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说什么了？咒我短命吗？”林惊鸿出言打断了林莺歌的回忆，他仍是淡淡的，嘴角带着笑意。
　　“他哪会，昭然只是，怕我受欺负。”林莺歌回以微笑，心里更是冷寒，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装的什么都不知。
　　那天，林莺歌已经试探了王五，那人耳力超群，她站在二楼小声叫了他一下，他在林公馆大门口都听见了。
　　“也是，我这个姐夫他定是不放心的。没关系，到底我是会送你走的，再忍耐一下。”林惊鸿早就从王五那里得到了林莺歌和林昭然对话的全部内容，他本就是帮派中人，林昭然的话不全错。
　　这两天，林莺歌自己也在思考，她一个弱女子，若是离开了林惊鸿怕是连自保都难。在林惊鸿身边，险是险，但也是绝对的安全。等到了战争时期，反正林惊鸿也是要走的，她跟着林惊鸿一起走不就得了。
　　“先生可有心上人？”林莺歌的脸上爬上些许潮红，“若是有，莺歌随您安排，绝不做占着窝不下蛋的母鸡；若是没有，能不能在您身边给莺歌一个容身之所？”
　　林莺歌说的诚恳，实际上一早就让王妈打探了这么些年根本就“能让林先生笑一笑的”女子。
　　“莺歌只是一介弱女子，出嫁从夫，我确不是自愿嫁予您的，但是既然嫁了，我不想随随便便就走了。我不求您喜欢我，我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林莺歌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全说完了。
　　林惊鸿早放下了筷子，看着林莺歌。他知道林莺歌有问题，从沈五传过来的消息看，林家大小姐是个“哑”小姐，根本没读过什么书，她怎么看得懂报纸，那句梦呓的“司令官阁下”也非常可疑。
　　不过，无论是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是林家那帮亲戚都表明，林莺歌虽然可疑，但实实在在就是胶州林家大小姐。
　　林惊鸿看着林莺歌投来的期盼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没关系，慢慢来，林莺歌，我总会知道你在隐藏的秘密。
　　“谢谢先生。”林莺歌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兴致勃勃的催促着林惊鸿多吃一点。
　　林惊鸿饭量不大，他早上其实也吃了碗汤，还喝了两大碗的药。可他每次吃完一个饺子，林莺歌的眼睛就忽闪忽闪的看着盘子里的其他饺子，逼的他没办法，只好全都吃完了。
　　“先生喜欢吗？”林莺歌没觉察出话里的歧义，她期待的望向林惊鸿。
　　林惊鸿年龄不大，虽然见了太多太多的人，做了太多太多的事，但有一点，他没喜欢过人。甫一听到林莺歌的问话，不禁有些愉悦。
　　“挺好的，辛苦了。”林惊鸿自己收了盘子和碗，拿起桌上的木盒，把银筷子放进去，将木盒也放到了食盒里。
　　“我不辛苦，是王妈做的，枇杷和春桃煮的。”林莺歌顿觉脸红，她明明都不想来。
　　“没有你，我怎么吃的到。”林惊鸿没有客气，他一个人久了，为人礼貌但疏离，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被惦记的好。
　　“想去哪里吗？我陪你去逛一逛？”林惊鸿擦了嘴角，牵动手臂微微皱了眉。
　　“想去……”林莺歌看着左手提食盒放到地上的林惊鸿，猛地想起，他的伤。
　　林惊鸿刚刚一直是左手执筷，熟练的让她刚刚忽略了他手臂的伤。她摇摇头，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林惊鸿的右臂。
　　“小伤，没事的。”林惊鸿察觉了她的视线，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些糕点和果脯。
　　“很痛吧。”
　　林惊鸿表现的实在太如常，林莺歌只与他相处几天而已，她只记得历史上书写的他，却忘记了人不是冰冷的文字。面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会流血会痛的。
　　林惊鸿在试探她没错，可自己也想借他的势“苟”下去。他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给点真心报答一下。
　　“真的没事。”林惊鸿伸手拿了一块绿豆糕，撕开外面的包装纸递给林莺歌。
　　林惊鸿不常受伤，他一向用脑子用惯了，虽然他也不弱，从小就有师傅教些拳脚，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能好些，但也不是不疼。他只是不想林莺歌担心，特别她刚刚求得自己的庇护。
　　“真的不想去吗？难得不下雨。”
　　林莺歌接过糕点咬了一口，“哪也不去，我就想在先生身边。”
　　“那后院有花园，想去吗？”
　　林莺歌望着林惊鸿的眼睛，他的眸让她想到上等的玉石，她又觉得不妥。玉昂贵但易碎，他的眼眸华丽，但坚硬的即使撞尖石也一丝痕都不会留。
　　雨后初晴的土地里会有些土腥味，林惊鸿带着林莺歌刚走到花园口，沈骰玉派了个小弟过来找他。
　　“林先生，队长请您。”
　　“自己逛逛？”林惊鸿一点不急，他知道是什么事情，没着急走，将手里的包递还给林莺歌。
　　“我回去等你。”林莺歌没有讨好的意思，她知道这是青/帮主堂，若是林惊鸿不在，她怕出罗乱。
　　林惊鸿递包的手一顿，很快收回递包的手。他没有表情，脚步却轻快，又带林莺歌回了静堂。
　　“想要什么交代他就好，我很快回来。”林惊鸿叫来了一直等在外堂的王五，还让王妈也进来陪林莺歌。
　　林惊鸿不紧不慢穿上西装外套，走出静堂，却没有进刑堂，反而是从刑堂前往了后门。在接近后门处的一棵银杏树旁有一幢灰白的房，看着朴素的就像是厨房。
　　“太脏了。”林惊鸿闭着眼睛，光是呼吸都想象得到深埋地底的血腥。银杏树被一直持续的雨打落了不少金黄，散了一地，混在了漆黑的潮湿中，被踩的七零八落。
　　“林先生。”那小弟算是沈骰玉的“剔骨队”里难得的慢性子，听着林惊鸿这么说也不太明白，还好林惊鸿自己率先走进了房子。
　　一进房子，与外面的破败不同，堂中雕龙画栋，还散着奇怪的龙涎香。五步便站一个帮众，个个双手背后，目光如炬。
　　“林先生。”
　　帮众们一齐抱拳低头，尊敬有礼但不卑不亢。
　　林惊鸿略略颔首，走到了里间站在一尊弥勒佛的供像前。
　　林惊鸿看了来请他的帮众一眼，那小弟极有眼力见的转身走远了两步站定。林惊鸿这才抬手点了三支香，没拜，直接插进了香炉中，转过手在弥勒佛像后按住一个凸起，地板慢慢塌陷，赫然露出显着微微黄光的地下通道。
　　小弟拿了煤油灯打头阵为林惊鸿照亮，二人踏着木板楼梯，刚走到通道的尽头，头顶的木板楼梯收了回去，外界最后一丝的自然光被隐去，林惊鸿只能看到煤油灯照出的细小灰尘。
　　青石板路的石门显现在眼前，门上还有一个小方盒子，竟是生生刻出来的。小弟放好了煤油灯，再次转身。
　　林惊鸿打开石头盖子，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在石盒中怒目而视着头顶的一切。林惊鸿将龙尾扭转，塞在了龙嘴里，盖上石盖，门随即打开。
　　不再是幻想中的血，屋中处处都是红色，四个不能称之为人的“活肉”瘫在里墙角，他们身周汇聚成小血流顺着倾斜向屋四壁的石板地，一缕一缕淌进了那些有漏孔的石盖子里，长眠于更深的地底。
　　“快不行了，他们咬死不说，”沈骰玉坐在石板凳上，眼神阴狠，“娘/的，这会想起来忠义了。”
　　“都杀了吧。”林惊鸿进门就坐在了一身黑衣的沈骰玉身边，他没亲自动手，身上的味道算小，其实这屋里处处弥漫血的影子，哪都那样。
　　“不再问问了？”
　　打的直倒气的这四个都是帮众，其中两个是换了帮中货，偷拿出去倒卖被发现，早就抓回来被林惊鸿审过一遍，正是那天弄脏他衣服的。另外两个是昨天一早林惊鸿放出搜码头的假消息，被诱上钩出去报信的。
　　“里面不是还有两个，够了。”林惊鸿给了他们一个痛快的终局，沈骰玉冷冷一扯嘴角，给小弟们下了命令。
　　四个小弟一人拿了一把大刀，手起刀落，四人终于是死了。
　　“把里面两个弄出来，给林先生看看你们的绝活！”沈骰玉大手一挥，他指骨上还染着血。
　　四个小弟放好了沾血的刀，推了木门进到更深的密室，不一会两人拽着一把粗铁链，拖着两个还算干净的人出来了。
　　铁链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砸在地上闷闷的，留下暗红的血迹。
　　“不错啊，手艺越来越好了。”沈骰玉看着疼的满脸大汗，但精神状态明显不错的两个漕运堂副堂主，夸赞着自己的小弟。
　　“结束后每人去账房支10块银元，跟老陶说记我账上。谢谢你们队长，他不说，我不知道你们厉害。”林惊鸿一眼都没看两个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他靠在藤椅上，这地下的阴冷让他的伤又疼起来。
　　“谢谢队长，谢谢林先生。”十块银元顶上半月工钱了，四个小弟都喜上眉梢，更是卖力，四人心有灵犀的猛地一提，两个垂头佝偻腰的男人被硬生生拽直了，血打透二人的衣衫，滴在地上。两人的嘴被堵了严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鼻孔大张，喘着粗气。
　　两把弯月的铁质钩分别扎进了他们的琵琶骨，前后各连接着抓在小弟们手里的铁链子，他们的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像是没有了感觉。
　　“饿了吧？”林惊鸿温和的问着，他的口气轻的真像在关心，两个副堂主都怕的颤抖。
　　这两个副堂主是死的两个报信的分别去的盘口的主事人，林惊鸿派去跟着的直接把两个头子抓回来了，已经关了一天了。
　　“把肉一一剔好了，给他们喂下去。”
　　林惊鸿说完，饶是沈骰玉也抬了下眉，他偏头看向林惊鸿，故作不忍，“太多了吧？”
　　“也是，他们也是拖家带口的，该给家里人带去一些的。”
　　四个小弟都年轻，得了命令自然是赶紧执行。他们把铁链挂在石壁的挂钩上，锁死了。各自找了活，打水的打水，磨菜刀的磨菜刀，一个小弟干脆拿了石地板做菜板子，开始剁起来。
　　那刀刀撞骨的时候声音实在诡异，林惊鸿闭眼养神，沈骰玉颇有兴致的不时指点。
　　跪着的副堂主中一个年龄稍大，刚有了孙子的男人姓朱，花名叫朱砂龙，他是帮里老人了，年轻时就不是个狠的，最大的功劳就是年轻时救了漕运堂现任堂主徐明安。老了老了家里那么多口子更是舍不下，他刚一听到林惊鸿提家，那眍着的老眼就蒙上了层悔恨，这会再听着分肉的脆声，面对冲天的血腥气，怕的跪都跪不住，连连哭嚎。
　　林惊鸿没管，沈骰玉一脚踹上朱砂龙的肚子，“你眼珠子也不想要了？林先生休息呢，闭上嘴！”
　　朱砂龙的喉咙里呕出血，吐不出去，又咽了。他身旁那个副堂主也不怎么好，他原来叫小算盘，是个掌柜，娶了徐明安的亲妹子才入了帮，他只想富贵，不想死。
　　不一会，四个小弟已经片了一整盘子的肉，他们在每个食材上都片了一些，各种颜色和质感的肉混在一起，堆成一个肉堆。
　　沈骰玉把盘子扔在二人面前，“谁先来啊？”
　　沈骰玉也没等他们回答，自己抽出了堵他们嘴的布料，用小匕首挑起一块，搁到二人面前。
　　“沈队长，沈队长，我，我说我说啊！”朱砂龙直缩脖子，血都蹭到他下巴上了。
　　“别啊，刚片的，新鲜，别浪费！”沈骰玉捏住朱砂龙的下巴，趁机把肉塞他嘴里了。他捂住了朱砂龙的嘴，强迫他咀嚼，不过没盯着让他咽，看他嘴动了，就松了手。
　　“哕！”朱砂龙不管不顾的吐出来，整片的肉变成了碎肉渣，溅在地上。
　　朱砂龙刚吐完，沈骰玉故技重施，给小算盘也喂了一块。他还不如朱砂龙，刚咬了一口就吐，吐的连胆汁都出来了。
　　“不管是什么上等的肉，我总是吃不惯生的，”林惊鸿终于睁开了眼睛，“二位倒是不怎么挑，什么都吃得下。”
　　林惊鸿站起走到二人的身后，他的皮鞋在青石板上轻踏出“哒哒”的声音。
　　“二位可有想说的，想说现在说吧，若是不想说，就永远都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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