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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钱
霉味在阁楼里发酵了七天,尚筠之数着墙皮剥落的形状,听着楼下继母摔碗的声响。父亲发病时狰狞的面孔总在深夜浮现,还有那架被砸得支离破碎的钢琴,琴键像牙齿般散落在舞台上,教导主任说的"十五万维修费"在天花板上来回滚动。
第七天傍晚,铁门被叩响三下。尚筠之蜷缩在发霉的被褥里,听见谢鎏带着喘息的声音穿透门板:"我知道你在。"
防盗门吱呀推开,潮湿的雨气裹着白衬衫的皂角香涌进来。谢鎏举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处,他的目光扫过满地泡面盒和窗台堆积的药瓶,喉结重重滚动。
"你瘦得像张纸片。"谢鎏把温热的饭团塞进尚筠之冰凉的掌心,触到对方手腕嶙峋的骨节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学校说不用赔了。"
"你爸的事...我听说了。"谢鎏抖落伞上的水珠,目光扫过墙角堆积的方便面盒,"至少该好好吃饭吧?"
尚筠之的睫毛剧烈颤抖,饭团掉在凹陷的床垫上。三天前教导主任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赔不起就退学吧,别耽误其他同学。"此刻窗外的雨突然大起来,噼里啪啦砸在生锈的防盗网上。
尚筠之盯着地面剥落的漆皮,喉咙发紧:"昨天医院来电话,说他又把病房电视砸了。"手指无意识抠着掌心结痂的伤口,那是他冲上台拦父亲时被琴键划伤的。
谢鎏沉默着打开纸袋,露出温热的排骨饭。蒸腾的热气里,他忽然说:"学校说不用赔了。"
"怎么可能?"尚筠之扯住谢鎏的袖口,指节泛白,"那架斯坦威..."
"教育局批了艺术基金。"谢鎏别开眼,扯出个僵硬的笑。事实上今早他跪在父亲书房,用放弃去伯克利留学的名额,换来那张签着十五万的支票。此刻衬衫口袋里,伯克利的录取通知书正被冷汗浸得发软。
尚筠之盯着谢鎏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初中时对方偷吃辣条被抓包的模样。那时少年也是这样别过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松开手,喉间泛起铁锈味:"谢鎏,你说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空气骤然凝固。谢鎏摸到口袋里皱成一团的缴费单,最终掏出块巧克力塞进尚筠之掌心。包装纸印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是他在便利店收银台前急急忙忙写的:"尝尝新品,比哭好吃。"
返校那天,尚筠之站在音乐教室门口。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锃亮的琴盖上,那些被父亲砸烂的琴键仿佛从未存在过。谢鎏倚在门框上,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换成了银色的钢琴键造型。
"看什么?"谢鎏弹了下他的额头,"教导主任说,下周市里的钢琴比赛..."
"谢鎏。"尚筠之突然打断他,指尖抚过冰凉的琴盖,"你知道吗?那天我爸砸琴的时候,我在后台想的居然是..."声音渐渐发颤,"要是能永远躲在这里就好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谢鎏看见尚筠之的肩膀在发抖,像暴雨中摇摇欲坠的纸鸢。他伸手把人按进怀里,闻到对方发间混着泡面味的药香:"以后想躲,就躲我身后。"
尚筠之攥紧谢鎏校服的后襟,听见胸腔里传来闷闷的心跳声。他想起七天前阁楼里,谢鎏偷偷把缴费单塞进自己书包的模样——那张单子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我们一起把琴修好"。
放学铃声响起时,谢鎏拖着尚筠之往琴房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裂缝的柏油路上重叠成一片。琴房的三角钢琴上,不知谁放了块没拆包装的巧克力,金色锡纸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来首《月光》?"谢鎏掀开琴盖,露出整齐的黑白琴键。尚筠之坐下时,看见琴凳下藏着半截断了的琴键,断面处缠着褪色的红丝带,那是去年校庆时,他们一起绑在琴上的幸运结。
琴声响起的瞬间,谢鎏悄悄把伯克利的通知书塞进垃圾桶。他望着尚筠之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比起大洋彼岸的音乐学院,此刻琴房里流淌的月光,才是他最想守护的未来。
修复如新的钢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尚筠之松开谢鎏的手,却在下一秒主动勾住他的小指。蝉鸣混着远处操场的喧闹声涌进来,少年们相视而笑,指缝间漏下的,是比盛夏阳光更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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