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枇杷

　　“什么暖水壶，这不是正经饭桶吗？”
　　路致远对着桌子上的“饭桶”敲敲打打，表示不认可“暖水壶”的说法。
　　程铭一脸黑线：“你拿之前，阿姨没有跟你说吗？”
　　路致远停下手：“她说让我小心点别烫手了。”
　　程铭歪着脑袋看他：“所以呢？”
　　“所以这不就是饭桶嘛！”路致远语气里满是无所谓，拧开盖子给他倒了一碗出来。顿时，香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端着碗小心翼翼地递到程铭面前：“趁热喝吧。”
　　程铭却只是看了眼那碗粥，没有半点要喝的意思。
　　碗有点烫手，路致远把它搁到一旁的桌子上。
　　“怎么了？这粥不合你胃口？”
　　“不是。”
　　“你现在不饿？”
　　程铭没说话，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路致远奇了：“那你是怎么了？谁给你下禁令不准你吃东西了？”
　　病房内安静两秒，他听见程铭轻微变哑的声音：“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什么关系，能让你这么做。”
　　“怎么做？”
　　路致远也沉默了，视线随意地落在屋角的一盆绿植上。
　　程铭依旧低着头：“在卫生间发现我，把我送到医院、让阿姨帮忙安排床位、给我买东西……”
　　路致远咬了下舌头：“我不是……”
　　“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也能让你这么热心吗？”
　　空气再一次陷入沉默，不过片刻后，程铭听见一声轻笑。
　　路致远又端起碗，搅了两下，站起来递到他面前：“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反正我跟我妈说的是朋友。”
　　程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旋即又恢复如常。但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愉悦。
　　路致远浅笑着看着他：“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可就给我妈送去了啊？”
　　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程铭的眼眸也被熏染上了一层水雾，整张脸躲在雾气后面，平添上了几分柔和。
　　“刚刚太烫了，不方便喝。现在正好……”程铭说着把碗拿过去，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品尝。
　　路致远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找补，只是嘴角上扬地看着面前这人吃饭。
　　“哎，那点东西别忘了吃。”
　　程铭看着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
　　路致远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不过，我有个事儿有点好奇。”
　　程铭搁下碗，拆塑料袋的动作停住：“你说。”
　　“你今天怎么突然在考试的时候吐成那样？”
　　程铭挖了勺甑糕放进嘴里，理所当然地说：“胃病，你不是知道吗？”
　　“噢。”路致远点点头，“那你考试前没吃胃药？”
　　程铭头也不抬地说：“胃病这种，吃了药跟没吃差不多，该痛还是会痛，要吐还是会想吐。再者，我也没想到考试途中会犯病这么厉害，所以也没什么预备。”
　　“可我刚刚看你的检测报告，胃液分泌什么的还算比较正常，至少不至于让你难受成那副样子。而医生听了我的描述之后，说你这种情况，应该不止胃病，更多的反倒是……”
　　路致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观察着程铭的反应。
　　果然对方吃东西的动作突然顿住，抬起头看着他：“反倒什么？”
　　路致远心里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答案，他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反倒更像是突然受了刺激造成的。是这样吗？”
　　程铭移开视线：“受什么刺激？我怎么不知道。”
　　路致远没说话。程铭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过去，发现这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正要再说些什么，路致远却开口了。
　　“我就说嘛，考试考得好好的能受什么刺激。你还会被题给吓到？”路致远说完笑了笑，“肯定是他们弄错了。”
　　程铭无声呼出一口气：“确实。呕吐不止这种症状，很难说清病因是什么。”
　　“也是。”路致远问他：“那你这两天就请假休息吗？”
　　程铭摇摇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我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路致远把手机解开锁后递给他。
　　程铭摁了一串号码，打了出去。
　　路致远站起来：“那我……先出去透透气。”
　　程铭叫住他：“下了雨，外面冷，还是在这儿吧。”
　　路致远抬起的脚步顿住，转头和他的眼睛对视上：“哦，好。”
　　电话下一秒接通：“喂？你好？”
　　程铭轻声道：“妈，是我。”
　　虽然程铭的意思是他留在这儿也没关系，但路致远还是自觉走到病房那头的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雨。
　　“噼里啪啦”的雨声里，程铭的声音模糊地传了过来。
　　“还在巩安吗？嗯……那让小付叔叔来接我吧……明天去吗？好，我明白了。”
　　路致远走过来：“说好了？”
　　程铭：“嗯。晚点有人接我回家。”
　　“明天呢？再来检查吗？”
　　“不了，明天去学校。我让医生开点药就好了。”
　　路致远有点惊讶：“明天？这么快？”
　　“嗯。我一直都没怎么请过假。考场上突然走人，今天更是第一次。”
　　路致远下巴往他抬了抬：“可你这身体至少得休息两天吧？”
　　程铭语气倒是轻飘飘的：“老毛病了，平时多注重一点就行。而且，明天还有一门考试。”
　　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英语没考，这次考试就算是废了。不过我还是想把剩下的考完。”
　　路致远勾了勾唇角：“呵，真不知道你这种学霸都是什么想法。”
　　程铭咬一口沾了红糖的糍粑，倒是毫不在意：“什么学霸，这不是是个人学出来都能当吗？有什么不一样。”
　　路致远：“……我感觉这糍粑不是很正宗。”
　　程铭：“？怎么说？”
　　“它居然还没有粘住你的嘴。”
　　--
　　第二天早上，程铭并没有来。
　　路致远桌子上摆着书，但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旁边的桌子上看。
　　“告假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看了眼时间——已经7：20了。这个点还没有到，估计就是不打算来了。
　　路致远摸出手机，一手拿着书一手打字：
　　【请假了？】
　　一分钟后，对面回过来。
　　【嗯。】
　　他盯着聊天框上“程铭”两个字——这人网名就是真名，反倒让人以为他的真名是假的一样，路致远每次打开聊天框都要想一遍这个事情。
　　【你不是说不请假吗】
　　发过去后，路致远又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于是仔细琢磨一会儿，又发过去一条添补。
　　【请了也好，既然已经有一门缺考了，也不差最后一门】
　　……这话怎么越看越有种嘲讽的意思呢？
　　【我不是讽刺你的意思……】
　　眼见越描越黑，路致远正逐字推敲遣词造句呢，对面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只请了早自习的假，九点左右会到学校。】
　　“九点？”
　　路致远看了眼前面贴的考试细则，今天上午的考试时间是9；20到10：35.
　　【你还是要参加考试】
　　程铭这次回得很快：【这么不想让我考试？影响到你的排名了？】
　　路致远：。。。
　　他很快从表情库里找出来一个“中指”的表情包发过去，顺带回赠了一句话：
　　【嘴这么毒，不怕把你的药效给毒没了？】
　　那边很久没回话。
　　五分钟后，路致远猜测自己可能话说重了，于是临时搜了几个他觉得很“友好”的表情包，一并发了过去。
　　【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啊】
　　两分钟后。
　　【你不会真听进去了吧？】
　　一分钟后。
　　【其实你嘴不毒，一点都不毒，真的】
　　半分钟后。
　　【对不起】
　　然而就在下一秒，路致远怀疑是不是把人给气吐了的时候，对面冷不丁发来一句：
　　【你给我发一串老鼠干什么？】
　　路致远：【？这不是兔子吗？】
　　程铭：【算了，也可以。】
　　程铭：【你给我道歉干嘛？】
　　路致远：【……你再往上翻翻呢？】
　　程铭：【哦。你那句话我其实没看见】
　　路致远：【那你在干嘛？】
　　那边又不见人影。一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
　　程铭：【在忙。】
　　。。。
　　路致远刚要打字吐槽，就见对面急匆匆地跟他告别。
　　程铭：【临时有点事，到学校再说吧。】
　　路致远默默把打好的字删除，回了句：“好。”
　　对方可能已经不在手机旁边了，路致远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在屏幕熄掉的前一秒，摁灭了手机。

　　开考前，程铭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教室。
　　距离开考还有二十分钟，大家都纷纷收拾东西去了考场，班里已经没剩多少人了。
　　路致远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其实他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一支水笔外加一支填涂铅笔，连橡皮都不一定有。
　　赵怡戈原本要喊上他一块儿去，但这大爷说他还要再挑一会儿。
　　赵怡戈：“？两支笔还要挑吗？晨光跟得力那么难辨高下？”
　　“大爷”挥挥手打发人：“你不懂。”
　　赵怡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巨能写”，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懂里边的门道，摇摇头走了。
　　程铭从后门进来的时候，肩上还挂了个书包。
　　路致远招呼他：“卡点卡得这么好？牛逼。”
　　程铭没理他，来到位子上坐都没坐，直接拉开书包，把里面的东西放到他桌上。
　　路致远一看：“牛津词典？你不是用不着吗？”
　　程铭头也不抬：“你的。”
　　路致远有点惊奇：“给我买的？”说着上手翻了翻，厚厚的一本，印刷油墨的气味扑面而来。
　　“算是谢谢你，昨天送我去医院。”
　　路致远嘴角带着笑：“英语都考完了你送我这个？”
　　程铭冷哼一声：“你活不过今天吗？”
　　“哎我发现你这人！”
　　程铭终于看了他一眼：“我怎么？”
　　路致远“啧”了一声：“过了河就拆桥，翻了脸就不认人。送个东西说句谢谢吧，还这个死样子……”
　　程铭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冷：“你要不要？”
　　“要要要！谁说不要了！”
　　路致远故作深沉地叹口气：“唉，你也就仗着你现在是个病号，要不然你这样子，迟早得到社会的毒打……”
　　程铭瞥他一眼，手里揣着一套整齐的考试工具：“是么。我没病也一样。”
　　话音一落地，就见这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路致远留。
　　路致远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笑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立马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他这么怼你你还笑？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
　　二中的速度很快，最后一场考完之后，各科的答案就陆续发下来了。因此，每次考完之后，班里都会狼嚎一片。
　　“啊——我这题要是不改就好了！错失了三分！！！”
　　“我改错了三道……早知道最后几分钟不改了！”
　　王东旭更是拿着卷子四处流窜：“我靠！谁他妈有我智障？我算出来是B结果选了C!”
　　安宇柯一脸视死如归：“跟你们说不要改答案不要改答案，不听吧？”
　　付万聪凑过去：“柯柯，你又是怎么了？你也改错了？”
　　“不，我伤心是因为，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第一问都没写完……”
　　付万聪：“……你让我们这些最后一题连看都没看的怎么活？”
　　这时候，韩彩芳拿着东西进来了，班里一下子噤了声。
　　“这是分下来的咱们班的英语答题卡。班长找两个人发了。”
　　一时间，班里答题卡纷飞如云。
　　“程铭，路致远，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一趟。”
　　闻言，不明所以的众人纷纷抬头，一些还往后看去，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答案对完了，都考得很好？”
　　韩彩芳一出声，底下人又都纷纷缩着脖子当鹌鹑。人一走远，这群“鹌鹑”就又活泛起来。
　　“彩芳为啥要喊他俩出去啊？”
　　“不知道。不会是他俩犯了什么事儿吧？”
　　“不能吧……程铭虽然性格孤僻，但应该不会犯什么大事儿吧？”
　　“可能是别的事？“
　　付万聪拍了拍手维持纪律：“安静点！”
　　梁育辉突然喊起来：“我操，这谁的答题卡这么白？广锋看见不弄死他？”
　　“谁的谁的？好像涂卡都没涂完……”
　　“是……”
　　梁育辉看了眼考生信息：“我靠！这不是程铭的吗？他怎么是白卷？”
　　众人哗然：“他怎么会交白卷？”
　　“这张不是路致远的吗？”
　　有人急了：“到底是谁的？”
　　梁育辉摊开各拿一张答题卡的双手，展示给他们看：“都是啊，有两张白卷。”
　　众人：“……”
　　--
　　与此同时，两位被议论的“主角”正站在韩彩芳的办公桌前面，听着彩芳的问话。
　　“昨天，你们两个的英语都缺考了，听晁主任说，是程铭身体不舒服，你陪着他去了医院？”
　　路致远率先回答：“嗯。我们还托晁老师跟您请了个假。”
　　“嗯，这个我知道。叫你们来也是了解一下情况。你怎么撞见他不舒服的？”
　　“他在卫生间吐得厉害，我那时候去上厕所，刚好碰见了。”
　　韩彩芳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不算严肃。
　　“嗯行，我知道了。那你这次考试，缺考了一科，你家里人知道原因吗？”
　　“知道。”路致远没有多提。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
　　路致远走后，韩彩芳又问程铭：“你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
　　“昨天是他陪你去的医院？那看来，你们两个关系还可以啊？”
　　两秒后，程铭才回答：“嗯。”
　　关心之后，韩彩芳开始进入正题。
　　“你们坐同桌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你们还算合得来吗？”
　　又是思考了半天，才听见回话：“我们只是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谈不上合不合得来。”
　　“噢，这样啊……”
　　她又试探着说：“咱们这次联考结束了，也该再动一动位子了。我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对接下来你的位置安排有什么打算？”
　　程铭眼神微动：“我没什么打算。”
　　“是嘛，我还想着你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和别人坐同桌的话，那就还按你的意见，把路致远调到别的……”
　　“不用了。”程铭突然出声。
　　“不用麻烦了。就按现在的位置坐吧。”
　　“？为什么？”
　　程铭下意识往旁边瞟去：“现在的位置挺好的。而且我答应了路致远，要帮他补习功课。把他调走的话，不方便。”
　　韩彩芳不以为然：“他也可以找其他人，比如丁御钦、王东旭……”
　　“他们不一定比我合适。”
　　韩彩芳：“？”
　　程铭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急了，暗地里拽了拽手指，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路致远的基础有点差，让别人来，可能会影响他们的成绩，但我不会。”
　　闻言，韩彩芳对他的态度心下了然：“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安排位置的时候就不考虑你们两个了。”
　　程铭点点头，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然而韩彩芳让他回去的时候，他却又问道：“这件事，好像还没问过路致远的意见……”
　　韩彩芳无奈道：“就他那成绩，就算要动也是我亲自给他挑。到时候再把他摁在最后一排，这不是一样吗？”
　　程铭却不同意：“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考虑一下他的想法。”
　　韩彩芳没有办法，大手一挥：“那你去问吧，毕竟都是同学，比我去问好点儿。”
　　话音刚落，程铭一句“谢谢老师”就走了，留下韩彩芳一个人发愁：
　　“这俩孩子！年级这次的评比怎么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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