地努力往外送着风，他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半。
　　很晚了，这通半夜的电话闲聊使他心神平静了不少，他好像从那种窒息般的情绪中脱离了点出来。
　　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最终他还是泄气般拿过床头柜上的安眠药服下。
　　慢慢等药效发作了，才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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