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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知己
金月住进99宾馆的第二个月,终于等到了附属医院的面试通知。
她的医师资格证也完成了性别更改,现在,她将以全新的身份进入附属医院,再过半年,林雨晴从英国回来,回到附属医院晋升,她又能见到她了。王琨煜也在这里。幸好有这些熟悉的人,金月想起她们,便觉得安慰。
面试当天下着小雨。金月撑着便利店买的透明伞走进附属医院,急诊科的玻璃门映出她米色风衣的身影——这是她离开家时带走的最后一件像样的衣服。
"金月?请跟我来。"
跟着护士穿过嘈杂的急诊大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处置室晃出来。肖飞白大褂敞着怀,左右跟着两个推药车的护士,不知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小姑娘们咯咯直笑。金月下意识侧身避开。
肖飞因为负面桃色舆论,被调往社区医院工作一年,现在又回到了附属医院。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金月还是金阳。肖飞并不认识金阳,现在。更不认识金月。
看肖飞的风采,仿佛并没有被那件事影响多少。不知道他对我前妻周婉的抑郁症好了没有,金月这么想着。她想起林雨晴流产那天,自己在妇产科值班时看到的场景,雨晴躺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如今看来,雨晴坚持打掉孩子、放弃同肖飞结婚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路主任在里面等您。"护士轻叩主任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后的女医生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正在看她的简历。
"坐吧,孩子。"路医生的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被,神态慈爱而和煦,好像一位神圣的菩萨。
金月绞着手指,丝绸衬衫后背已经汗湿一片。她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路医生翻到了简历最后一页附着的变性手术证明。金月看到路主任的眉头紧缩,很震惊的表情。
诊室里的挂钟滴答响了五下。路主任的表情恢复平静。
"急诊科很苦。"路医生突然开口,"三天一个夜班,"她摘下老花镜,"你确定要来?"
金月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就在她准备起身道歉时,路主任温暖的手突然覆在她手背上。
"孩子,受了很多苦吧?"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金月泪水的闸门。她慌忙去摸包里的纸巾,却带出了雌激素药片,药瓶咕噜噜滚到路医生脚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雌激素的缘故,变性之后她开始爱哭。
老主任弯腰捡起药瓶,轻轻放回她手里:"明天七点交班,记得穿平底鞋。"她顿了顿,"还有,急诊科有更衣室,你可以放心用女更衣间。"
之后的日子里,金月就像一个透明人,两点一线地奔波在急诊科和宾馆之间。
那天,应该下夜班的金月把最后一件白大褂挂进更衣室柜子时,金属挂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是她在附属医院急诊科工作的第三个月,依然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当年的金阳。她特意选了最角落的柜子,每天最早到岗,最晚离开,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穿梭在急诊室的嘈杂中。
早晨交班时,她站在人群最后。路主任正在通报昨日收治的重症患者,几个住院医师小声讨论着病例。金月低头翻看交接记录,突然听见有人提到"肖飞"两个字。她睫毛颤了颤,但没抬头。余光里,那个曾经让林雨晴心碎的男人正倚在护士台边写医嘱,白大褂随意敞着,身边围着两个年轻护士。他看起来和传闻中一样,丝毫没受当年风波影响。
"金医生,3床要换药。"护士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好的。"她轻声应道,声音刚好控制在周围人能听见又不引人注意的音量。这是她反复练习过的发声方式——比女声略低,但绝不会让人联想到男声。
金月坐在最角落的电脑前写病历,面前放着已经冷掉的夜班饭。几个医生从她身后经过,说笑着往食堂走去。其中一个是她医学院的同级生,曾经一起上过解剖课。那人视线扫过她时没有任何停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金月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继续低头书写。
几分钟后,救护车的鸣笛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担架上是个满身酒气的壮汉,正挥舞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大骂。三个男护士都按不住他。
"镇静剂!快!"路主任喊道。
金月立刻冲上前帮忙。她本该下夜班,但病人情况危急,她默默留下来继续处理。止血、清创、缝合,她的动作又快又准,连路主任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但是由于失血过多,病人还是陷入了昏迷,发生了心跳走停,金月不停地做着心肺复苏。急诊室外,病人的家属也不消停,指责医院救治不及时,路主任和医务处在轮番解释,家属表示不理解,双方闹成一锅粥。
金月的心肺复苏成功了,输上血,病人的情况趋向稳定。等所有处置完成,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三点。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值班到现在,已经快20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金医生?金医......"
世界突然倾斜。金月感觉有人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但那个声音越来越远。最后的意识里,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着葡萄糖的气味。
再醒来时,值班室苍白的灯光刺得她眯起眼。手背上扎着静脉针,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和一包饼干。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小护士正在记录生命体征。
"您醒啦?"小护士露出高兴的笑容,"应该是低血糖,查了指尖血,才4.6.我给你输上了葡萄糖。路主任说让您好好休息。"
苏雯调整了一下滴速,"您太辛苦了,明明可以交班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金月望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液体,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苏雯扶着金月回到99宾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狭窄的走廊里,灯光忽明忽暗,金月掏出房卡,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你就住这儿?”苏雯环顾四周,眉头微微皱起。宾馆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桌上堆着几盒没吃完的外卖和几瓶矿泉水。
“嗯。”金月轻声应着,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苏雯眨了眨眼,又问:“你的家人……不在这座城市?”
金月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垂着头摇了摇头。
她不想提那件事——不想提父亲暴怒的脸,不想提摔碎的茶杯,不想提自己被赶出家门时,连一件像样的行李都没能带走。
苏雯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这座城市举目无亲,眼神顿时柔软下来。
“那你好好休息,周末我再来看你。”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心疼。
金月低声道谢:“麻烦你了。”
苏雯走后,金月躺在床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敲门声,拖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去开门。
门外,苏雯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保鲜袋,笑容灿烂。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她一边说一边挤进门,把袋子放在桌上,利落地打开保鲜盒。
红烧肉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金月的胃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你住宾馆,没法做饭,外卖都吃腻了吧?”苏雯笑着,把筷子递给她,“尝尝,这是我爸爸做的,红烧肉、百叶包、软炸里脊……哦,还有这个——”
她拿出一个小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是几块金黄的芒果班戟。
金月一怔,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
——芒果班戟。
以前她也爱做这个,带给林雨晴吃。
她低头,掩饰住一瞬间的失神,接过筷子,默默地扒了一口米饭,夹了一块红烧肉。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酱汁颜色红亮,浓油赤酱。
金月夹起第二块红烧肉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酱汁滴落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油光。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吃到家常菜——自从被父亲赶出家门后,她的每一餐不是医院食堂就是外卖。
"慢点吃,"苏雯托着腮看她,眼角弯成月牙,"我爸要是看到有人这么捧场,肯定高兴坏了。"
金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整盒米饭扒完了。她不好意思地放慢速度,夹起一块百叶包。豆腐皮里裹着扎实的肉馅,咬下去鲜香的汁水溢满口腔。
"好吃吗?"苏雯期待地问。
金月点点头,突然觉得鼻腔发酸。她急忙低头喝汤,热气氤氲中听见苏雯继续说:"我家就住在医院后面的教职工小区,我爸退休前是医学院的教授,现在整天研究菜谱..."
汤勺"当"地碰在碗沿。金月猛地抬头:"你父亲是...?"
"苏明远,教解剖学的。"苏雯歪着头,"你认识?"
金月的筷子掉在了桌上。苏明远——当年她以金阳身份读医学院时最敬重的导师,那个总是把"医者仁心"挂在嘴边的老教授。世界突然变得很小很小。
苏雯打开芒果班戟的盒子:"尝尝看?我做了三次才成功呢。"
金黄的班戟皮薄如蝉翼,奶油裹着大块芒果粒。金月咬了一口,甜腻的奶油瞬间勾起更多回忆——她在美术馆第一次对林雨晴表白时,也给她做了芒果班戟。
"怎么样?"苏雯紧张地问。
"很...很好吃。"金月声音有些哽咽。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金月湿润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个..."苏雯笑的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常给你带!反正我家离医院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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