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灼冰

　　冰冷的金属手铐并未真正落在林霜弦的手腕上，但那声严厉的“警察！开门！”和随后的执法记录仪镜头，带来的震慑力丝毫不亚于真正的镣铐。
　　她被两名表情冷硬的警察夹在公寓玄关，刺目的强光手电筒光束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晃动，下颌的纱布边缘渗出点点淡黄药渍，更添几分狼狈。空气凝固，只剩下警察翻动物品时发出的悉索声，以及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找到了！” 一名年轻警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从那个印着学院logo、装着染血礼服的纸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瓶。瓶内是约三分之一的、无色透明的液体，瓶身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标签。
　　林霜弦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瓶子……她从未见过！段希锐！一定是她！在学院“检查”的时候，或者是在后勤人员送还之前，她就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致命的东西塞进礼服的暗袋里！匿名举报……也是她精心策划的一环！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这是什么？” 为首的赵警官目光锐利如鹰隼，拿起瓶子对着灯光晃了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接刺向林霜弦。
　　“我……我不知道……” 林霜弦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被逼入绝境的茫然和极力维持的镇定，“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没放过……” 她的辩解在冰冷的物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不知道？” 赵警官冷哼一声，眼神更加凌厉，“你的演出礼服是贴身物品，演出结束后由学院保管，再送回你公寓。除了学院负责检查保管的人，只有你接触过。现在，在这个只有你能接触到的、染着你本人血迹的礼服口袋里，发现了不明液体。你告诉我们你不知道？”
　　就在这时，公寓楼下的喧嚣隐约传来。苏简棠和段希锐几乎同时赶到，被拦在了警戒线外。
　　“霜弦！发生什么事了？！” 苏简棠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她不顾一切地想往里冲，却被警员死死拦住。她看到林霜弦被警察围在中间，脸色惨白，下颌还贴着纱布，心都要碎了，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愤怒和不解。
　　段希锐则站在稍后一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担忧，她紧紧抓着苏简棠的手臂，看似在安抚，实则用力地阻止她冲动。“简棠，别冲动！警察同志一定是在调查！我们要相信法律！”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警察手中的玻璃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和得意。
　　技术警察迅速上前，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接过瓶子，开始进行现场初步检测。他打开瓶盖，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类似廉价指甲油去除剂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报告赵队，初步判断，瓶内液体具有强烈的挥发性，气味特征高度符合丙酮溶剂。” 技术警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玄关。
　　丙酮！
　　这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赵警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猛地转向林霜弦，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丙酮？林霜弦！解释一下！你的礼服口袋里为什么会有高纯度丙酮？！维也纳选拔现场斯特拉迪瓦里琴弦的断裂，是不是和它有关？！” 他直接点出了最核心的指控！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苏简棠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警察手中的瓶子，又看看脸色惨白如纸的林霜弦。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难道……霜弦她……不！不可能！她绝不相信！
　　段希锐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霜弦……你……你糊涂啊！就算……就算选拔失利，你也不能……不能做出这种事啊！那可是斯特拉迪瓦里！是学院的瑰宝！是郑老师的心血啊！”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失望”，将嫌疑的矛头死死地钉在了林霜弦身上。
　　林霜弦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段希锐的表演和警察的指控如同两面冰冷的墙，将她挤压在中间。她张了张嘴，想大声反驳，想揭露段希锐的阴谋，想告诉所有人那瓶该死的丙酮是陷害！然而，当她的目光对上段希锐那双看似悲悯、实则充满了冰冷警告和威胁的眼睛时，苏简棠那张泪流满面、充满担忧的脸瞬间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我不知道。” 林霜弦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辩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苏简棠灼热而痛苦的目光，也避开了警察咄咄逼人的审视。下颌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此刻的孤立无援。她不能冲动。段希锐的威胁言犹在耳，她不能把苏简棠也拖进这个漩涡。
　　“不知道？” 赵警官显然对这个回答极度不满，他正欲继续施压。
　　“警官！” 技术警察再次开口，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琴盒内衬的隐蔽角落，夹起那根舞台上崩断、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羊肠E弦！正是它抽伤了林霜弦的下颌！“在琴盒内衬角落发现断裂琴弦一枚，表面有疑似溶剂残留痕迹，需带回做进一步理化分析，确认是否与瓶内丙酮成分一致。”
　　物证一件接一件！琴弦的出现，更是将林霜弦推向了更深的嫌疑深渊！围观的人群发出压抑的惊呼和议论。
　　“带回局里！做详细笔录！” 赵警官当机立断。虽然没有立刻上手铐，但他严厉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已经宣告了林霜弦此刻的处境——重大嫌疑人。
　　林霜弦如同提线木偶般，在警察的“陪同”下，失魂落魄地走下公寓楼。警车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无声地停在路边，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霜弦！” 苏简棠再也忍不住，猛地挣脱了段希锐的拉扯，扑到林霜弦面前，泪水汹涌而出，“你说话啊！你告诉他们不是你！你告诉他们那东西是别人放进去的！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们！我去证明你的清白！” 她紧紧抓住林霜弦冰冷的手臂，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心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霜弦看着苏简棠布满泪痕、写满焦急和信任的脸，心脏像是被千万根针刺穿一样，痛得无法呼吸。她多想告诉她真相，多想扑进她怀里寻求一丝庇护。然而，段希锐就站在不远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牢牢锁定了她们。那句“否则……下一次，断的恐怕就不只是一根琴弦了……”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她不能。她不能冒险。
　　林霜弦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苏简棠紧抓着自己的手指。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简棠，” 她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回家去。别管了。” 她甚至不敢看苏简棠的眼睛，说完便迅速低下头，在警察的示意下，沉默地钻进了警车的后座。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苏简棠那声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林霜弦——！！！”
　　警车缓缓启动，驶离。林霜弦透过深色的车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苏简棠无力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被段希锐假意地搀扶起来，而段希锐的目光，却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车窗内的林霜弦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胜利的弧度。

　　……

　　云城市公安局，询问室。
　　惨白的灯光下，林霜弦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对面的赵警官和李警官面色冷峻。
　　“林霜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警官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严厉，“再问你一次，那瓶丙酮，是不是你为了报复选拔失利，故意藏在礼服里，意图毁灭证据？或者，是为了再次对名琴下手？维也纳现场的断弦事故，是否也是你事先用丙酮处理过琴弦造成的？”
　　林霜弦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段希锐威胁的话语和苏简棠崩溃的脸在她脑中反复拉锯。她知道，只要她保持沉默，不指认段希锐，不把苏简棠牵扯进来，至少……至少苏简棠暂时是安全的。至于她自己……她早已身处深渊。
　　“……不是。”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我没有做过。我不知道那瓶东西是怎么来的。维也纳的断弦……是意外。” 她选择了最笨拙、也最无力的否认，放弃了任何可能指向段希锐的暗示。
　　“意外？” 赵警官翻看着手中的初步报告，眉头紧锁，“技术部门初步反馈，断弦的截面在显微镜下呈现异常脆化特征，与丙酮等有机溶剂侵蚀后的表现高度相似！而我们在你处发现的丙酮溶剂，成分吻合！林霜弦，你当警察是傻子吗？”
　　林霜弦的心沉了下去。段希锐做得太完美了，几乎天衣无缝。她垂下眼帘，不再辩解，只是重复着：“我没有。”
　　询问陷入了僵局。林霜弦的拒不认罪和沉默抵抗让警方暂时无法推进。没有直接目击证明她投毒毁弦，仅凭物证关联和动机推测，还不足以立刻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最终，在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笔录后，警方暂时让林霜弦离开了。但离开前，赵警官冰冷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上：
　　“林霜弦，你现在仍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在调查结束前，禁止离开云城！随时配合警方传唤！另外，”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学院那边，恐怕你也要好好想想怎么交代了。斯特拉迪瓦里的损失……可不是小事。”
　　走出公安局沉重的大门，深秋夜晚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林霜弦裹紧了单薄的外套，站在空旷的台阶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冷和疲惫。她知道，警方的怀疑并未解除，学院的追责风暴即将来临。而段希锐那张无形的网，已经将她牢牢困住，并且……这只是开始。她回头望了一眼公安局森严的大门，又看向城市迷离的灯火，一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将她淹没。她失去了维也纳的机会，失去了郑教授的信任，现在，连最基本的清白都岌岌可危。
　　而为了保护苏简棠，她只能独自背负这一切，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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