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味海雾

　　古怪僵硬的气氛让袁升柏喘不过来气，直到看到袁恩满背着书包从校门走出来，他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降下车窗，脑子乱纷纷地跟袁恩满打招呼：“哈喽，今天过得开心吗？”

　　袁恩满脚步顿了下，不知道她哥发什么神经，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看了几眼两人，边卸书包边说：“为什么你们之间氛围怪怪的，吵架了？”

　　袁升柏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冷笑一声，说：“你就不能盼着点好？”

　　袁恩满“啊”了声，责怪道：“你这个烂脾气，真是让人受不了，就不能轻声细语好好沟通吗？

　　袁升柏气笑了，摊手示意：“那请做个典范给我看看。”

　　袁恩满清咳一声，往前移了移身体，双手合十真诚地望着沈越：“今天我八百米跑了第一诶，厉不厉害？所以可不可以卖我个面子，稍微笑一下，拜托了拜托了。”

　　袁升柏目瞪口呆，“不是、你这……？”

　　沈越完成任务似的笑了下，示意自己并没有异样，但是笑容保持得很短暂，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嘴角很快就抿直了。

　　袁恩满转过脸，悄悄对她哥耸了下肩，遗憾地表示爱莫能助。

　　袁升柏开着车，前方突然刹车，他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惯性让后座的袁恩满一头撞到皮质椅背上，她揉着额头，语重心长道：“要专心啊哥，我还小，没活够呢。”

　　袁升柏说了声“抱歉”，打个方向灯转到另条车道。

　　回到家，他打开手机邮箱，嘀咕一句“这么多工作啊”，就自顾自钻进了书房，连晚饭都是阿姨送进去的。

　　袁恩满跟沈越说：“你不要管他，他这个人别别扭扭的，一点都不大气，我们顾好我们自己就行了。”

　　沈越看着书房紧闭的门，沉默地垂下了眼。

　　而书房里的袁升柏呢？他根本没有工作要处理，下属熟知他不带工作回家的习惯，下班后很少会发邮件给他，而国外的业务也处于停滞阶段。

　　书房的电脑桌放置在窗户旁，外面种植了一片竹林，他有烦心事的时候，喜欢坐在这里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譬如要不要坚持自我，把专业填成他喜欢的理工类；或者是留在国外独自创业，还是回来从袁向诚手里接管公司。真正令他烦心的事不多，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各种风险，这种底气，来源于他的身份。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不出格，就能一步步走得踏实、顺当，舒坦日子过久了，是很害怕风浪的，他不想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就够了。

　　凌晨一点钟，他走出书房，拎起外套离开了这个家。

　　袁恩满完全没听到楼下汽车开过去的响动，第二天醒来看到沈越独自坐在沙发上，她揉着惺忪睡眼随口问：“我哥呢？”

　　沈越摇摇头。

　　袁恩满站在原地思考半天，根据她对她哥的了解，诞生了个看似荒谬实则合理的猜测：她哥不会离家出走了吧？由于太过震惊，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是也很快消化掉这个猜测。

　　许姨端燕麦粥出来时，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脚跟在后面问：“许姨，我哥没把蒋叔带走吧？”

　　许姨回头说：“没有的，小姐，你蒋叔已经吃过饭了，车子停在门口，他在里面等着呢。”

　　袁恩满松了口气，扭过脸，又忐忑地问沈越：“那个……等会儿你还送我去上学吗？”

　　沈越抬起头，轻轻“嗯”了声。

　　袁恩满放下心来，坐到她的位置上，开始吃早餐。一边撕面包，一边想着要给她哥发消息问问什么情况。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三岁小孩一样不成熟，有点矛盾不想着解决竟然要冷暴力，真不体面。

　　她在心里吐槽完，抬头看沈越失魂落魄的样子，咬着面包忍不住摇头叹气，小小的心灵也蒙上了一层担忧，袁升柏真是的，总给她留一堆棘手的事情，这么不靠谱，早知道她来当姐姐好了。

　　【哥，你去哪里了？】

　　袁恩满在课间休息时发的信息，中午放学时才收到回复：【谈生意。】

　　【明天我生日你也不回来了？】

　　【礼物会送到的。】

　　袁恩满撇撇嘴，手指头用力地敲字：【好吧，祝你工作顺利，哥哥再见。】

　　袁升柏发给她一个OK的手势，结束对话。

　　因为她哥没有担当的行为让她觉得羞耻，所以她见到沈越时，莫名就觉得脊梁骨挺不直，格外有压力。蒋叔帮她打开车门，她说了声谢谢，在后排右座坐下，双手搭在膝上显得有点拘谨，没话找话道：“中午你想吃什么呀？”

　　沈越看着窗外，说：“都可以。”

　　“学校后街有家烫牛肉米线，我同学说很美味，去那里尝尝可以吗？”

　　“好。”

　　袁恩满于是连忙对蒋叔说：“蒋叔，麻烦你带我们去长吉米线馆，在华二书店斜对面，谢谢。”

　　蒋叔说“没问题”，打了半圈方向盘，从直线车道换到右转车道。

　　正是饭点，米线店里人满为患，十来张桌子坐满了顾客。他们在门口等了会儿，才等到空位，上一批顾客留下来的用餐痕迹还没来得及清理，油点溅得到处都是，袁恩满十分勉强地坐下来。

　　服务员带着抹布来擦桌面，袁恩满趁机问：“你们这里餐具会进行高温消毒吧？”

　　穿着统一制服的中年阿姨笑眯眯说：“会的会的，如果不放心，可以申请调监控查看呢，不过需要等到店里空闲的时候。”

　　“好的，谢谢。”袁恩满抽了张纸巾擦桌子上的水迹。带人来这种小饭馆，有点害怕给他吃出什么毛病，毕竟她哥连许姨都信不过，一个牛奶杯都要亲手洗。

　　吃完饭，袁恩满提议到书店去转转，沈越当然没有反对，袁恩满心想，就算她跟沈越说，我们就在这里当木头人吧，沈越大概也会点头说“好”，然后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保持不动。因为他恍惚的神情看起来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四肢只是在按照指令维持运转。

　　袁恩满抓抓头发，漫无目的地在书店翻了两个小时的插画集，快到上课时间了，她抬头看了眼坐在阅览区的沈越，发现他注视的那一页，和半小时前没什么区别。

　　袁恩满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敲敲桌面，声音不大，“诶，”她开口，“要不你主动一下，给我哥个台阶下呢？我哥那犟脾气，吃软不吃硬，想让他自己回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沈越缓缓抬起头，瞳色在阳光下变浅了，映成纯净的琥珀色，他说：“他不想看到我。”

　　“生气上头的时候是这样的，不过总有气消的时候嘛。不过我也是挺好奇，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我哥一般还是很绅士的，他之前从来没对女朋友发过脾气。”

　　“没有吵架。”

　　袁恩满不太相信，“那我哥为什么离家出走了，我生日他都不回来，你知道这有多反常吗？”

　　“……对不起。”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唉，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啊？”

　　沈越看着她，“为什么这样问？”

　　“其实我感觉你对我哥若即若离的，不像很喜欢的样子，但我哥一走，你现在整个人又不对劲了。所以啊，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分开好了，如果喜欢，干嘛不主动一点呢，我哥心很软的，你多说点好听话，放下身段示示弱，很多矛盾就能迎刃而解了。”

　　沈越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不懂。”

　　袁恩满马上就要迟到了，但她感觉现在解决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于是给班导发了条消息请假，发完消息，拉开椅子坐下来，语重心长道：“你不能看我年纪小，就无视我的声音。我问你，你想和我哥分手吗？”

　　沉默良久后，沈越摇摇头，“不想。”

　　“那现在主要是我哥对你有意见了，对不对？先不管你们俩谁对谁错，我哥我很了解的，他从来不会为不在意的人委屈自己，你看啊，发生矛盾，他只是很窝囊地选择逃避，是不是说明他还喜欢你。”

　　沈越迷茫地看着她，“……是么？”

　　袁恩满抓抓头发，叹了声气，“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沈越缓缓垂下眼，“不一样了。”

　　袁恩满没有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只说：“那我哥有明确提出让你离开吗？没有吧，你还在我们家住着。所以管他这么多干嘛，你不想分手，就缠他啊，等待有什么用，等他下定决心说再见吗？真是搞不懂你们大人。”

　　沈越半天没有反应。

　　袁恩满鼓起腮帮子，兀自玩了玩，然后静静地说：“其实，我爸妈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沈越浓长的睫毛颤动两下，说：“我知道。”

　　“所以我也不懂袁升柏到底在干什么，他和你在一起后，一直在做让我看不懂的事，就很奇怪，但这种变化有时候也不完全坏，我希望我哥能快乐开心一点，他很多时候其实并不开心。”

　　沈越看着少女发愁的样子，忽然说：“你一点也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袁恩满听到后捂着嘴嗤嗤笑，眼睛弯弯的，清澈又闪亮，“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我内心很成熟，但是我哥一直把我当小孩，还是你比较懂我。”

　　沈越淡淡笑了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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