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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
许是刚刚听到了动静，客栈的小门童早早便站到了客栈门前，等大家下了马，他殷勤地接过缰绳，领着马儿向后院走去。
时荨跳下马车，深深吸了口气，还是熟悉的混杂着枯草特有的微苦气息，从鼻腔到五脏六腑都被凛冽的寒气充盈，这种空气带来的安全感就像仍在时府一样。
“进去吧，外面凉。”楚厂臣仍是那副淡淡的语调。
时荨颔首。
一进客栈，扑面而来的便是新鲜木料的味道，小黄门说的没错，是新建不久的一座二层房子，大厅面积不大，零零散散摆了十几张木桌，兼待客和吃饭两用。
柜台后站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袭红衣，眉目含情，身段窈窕，风情却不风尘。
“几位客官先坐，我相公已经去后厨为诸位安排饭食与热水了，马上便好。”她浅笑着招呼着大家。
“是个外乡人。”时荨心道。虽然已经尽量在模仿西北口音，骗骗外人倒也罢了，但是对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还是一下子便能听出不同。
在上京等地，别说外乡人，哪怕异族人都不足为奇，可是在平川这种西北边陲，除了流放来的犯人和走商的商人，大部分都是累世生活于此，很少会有人愿意迁居而来，更别说在这荒山野岭开个客栈。
而且还是个貌美娇娘。
奇怪。
时荨心下纳罕，但并未出言相问，想来世人皆有难言之隐，只要不存害人之心，便也不必深究。
还没琢磨明白，便觉得有人捅自己胳膊，她转过头去，只见含殊两眼发直地盯着老板娘，口中还念念有词，“姑娘，她可真好看啊。”
“小点声，别显得咱们像没见过世面儿。”时荨嫌弃地瞅了她一眼，恨不得把找块帕子把她那没了魂儿一样的脸蒙起来。
俩人的嘀嘀咕咕尽数落入了楚厂臣的耳中，他不自觉地笑了两声，便看时荨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儿。
“厂臣，这人听起来不像本地的。”陈档头与楚厂臣侧开了半个身子，说道，“小的刚转了一圈，加上这老板娘一共五个人，除了她，其余的全是男的，就是身量不足，许是年纪小，还没长起来。”
楚厂臣抚着腕间的手串点了点头，“安排人夜里守着，别大意了。”
老板娘正端着茶水走来，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道，“我们这可是正经客栈，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黑店，”眼波又在楚厂臣身上流转了几次，“这位小郎君倒生的俊俏，可惜脸太冷了，不讨姑娘喜欢。”
话还没说完，陈档头的刀便横在了她细长的脖颈前，“大胆！”
眼看那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泛出了红印，时荨不动声色地上前拨开了锋利的刀刃，接过她手里的茶盘，“这一路上可是给我渴坏了，一进客栈被姐姐的美色吸引住了都忘记要茶水，还好姐姐周到，给我们端了过来。”
陈档头还想上前，楚厂臣对他摇了摇头。长刀收鞘，无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不知姐姐要怎么称呼呢？”
“花昭。”
“花朝节乃百花生日，怪不得姐姐生的如此美貌，令人挪不开眼。”
“妹妹说笑了，并非取自花朝节的朝字，而是昭然的昭。”
时荨眉心一动，知道自己直觉没错，此女确实不是平头百姓。
除却容貌、举止不谈，单识字一项便不是寻常人家女儿可以做到的。
可是能识文断字的正经人家女儿从小便会对身姿仪态有一套严格的训练，断不会教养出这样妩媚妖娆身段。
若是遭家族连累没为官伎倒有可能，但她们的贱籍不能允许她们来如此偏远的地方，遑论开客栈做生意。
正左思右想时，一位店小二装扮的少年端着一大份酱肘子走了过来。
“各位贵人，小店新开张，对口味琢磨不准，要是不合胃口，还请多多担待。”
楚厂臣道了句“辛苦”，倒是时荨饶有兴趣地尝了一口这份酱肘子，问道：“小哥可是江南人？”
小二笑道：“姑娘倒是刁钻，小人确实来自江南一带。。”
举手投足间，一丝花香之气飘散而来。
时荨嗅了嗅，“小哥倒是与旁的厨子不同，身上没有油烟气，反倒有股桃花的淡雅香气。”
“不过是后厨勤着打扫...”他正欲继续讲下去，老板娘突然咳嗽了两声，“阿孚，后厨的锅莫要烧干了。”
被唤做阿孚的小二立马噤了声，转头回了厨房。
说话间花昭不知从哪端了盘果子上来，“真是对不住了，我家这小二什么都好，就是个话痨，有机会就要跟人唠上一唠。这是奴家今日闲来无聊做的一些吃食，姑娘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当个饭后茶点。”
“劳您费心了。”时荨接过果子，是份桃花酥。
粉嫩的外皮是肉眼能看出的酥脆，中间用蜂蜜点缀了一下花蕊，整只点心格外诱人。
“花昭姐姐真是好手艺，这模样看起来竟比我家阿嬷做的好上百倍不止。”
“妹妹说笑了，不过是随手做的小玩意儿罢了，”花昭得到了肯定后，面上也扬起了些许笑意，时荨这才注意到她笑起后的嘴角两边有浅浅的梨涡。
“菜上齐了，奴家就不叨扰了，客官早些休息。”
时荨点了点头，她在马车上歪了一天倒还好，看了看楚厂臣带的随从，冰天雪地里走了一天，一个个已经眼神涣散了。
她低头戳了戳楚厂臣，还未开口，楚厂臣便仿佛懂了他的意思，低声说：“已经告诉老板娘多加几斤肉，再来些热热的汤饼给大家伙儿，你放心，我不是克扣下人的人。”
时荨哂笑，带着些许心虚解释道，“我知道你不像传闻那般冷面无情，只是我没被这么多人伺候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倒有些稀奇，”楚厂臣停下了夹酱肘子的手，问道：“难道时府还没几个伺候的人？”
“我爹爹自是两袖清风，没那么多讲究，”时荨颇为认真地望着楚厂臣，说道，“怎么，难道东厂在平川的眼线不是这么给您上报的？”
楚厂臣万没想到时荨如此直接，一口饼子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上不来下下不去，只得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食不言、寝不语，吃吧。”
一时间，满堂只有碗碟碰撞之声，一身疲惫被唇齿间的满足融化了。
*
“姑娘，这马车再好，一天坐下来也是要人命啊。”
饭后，时荨和含殊回了二楼房间，含殊服侍时荨盥了手净了脸后长叹道。
“消消食便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时荨也懒懒地歪到了窗边的美人塌上，暗忖道这一天下来倒真是腰酸背痛。
话音未落，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一齐走了出去。
“公子，咱们的马怕是要休整一阵子了。”陈档头在外一向对楚厂臣称“公子”，怕身份暴露了出去。
“为何？”楚厂臣一手抚着玉扇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咱们的马连日奔波，加上这北地实在天寒，属下刚刚去查了一番，有一半的马儿有些冻伤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那便在此停留几日，正好兄弟们也休整休整。”
“我们店存货不多，眼下马上过年了，看天色又要下大雪，怕是照应不来诸位客官。”
陈档头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旁边那位被唤作阿孚的厨子开了口。
他的声音又轻又淡，还带了丝怯意。
陈档头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转过头去，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啥？”
“小店余粮怕是只够招待诸位客官明早的朝食，再多是没有了。”阿孚虽是垂着头，但声音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各位的耳朵里。
“嘿，你这小崽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有菜了你给我买去，爷爷少你银子了？”陈档头伸出赶上阿孚脑袋大的拳头便挥了过去。
阿孚立时闭上眼缩住了脖子，却发现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落下，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是一柄扇骨轻轻挡住了那如铁般的拳头。
“动什么手，差几个人带点银子让他们带路去附近村镇买点便罢了。”楚厂臣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不同意，便随你吧。”
“我们店也没人去....”阿孚脸上毫无劫后余生的喜色，只是伸直了脖子，倔强地重复着自己的立场。
“哎，小哥，”时荨见状赶忙上去打圆场，生怕陈档头一拳锤碎阿孚的脑壳，“不然你告诉我们路线，我们自己去，不给你们添麻烦。”
时荨边说边冲陈档头挥手，“我来同他讲。”
陈档头满脸愤恨地转身走了。
厨房的门帘猛地被掀开，花昭急匆匆地出来，满脸焦急，手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水珠，见是时荨同阿孚在一起，神色微微松了松。
“真是谢谢妹妹，我这小厮，真是，哎！”花昭半埋怨半责备地看着阿孚，手往围裙上蹭了蹭，“我在后厨忙着做点夜宵，便听前面吵吵起来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阿孚又跟人顶上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以后有什么要求，来跟我讲便好，这小子有点..."花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时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一场小闹剧平息，花昭扯了扯阿孚的衣角示意他回后厨，阿孚确实满脸不愿，花昭皱了皱眉，阿孚这才低头走了。
含殊奇道，“姑娘，他俩不会是夫妻吧？可这小厨子唯唯诺诺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也和老板娘不配啊....”
“早点睡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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