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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一阵琴音响起。
琴声如流水,如春风。
“我只不过招待贵客来晚一步,这百花争艳竟已变试剑大会了不成?北堂主,你说该如何是好?”
轻灵之声自上而下,灌入每个人的耳中,满楼很快安静。
好一招天女散音,满堂喧哗都挡不住这内力传声,看来她又有所精进。北海在三楼天字房中作壁上观,此时被点了出来,无奈地摇摇扇子:“杜姑娘,这是你的地盘,我北海哪敢造次。”
白衣女子手持一柄繁杂艳丽的伞,如天神缓缓降落,哪怕是身后的美人图都没能让她失色。她轻盈穿梭在江家和江湖人之间,收起伞时,已将两边人马隔开:“若我记得没错,这些可都是你试剑大会的弟子。”
北海也飞身下楼站定在杜若身旁。二人均是白衣白衫,姿容不凡,有如金童玉女。北海挥起衣袖,将桌椅板凳复归原位:“好好的天香楼被打成这样,着实不雅。如果几位少侠施展不开,不如随我去演武台上比划?”
江大见来人了,立刻收起看杜若看得发直的目光。他被人扶着勉力起身,坐到二人面前:“杜若、北海,上次我在天香楼门口中毒之事你们还没给个交代,现在又由着这些匪徒欺压良民,我看你这百花争艳和试剑大会是不想办了!”
杜若吟吟笑道:“江大少爷哪儿的话,百花争艳我是一定要办的,谁若搅乱百花,我定饶不了他。”
“那你还不将这些贱人拿下!”
“今日之事说到底是由揭画引起,这几位女侠也是为维护我百花秩序。揭画之人既已离场,我便将这揭画的资格交由江大少爷,也请江大少爷莫再为难为我百花出头之人,可好。”
江四探出脑袋:“胡说!就揭画本就该由大少爷来做!”说完便赢得满楼嘘声。
江大恶狠狠地瞪了面前的一群人,又咧着嘴朝杜若笑:“我一向来是最心软最善良的,美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不与这些丑八怪计较,只要你能陪我……”
杜若的伞抵开江大伸过来的手,那伞骨上闪着寒光,赫然是根根利刺,江大脸色一变。“你敢对我出手?”
杜若莞尔一笑:“我自然不会对江大少爷出手,只不过百花争艳是江湖盛事,江大少爷要与整个江湖为敌?”
“哼!狗屁江湖!这些江湖人到处为非作歹,你看赵斜阳他们是站在你们这些贱民草寇这边,还是站在我三叔这边?”
“哎,江大少爷此言差矣。武林盟秉持斩奸除恶,肯定是站在公理正义这一方的。”北海用扇子挑高江大的手离开杜若的伞骨,“小心些,江大少爷。这天香楼这么多人,光明正大地打尚且赢得困难,若里面混着什么暗器什么毒药,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杜若看着江大脸色铁青,紧接着道:“若江大少爷肯让百花继续,揭画以后移步天字号包间,我会备好上好的明前龙井。”
江大瞪着被杜若挡在身后的大双和蓝衣两人,又看了看满楼探出来的脑袋,江深不在身边,他也没了方才的气焰,只好恨恨道:“既然天下第一美人求我了,哪有不给美人面子的。那我就先揭了这两个美人的画——”他伸手抓住纱幔,猛地一拉。
两块巨大的纱幔飘落于空中。
空白。
两幅巨大的,空白的画卷。
江大和随从尽出江家,此时院中必定无人!阿秋出了天香楼,趁江深还未追上来,马不停蹄奔向江家。
阿秋才落到房屋顶上,下面便传来了犬吠声。来对地方了,阿秋想。
西厢,江大在江家西侧辟出的一方院落,专门用来圈养他强取豪夺来的各色女子。院外为了一圈铁笼,笼中尽是恶狗凶犬。这些狼狗整天龇牙咧嘴流着口水,发出低低的吼叫。每当江大离开时,他会命人将狼狗放出笼子,在西厢的小院子里游荡,而被圈养的女子们只能挤在屋内,将门死死地抵住,大气都不敢出。江大进院时,所有狼狗回笼,嘶哑吼叫止息。可谁都知道,江大只会比那些狼狗,更让人可怖。
院外的家丁听到这边动静匆匆赶来,见满院恶犬焦躁怒吼,也不敢进,探头朝里看了看。里头大门紧闭,黑灯瞎火,并无异状。
“怎么了?”“许是饿了吧。”“不是才喂过一个丫鬟吗?现在胃口变这么大。”几人说着摸索片刻,朝里丢入几块肥肉。很快低吼声不再响起,狼狗们争相抢夺起来。
阿秋从屋顶破入,蹑手蹑脚落入屋内。屋内没有灯火,她只能靠窗外透入的光勉强观察,偌大一个房间,空荡荡,只有几个通铺,可是铺上被褥整齐,不见一人。人呢?
阿秋福灵心至,猛然转身。
身后角落,那一大片漆黑的阴影中,有许多的轻微的气息。
“十三幅美人图尽揭,只有十一幅完成画作,还有两幅,庄画师本意现场作画,可惜身体不适实难续墨,还请诸位见谅。”
“本次百花争艳,我们以花笺为媒。此次花笺全由庄画师作画题字,包括未曾着墨的二位美人,亦会有庄画师的亲笔花笺。十日之内,哪位美人的花笺卖得最多,所得红绸最多,哪位便是今年的魁首。”
天香楼恢复开始热闹和谐的场景,画卷自下而上卷起,露出画柱之中的一扇门,那门下盘桓着一条长长的阶梯,顺着画柱直下高台。
“百花争艳,现在,有请——杏花仙——云梦泽商落——”
画柱之中,门洞之内,一袭粉衣无风自动,飘飘欲仙。整个天香楼掌声雷动,惊叹连连。
关小麦见那人一圈一圈沿着狭小的画柱阶梯盘旋而下,咂了咂舌:“看着都头晕!”她往裤管里塞入刚刚偷到的羊脂白玉佩,若无其事地在人群中穿梭。
江大已经换完衣服入坐天字房,满脸垂涎伸着头张望楼中画柱。关小麦啧啧撇了撇嘴,对阿秋方才的行径特别不赞同。她本以为阿秋是因为身份才对江大这么冲撞,等听完阿垣的描述她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错了人。
“一位叫阿秋,一位叫崔满,这两人在对岸助我们截杀江家,我怕她们会被江大盯上。若你遇到二人被江大为难,可以带她们来此躲避。”
可出现在钱唐的这人,带着崔满的剑,却叫着阿秋的名。是崔满借了阿秋的名,还是阿秋借了崔满的剑?虽然前者似乎更合情合理,但关小麦直觉是后者。
一个没身份背景的人也敢跟江家叫嚣,一点都不知道谋定而后动,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关小麦看着她把江大打落水中,大大地叹了口气,这剑既不是你的,我又救过你的命,那就还得是归我所有了。
“铮——”高亢明亮的古琴再度击穿人们心底。杏花落尽,大红色的牡丹花瓣漫天飞扬,将满楼尽染浓郁艳丽。红衣女子纱巾覆面,衣袂飘飘,手持明黄色的牡丹,昂首自立。
“这便是南京城国色天香的媚容姑娘!果然倾国倾城,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月下瑶姬,巫山神女。真当清丽动人,美人!大美人!”
“快看快看!波斯佩姬!鼻子那么高!眼睛闪着蓝光,头发还是金色的!真是与众不同啊!”人群中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喧闹。
隔这么老远还能看出来啊。关小麦撇了撇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女子们身上的珠玉。
百花的出场无疑让观众们对试剑更加期待。
“试剑大会的魁首非方行书莫属。依你看,这百花争艳谁将胜出呢?”
“那可说不准。谁得到的花笺多,谁便胜出。各花入各眼,万一其中有富家子弟看上了某位,豪掷千金,那便能轻松获胜了。”
“那这投票之人岂不很亏?”
“此话怎讲?”
“听说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试剑大会和百花争艳比完以后,这江湖第一少侠和天下第一美人便能春宵一度,有些情投意合的,甚至还能携手到老。你这花大价钱送姑娘成了花魁,还送入了别人洞房,图什么啊?”
“竟还有这种事情!”关小麦凑上前去,“万一两边取胜的都是女子该如何?”
众人哈哈大笑:“论武功,女子哪比得过男子。就说这次,莫说女子,还有比方行书更强的人了吗?”
关小麦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难不成你以为那个土丫头真的能胜得了方行书?她不过就是想出风头罢了。”
有人立刻跟上:“就是就是,哪怕方行书双手奉上这个魁首,她想干嘛?她能干嘛?”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不怀好意的嘲笑声。关小麦翻了大大一个白眼,牵起边上出言不逊的老头的手。老头惊了一下,随后见关小麦的脸在帷帽之下若隐若现朝他点头,便馋笑着抛了个媚眼。前头笑地最大声的中年男人转过身,低头看了看——老头的手正放在他的腚上,猥琐地看着他笑。
中年男人一拳打在老头脸上时,关小麦早就不见踪影。
美人们依次亮相,方才对杜若一脸痴迷的江大早就把她抛到脑后,刚开始揭出空白画卷的怒气也没了,他直愣愣盯着出来的美人们,张着嘴巴一脸蠢相。
“我要这个,这个和那个……啊不对!我全都要!”江大擦了擦嘴角,眼睛冒着绿光。
江四狗腿子似地点头:“这些女人才配得上我们大少爷。”
江大一巴掌摔过去:“我呸!什么东西就能配我了?不过是些玩物罢了!”
“是是是!我们大少爷肯定是要娶崔小姐的,这些个人空有皮囊,也就能进西厢罢了。”江四赶紧爬过来替江大倒酒。
“我要这些美人今晚就出现在我床上。”
“这……”江四和江七相互看了一眼,江七上前给江大打扇:“大少爷,这些人都被这么多江湖人护着,这些江湖人最会仗势欺人,恐怕我们讨不得好啊……”
江七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江大怒道:“我会怕他们??”
江四江七连忙跪下:“大少爷勇猛无敌,自然不怕这些强盗流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们仗着有点身手就横行无忌,我等良民实在斗不过他们,不如让三爷出手……”
江大冷哼,正要骂这两个没出息的,眼睛却瞥到了画柱之上。
“紫薇花仙——玉瑶——”
叮铃——叮铃——叮铃——
美人,金丝红锦,珠翠琅玕,满身琳琅华贵中,那皎如明月的脸,却无端给人高山寒夜,冷峰白雪之感。若说前面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到了这位,却像是天上仙,暂留人间。
关小麦看得都呆了,她揉揉眼,紧紧盯着那些金珠玉翠,摸了摸口袋,惋惜地摇了摇头。
美人下楼,站在中间,抬眼望向楼中众人。
关小麦被她眼神扫过,心中一凛。美人勾起嘴角,略带讥诮,她轻轻地,像是在嘲笑所有人。关小麦吓得缩回脖子不打算再看,她将背上裹地严严实实的剑松了松,露出一个小角,挤入江大包间的廊边。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瑶。江四江七见有人敢闯自己包间,怒斥推搡。关小麦顺势一倒,趴在江大脚边。
此时楼中喧闹。
“男人!!”“怎么是个男人!!!”“百花争艳从来没有出过男人吧!!!!”“男人也可以参加吗?”“他就是临时插进来的,他可以,那我也要来!”
“十三美人图最后一位——桃花仙——鹤汀——”
“我来救你们出去!”
阿秋走向角落。女子们不答,只是更加惊恐地缩成一团,紧紧贴在一起。
“是那个姐姐……”阿秋这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钱唐城外那女子的姓名,她该怎么取信于她们?
阿秋无论怎么说都无法让女子们信任自己,甚至无法让她们停止恐惧。阿秋每靠近一步,缩在一起的女子们就发出痛苦的呜咽,她只好停下脚步。这一停,她发现了空气中浮动的异样。
那是一股浓重的,恶臭的,血腥味。
她循着味过去,走到门边。
门外几条大狼狗还在撕咬抢夺食物,阿秋抬手放在门上,就被更低沉的呜咽打断。
“我不能开门,是吗?”
女子们痛苦地点头,可她们在阴影中,所有的动作阿秋都看不到。
“我可以带你们走。”
阿秋的问话得不到任何回答,现在连惊恐的呜咽也没有了。
“你带不走她们。”
屋外传来一个声音——江深已经追了上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阿秋破窗而出,剑风堪堪从她面前划过,她就地一滚,不由瞪大眼睛——一双空洞的眼睛,毫无生气地望着她。她登时明白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院中散落着碎衣烂布,也散落着血迹残骨,而这颗头颅已经被啃噬过半,安静地躺在墙角,看着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阿秋回身对招,扯过一头冲向自己的狼狗甩向江深。狼狗瞬间被剑光吞没,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坠落在地。阿秋听着满院悲吠,厌恶道:“畜牲尚且不忍同类惨死,你们却能虐杀无辜,还是人吗?”江深却不答她,两人又从屋内打上房顶,从江家打到小巷。阿秋在他的剑尖又一次划过自己的咽喉时猛然凑近攥紧江深的剑柄:“如果江大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没用全力故意让我逃脱,他也会把你关起来喂狗吗?你不是真心当江大的打手,为何不救她们?”
江深不为所动,拧转手腕震开阿秋的桎梏,现在他们俩的距离,刚好是剑身长度,他若奋力一劈,阿秋肯定躲不过。
“我知道你的剑招路数。”
江深的剑抖了一下,剑锋擦破阿秋喉咙。下一刻,剑风带着浓烈的杀意铺天盖地袭来,阿秋暗道不好,只能全力闪避甩脱追杀。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浓烈的杀意,阿秋才缓下心来,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
她非常肯定,这个江深的确不与江大一条心。他武功很强,明显在自己之上,可却让自己多次逃脱——他在帮谁?帮自己?还是为了什么人不去遂江大的意?既然不是江大的人,为何能眼睁睁看着江大,甚至帮助江大作恶……
从天香楼到万柳山庄,方圆百里灯火通明笙歌喧闹。阿秋靠墙静坐,调息修整,再次睁眼时,灯火已暗,人音俱消。她起身活动了手脚,独自在月光中穿行。百花争艳已经落幕,试剑大会即将开启。有人光鲜亮丽,有人意气风发,而那些被欺凌的人,日复一日在阴影中,饱受折磨,无人问津。
“阿秋!”
阿秋转过头,只见一个裹着长袍的人从街角拐过来。
“阿秋大侠!”
“江丰羽?”阿秋停住脚步,看着长袍下的脸:“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江丰羽靠近阿秋,笑道:“我很害怕啊,你能送我回去吗?”
阿秋后退一步。
她的心口隐隐作痛。身体诚实地告诉她,赶紧逃。
周遭无人。
阿秋不太确定。万一有人在黑暗中窥视,而她功力尚浅察觉不到。
她只能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江丰羽取下兜帽,那张丑陋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有些伤心:“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可你都不来。你是有其他朋友了吗?”
“可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江丰羽缓缓道,“我能出小楼了,可是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去找谁。最终我还是只能在小楼里。”
“你是我选中的人,你可不能抛下我逃走哦。”
阿秋退到了大街上。她摇摇头:“明天要试剑了,我们不应该再见面。”
江丰羽有点生气:“为什么?”
因为你爹,因为你。你们父子二人,肯定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不惜让你这么多年不与外人接触,还要带着假面。这个秘密,不是我该好奇,也不是我能探究的。
小楼重新亮起灯,又灭了灯。直到屋内再无动静,一个黑影悄悄从暗处走出,躲过万柳山庄巡视的弟子,径直来到江鸣声房间。
江鸣声头也不抬,只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有何异常?”
面前的人佝偻着身体,兜帽下的脸,却是试剑大会登记处的那位老先生:“公子一路独行,并无与他人交流。只是在回庄路上碰到一女子,公子请她护送回庄。”
江鸣声手中笔一顿,皱起眉:“女子?他们还说了什么?”
“公子说女子是他的朋友,想与她交好。”
“啪”——笔掉在纸上,划出一大滩墨迹。墨迹下方的字迅速被氤氲,只依稀看到“玲珑”、“陆”三个字。
可他还未及细想,便被一阵喧哗惊回了神。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
江鸣声呵斥不及,江宽便已推门而入。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黑衣人早已遁走,江鸣声将桌上宣纸揉成一团,怒道,“何事!”
“江大、江大快不行了!江老爷要我们取消试剑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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