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春风

作者:一颗绿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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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徐行。”
      身前男人吐出两个字,“双人徐,双人行。”
      “那我怎么称呼,徐大哥?”
      “别这么喊。”
      男人向来果断的语气难得透出无奈。
      虞嫣攥他戎服下摆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你多大,是听声音猜的。”

      “是比你大上几岁,但是喊名字。”
      “好,我记住了。”
      “喊。”
      声线低醇的一字有如实质,从她耳朵里钻进去,变成了轻飘飘的羽毛。
      虞嫣忍着那股去揉一揉耳朵的冲动,酝酿了一下,“徐行。”

      徐行很随意地应了,虞嫣想到了他坐在残破神像下的模样。
      “我这几日都会待在家里等京兆府的人上门,但之后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在,你要来拿赏金的话,戌时到亥时来舟桥夜市找我,我在有红金色幡子的那一排。”
      “好。”

      晨雾散尽,东方亮出橘粉霞光。
      蓬莱巷到了。
      虞嫣小心地下马,徐行看着她走进去。
      东边一家的屋门 “吱呀” 次第响,西边公用的井台木桶碰撞,有妇人捣衣槌“嗒嗒”敲出水声,远处叫卖早点的吆喝和摇铃交错,属于蓬莱巷居民的一天,才刚要开始。

      徐行不曾看一眼隔壁他住过的空屋,马头一勒就走了。
      十八岁之前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这里度过。
      这里的每一处坎坷,每一隅热闹都与他记忆里别无二致,让他烦躁,除了虞嫣。

      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不知道徐行。
      因为他没有名字。
      自打有记忆起,街坊四邻就喊他“徐铁匠家的小子”,或许是他阿爹的男人,清醒时喊他“喂”,喝醉时喊他“野种”,附近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子们,他们不喊他。
      阿娘也不喊,徐行从未见过阿娘。

      只有隔壁家的外孙女,时常随母亲回娘家来探望。
      小娘子梳了整齐的发髻,穿着洁净的裙裳,不知踩在什么东西上,扒着墙头偷偷打量,打量他因为常年烧炭锻造,目之所及都蒙上了脏兮兮烟黑的家。

      阳光照在她绒毛未褪的脸颊上,明净柔软,像一捏就能留下指印的桃果。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你看见我阿翁养的小狗了吗?它是不是跑到你家里了?”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是“没看到,滚!”
      还是“别来烦我。”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虞嫣被她阿娘照料得太好了,她身上有那时愤世嫉俗的自己很厌恶的无忧无虑。

      徐行策马,跑出了蓬莱巷,闷在脸上大半宿的樟木面具一摘,丢给了路边小孩。
      晨风毫无遮挡,扑在面上,很是畅快淋漓。

      魏长青在他跑过三条街后,找到了他。
      “老大!戴锦平的人报送了京兆府,要在那道观原地封押,要求京兆府派捕快来接押。”
      “不出奇。”

      按照军制,戴锦平要封锁现场,派人飞报他这个主帅,再调护送队伍。
      不派人传消息回禁军,反而要京兆府接押,就是要抢先上报功劳。

      “可他要求四天后再接押。”
      徐行一顿,“为什么?”
      “说是逃犯昏迷不醒,需要医治。”
      他下手有分寸,那个外号“独眼”的情报贩子不会一直昏迷,“四天后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快到中元节了,你没看见街上边边角角都是烧完的纸钱蜡烛。”
      “那就是中元。”
      魏长青茫然地。
      徐行想了想:“郑二他们最近在街道司怎么样?”

      “闲得骨头缝都发痒了。”
      “告诉他们,抓紧练练。”
      魏长青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颊边一点凹陷,看起来就是个酒窝。

      那是火药炸飞,铁刺碎屑直直钉穿了他脸颊,留下的伤疤。
      军医说他运道好,舌头没有大碍,否则治好了也是个说话含混的大舌头。

      徐行看了一眼这个被虞嫣误会的,温和无害的酒窝。
      虞嫣怕很多东西,虫子、鬼怪模样的玩偶、蓬莱巷的浑小子们打架打得鼻青脸肿……总而言之,和大多数女儿家大差不差,所以没准也包括他的脸。

      *
      日头正晒,热浪滚滚。
      虞嫣背着她的小挎包,跟在牙人周老三身后,鬓边细汗被风一抚,没多久又润湿了。

      “虞娘子放宽心,帝城的好铺子,我闭着眼都能数过来,保准给你挑个旺铺!”
      周老三四十出头,身材精瘦,两撇八字胡,半旧蓝绸衫,腰间悬个锃亮的袖珍算盘,眼神时不时往她的小布包上一扫。不用拨算珠,虞嫣耳边就能听到哒哒哒的算盘响。

      “你要开食肆,就得找人多聚财气的地界,热闹才是根本不是?”
      说话间,已到菜市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盖过了藏在树上的蝉鸣。
      周老三推开了街角一间铺子的门,他侧身让虞嫣进去,“瞧瞧多热闹,客来得紧,周围都是常住街坊,最是容易上手。”

      不通风的沉闷气味,混着隔壁肉铺的腥味飘来。
      虞嫣径直走向里间的厨房,灶台泥砖被烟火熏得发黑,除了烟黑还有浮尘。她摸摸,又摇头,“厨房太小了,光是灶台就占了大半,多一个人,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是是,这铺子是小了点。我带娘子看第二家!”

      第二家藏在里巷。
      格局方正,装潢还很讲究。
      “娘子您瞧!多通透亮堂,这梁是上等好木,这雕花窗,这地砖,稍微拾掇一下,就体面得不得了,别说食肆了,做成个小酒家都成。”

      体面是体面了,可巷子窄,通不了车马。
      巷口看好半天了只有个提着菜篮子,住在附近的老翁进来,虞嫣还是摇头,“周牙人还有旁的铺子吗?这里偏僻了些。”
      “娘子这话说的!生意哪有送上门的?还得靠自己经营啊!”

      周牙人摇着蒲葵扇,老神在在。
      牙行的约定俗成,先带客人看三五间劣的,再看个好的,拍板就快了,当场就能下定。

      “我傍晚还有事,看不了几间了,周牙人带我再看一间,我就走了。”
      “行,我还知道有一间,最最符合娘子要求的。”

      转过两条街,眼前开阔起来。
      恰好是临近开宝街治疗如意的医馆。
      店铺在宽敞平直的大道上,往来马车络绎不绝,街上贩夫走卒、行人布衣绫罗皆有,商铺挂的幌子和旌旗连成一列,喧嚣声远远就能听见。

      待租赁的铺子有规整的朱红木门。
      推开门,堂屋高阔,四扇方窗敞开,清风徐来。再看后厨,比前两家大了一倍,一扇高窗让阳光和清风都能透进来,灶台是新砌的,烟熏痕迹很淡。

      “怎么样,虞娘子?”
      周牙人得意地问,摸出袖珍算盘,“可是一家好铺子?这铺子的地界不用我说了,客源不愁。不过主人家把规矩定死了,三年一租,头一次交够一年铺租,就……这么多。”

      虞嫣面露犹豫。
      京兆府给的赏金,她拿到了,是实打实的银锭子……
      不过一签约就签三年,头一年还要交这么多铺租。

      “虞娘子要租趁早喏!昨日还有个做绸缎生意的客人来看过,对这铺子满意得很,就差没交定金了!你看这地界,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周老三早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店主人就在后堂,要不我带你去见见?说说价?”
      虞嫣点头。

      房东李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富态商人,穿着件茄色的团花锦袍,正在后屋冲茶。他听了周牙人的介绍,轻轻瞭了一眼虞嫣,一口就回绝了,“不降,就这个价了。”
      周老三好说歹说,把头一次交付的铺租磨到了十个月。

      两人目光看着虞嫣,虞嫣还没发话。
      周牙人“咳咳”了好几声,“虞娘子,这地界,真的不出半年就能回本……”
      有人从外边急匆匆进来,“哎我说周老三——”
      是个及冠的年轻郎君,宝蓝绸衫,云纹玉坠,折扇一摇,生怕被人抢了似的:“我上次跟你说的,过两个月我腾出银钱周转,就把铺子盘下来,你不厚道啊,怎么还带别人来看啊。”

      “哎哟,这不是怕您没个准数。”
      “我说话算话,现在就给你定钱,两个月后定然要来的……”
      他作势掏出钱袋子,慢腾腾的,眼睛隐约瞟向了虞嫣。

      虞嫣看看屋内众人,直接转身,往门口走了。
      “哎?哎?虞娘子!我是真心给你张罗的,你怎就走了?”
      周老三急忙追出来,拦在她面前,“你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我帮你跟李掌柜说说,宽限几日凑银子?那郎君只是下定,你要签契约的话,定然先紧着你的。”

      虞嫣走了一下午,神情已有些疲乏,水盈盈的双眸却清明透亮。
      “周牙人,要论真心实意,你还差我一份。”
      虞嫣回忆铺子里头看到的年轻郎君,“他一身绸袍不合腰围,衣裳好几道褶皱,掏钱时还犹犹豫豫,说是要下定金了,可李掌柜连眼角都不扫过去看一看。哪里是真的租客?”

      周老三的脸变了变,挂上了心虚的笑。
      “我们靠嘴皮子挣口饭吃,省不得用些伎俩,娘子精明咧。李掌柜家大业大,光放在银号的本金利钱就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哪里耐心来回杀价?我是想催促娘子早早签约。”

      虞嫣不赞同,掏出了几颗碎银子:“铺子我很满意,但租期太长。这是给你的茶水钱,劳您再帮我说说,要是李掌柜不同意,你就替我留意别的铺子,就照着这间条件找。”

      她看看周老三满脑门的汗水,“下次您别带我东游西荡了,天儿热,你我都省省力气。”
      周老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半晌郑重“哎”一声,捏着银子,转身往铺子里走。

      这日,虞嫣比往常时刻晚了一些才到舟桥夜市。
      徐行还是没来找她分账。
      她把小布包藏在了花糕案底下的暗屉,以前没觉得银子揣着烫手,放在蓬莱巷怕遭贼,随身带着又怕被人惦记。归根到底,这些不是她的,落了口袋都不安心。

      虞嫣等到了第三天。
      男人依旧戴着樟木面具,虞嫣凭他身形辨认出来,赶紧把裹好的那包银子拿出来给他。

      徐行掂了掂重量:“什么意思?都给我了?”
      “我拿了的,如意的汤药费一分,他们为所作所为赔我的两分,剩下七分都在这。”

      徐行沉默了会儿,双眸轻扫她在舟桥夜市租赁的小摊位。
      木头架子搭起来的摊位,头顶是勉强遮风挡雨的青布伞,夏夜还算凉快,秋冬就是个纯招风受罪的地方,不如拿这笔钱去盘个铺子安生。
      ——算我给你投的。
      话在唇边打转,没说出来:“那两分,什么打算?”

      “我相中了一个铺子,若东家愿意降低一些条件,攒的钱加上这两分,就能签下来。”
      “要签不下来?”
      “那……”虞嫣顿了顿,“我就慢慢挣出来。”
      徐行把那包银子塞入怀里,算是接了,转而摸出了三十文钱给她。

      “都是甜口的,要什么馅儿?上头木牌子有写。”
      “哪样最不好卖?”
      “枣泥馅的。”
      天热不好保存,大多数客人买回家去,至多放一两日就坏了,最容易卖剩下。
      虞嫣尽量做少一些,但还是估摸不准量。她的手越过枣泥馅的巧果,要给徐行去打包其它,“尝尝芝麻乳糖和鲜果的?这两种卖得最好。”
      “不,”徐行打断她,“就要枣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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