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明

　　卫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她带着几名京兆衙役，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抵达了兴化坊那处僻静的小宅院。为免打草惊蛇，她与同行的几名衙役都已换下了醒目的官服，一身利落的胡服更衬得她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你们几个，守好前后门。”卫璋低声吩咐，待几个衙役就位，便大步上前，重重叩响了门环。

　　门房应声而来，门缝中露出一张警惕的老脸：“你们找谁？”

　　卫璋脸上瞬间堆起一个略显浮夸的笑容：“哎呀，我们是你家主人的旧相识，今日路过，特来叙叙旧！”话音未落，她用肩膀猛地一顶门板！门房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卫璋游鱼般滑了进去，身后的衙役也迅速跟上，最后一个进入的衙役顺手将宅门关上。

　　“哎！你们！你们干什么？！”门房又惊又怒，在后面叫嚷着。

　　卫璋充耳不闻，目光迅速扫过前院，果断下令：“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重点查找赤炎草踪迹！若有其他可疑之物，一并报来！”

　　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内院。高平一脸不悦地从后院快步走出，身后紧跟着一个容颜姣好、衣着鲜亮的年轻女子，一双纤纤玉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这群不速之客。

　　见卫璋带人立于中庭，高平瞬间脸色大变：“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想干什么？！”

　　卫璋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高平？省得我再费功夫去找你了！”她神色一肃，右手探入怀中，唰地亮出腰牌，声音陡然转厉：“大理寺办案！高大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高平瞳孔猛缩，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虚张声势道：“什……什么案子？！我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拘押良民？！还有没有王法了！”

　　卫璋慢慢踱步到高平面前，她双眼微眯，嘲道：“是吗？那就请高大公子去府衙解释解释，您家的赤炎草都卖到哪里去了吧！”

　　“赤……赤炎草？！”高平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直牵着他衣袖的女子也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松开手，向旁边退去。

　　卫璋瞥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为了锦衣玉食，甘愿委身于人做这见不得光的外室？她心中嗤笑一声，最终只是漠然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她对衙役们下令：“将高平带走！其余人等，拘押在此宅，无令不得擅离！留两人在此，详细记录宅中诸人口供，看看他们知晓多少内情！”

　　话虽如此，以卫璋的眼力，那女子一副茫然失措、惊惧过度的模样，怕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卫璋一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到一个时辰，高平已被带回京兆府衙。

　　高平被径直带入偏厅。徐镜端坐主位，正垂眸翻阅着一本账册，神情专注而沉静，指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裴肃则坐在一旁，面色温和，眼神却锐利如鹰。

　　高平强自挺直脊背，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喉结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堂上两位绯袍官员，只觉得那身官服红得刺眼。偏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徐镜指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像钝刀子割肉一般落在高平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就在高平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忍不住要开口质问时，徐镜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情绪：“高平。”

　　高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昨日斗殴，琅嬛宝阁损失不小，”徐镜随手翻开账册某一页，“我且问你，这账上清楚记着，上月售出赤炎草二斤，按库房记录，应尚有剩余。为何昨日钱市令协助清点损失时，你店中伙计却称，库中已无赤炎草存货？”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这凭空消失的赤炎草，去了哪里？”

　　高平的声音陡然拔高，故作急切：“丢，丢了！肯定是被那帮砸店的混蛋趁乱抢走了！我早就不管店里库房那些琐事了！都是下面伙计在打理！他们疏忽了，记错了也是有的！我怎么知道……”

　　徐镜只是静静看着高平，神色平静，无波无澜，直把高平看得面色发白，讷讷无语。

　　裴肃轻叹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温和，却比厉声呵斥更让高平心慌：“高平啊，本官劝你，想清楚再回答。现下已查明，唐海山是死于赤炎草之毒。”他刻意停顿，看着高平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恐惧，“而这赤炎草，整个长安城，只有你高家的铺子在售卖。偏偏你家铺子的账目，又出了如此明显的纰漏。高平，你说，本官能不怀疑，是你，或者是你店中之人，暗中策划了这毒杀唐海山的勾当吗？”

　　高平其人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是个眼高于顶的富家公子。徐镜和裴肃早前走访高宅时，就已看透了他那点城府——私养外室这等事他做得出来，但要说他有胆量策划当街毒杀仇人，那是万万不能。

　　二人此刻一唱一和，一个冷面施压，一个温和引导，正是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逼他吐出幕后之人。方才卫璋去拿人时，他们已分析过，毒杀唐海山者，必与唐宅中人脱不开干系！

　　果然，听完裴肃的话，高平面色越发不好，隐隐发青，他急声辩白，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偷卖了一些店里的货物！”这秘密脱口而出，他紧绷的肩膀颓然垮塌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萎靡了几分。

　　“……我家中有一悍妻，甚是泼辣，仗着给我生了儿子，父亲看重她，就不许我纳妾，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让有！春窕……是我在戏班子里认识的，我实在喜欢她，又没法纳进门，只好在外面安置了她。可我父亲管束极严，家中一切用度开销都需走公账，我手头根本没有多少私房钱……安置春窕后，更是捉襟见肘……我只好在店中账目上做些手脚，拿些店里东西到黑市上卖了换钱。”高平低着头交代着。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大概半年前，我在黑市上认识了唐宅的内管家，曾传。”

　　徐镜和裴肃对视一眼，果然是他。

　　高平并未察觉，自顾自地倒着苦水：“那姓曾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唐家给的月俸太低，就偷偷拿主家的东西出来卖！哼，唐家是我家的死对头，他们倒霉我高兴还来不及！”他缓了缓，又说，“他还给我介绍了几个黑市上的买主……慢慢的就熟了。前几个月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我家卖赤炎草，那东西少见，全长安也没什么人买，他说有一个巫医愿意出高价买赤炎草，他给我做中间人，反正那草放在店里也卖不出去，我就陆陆续续卖了二十斤给他！真的，就二十斤！这赤炎草我们一共也就进了三十斤！剩下的账上都有记录！”

　　“二十斤？”裴肃眉头紧锁，“高平，你既售卖此物，难道不曾怀疑过为何曾传购买如此大量赤炎草？你就未曾打听过，此物究竟有何效用？尤其是……其毒性如何？”他目光如炬，紧盯着高平。

　　高平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指天发誓：“裴大人！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那草有毒啊！我知道西域人拿它提神醒脑，跟咱们的茶叶似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它能毒死人，打死我也不敢卖这么多啊！”

　　一直冷眼旁观的卫璋，此刻发出一声充满讥诮的冷哼：“不知道？不知道你慌什么？还三番两次派人去唐宅找曾传？做贼心虚吗？”她双臂环抱，英气的眉梢高高挑起。

　　面对卫璋咄咄逼人的气势，高平慌忙解释道：“我派人找他是因为……因为每月十五是我家查账的日子，我得在那之前把账目上的窟窿填平！可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唐海山那厮就死在我店门口了！钱市令还要去查点损失！我，我担心做假账的事露馅，一时慌了神，才想找他，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果不其然，那账本果然被你们看出问题来了。”他说着又忿忿起来，“谁知道那厮居然还不见我！真会拿乔！”

　　卫璋审视着高平，见他神色虽然狼狈，但却不似作伪，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徐镜与裴肃又反复盘问了几个细节，他与曾传交易的具体地点和方式、黑市主顾的情况等等，高平此刻只求将自己从杀人嫌疑中摘干净，几乎是知无不言，将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倒了出来。

　　待审完高平，裴肃便让衙役将其押入牢中。

　　他回身看向徐镜：“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曾传与毒害唐海山一事脱不开干系，就是不知他的动机何如，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卫璋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眼中寒光闪烁：“管他什么动机！先把人抓回来！我就不信，到了这京兆府的大堂之上，他的嘴还能比那枷锁更硬！”

　　徐镜微微颔首：“曾传必须立刻抓捕！他此刻仍在唐家，若他怀有异心，恐对唐家其他人不利！”她心中隐隐不安，又补充道，“但愿派去查曾传底细的人能尽快带回消息，或许能解开他的动机之谜。”

　　她不再犹豫，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偏厅之外。廊下，她带来的大理寺精锐与京兆府的得力衙役早已肃立待命，个个神情肃穆。

　　徐镜立于阶前，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开口：“即刻前往唐宅，拘捕内管家曾传！同时彻底搜查其居所，任何可疑之物，哪怕纸片灰烬，皆不可放过！”

　　“是！”众人齐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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