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

　　假期伴随炎热到来，生活却不会随着放假停止不前。
　　“今天砍几捆？”明珠揉着肩膀疲倦地问。
　　“两三捆吧，我肩膀好像扭了，今天不太行了。”我拿着刀，斜劈倒一棵树。
　　木屑顺着刀劈地反方向飞去，掉在了我脚尖。
　　我蹲下看着这白中带绿的切片，心里有些遗憾。
　　“要是能好好长大该多好。”
　　“它们长大了，我们冬天就被冻死了。”明珠有些无奈地说。
　　“这就是生活吧。”我将木屑放进黑色裤兜里，继续走向下一棵。
　　收拾完树木，我砍了一段藤蔓，将木头绑在一起。藤蔓上流出白色的汁液，叶片黏在我的衣服上，我恍然间想起了那个梦。
　　叶片拿下来，发出撕裂的声响，我愣在原地，过了一会还是黏了上去。
　　“你要成树人了。”明珠转头看着我，手扶着一颗郁郁葱葱的树，笑着说。
　　“那你不准砍我，我要汲取养料，好好长大。”
　　“行，保你一生无忧，我死了骨灰都给你做养料。”明珠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抗起一捆木头，招招手说：“回家咯！”
　　中午的太阳将地面晒得滚烫，阿柴热得趴在地面上，懒懒散散地不想动。
　　我揉着阿柴的毛发打发时光，春天移植的葡萄已爬上木架，结出结实的绿葡萄。
　　将几捆树劈砍成短粗的柴火，一捧一捧地堆在土墙边，用瓦片盖好。我擦了擦汗，洗了个青红色的番茄。
　　撕下一小块给阿柴，阿柴嗅了嗅，毛茸茸的头耷拉向另一边。
　　几只鸡蹑手蹑脚地探过来，啄了一口便快速飞跑离去。
　　蒲扇轻轻摇，归寂的发丝扫过我的侧脸，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五色的糖纸在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像夏日的晚霞。
　　“老师奖励的。”我放在她手心，笑着说：“请你吃。”
　　“谢谢你。”归寂贴着我的脸，夏季的炎热让我们的脸黏在一起，我感受到一种鲜活的血液在流淌。
　　一种清鲜甘蔗香围绕着我，我抱起阿柴，梳理着它掉落的毛发。
　　“今天吃什么？”我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歪着头望着归寂，好奇地问:“要我帮忙吗？”
　　“你休息吧，我来，做你爱吃的。”归寂留给我一个安心的背影，太阳走进门里，将归寂的影子拉得老长。
　　蜜橘色的晚霞在橙色的天空流动，我挥了挥手，伸了个懒腰，闻着空气里的饭菜香，心里轻飘飘的，湿润的，好像有绿色的新芽在心脏里生长。
　　“番茄炒鸡蛋。”红色与黄色的触手在空气里交织，揉着我的胃。我满目期待地望着归寂，心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黄瓜汤。”绿油油地颜色装满我的视野，我坐在桌子边安静地等待下一盘菜的出现。
　　“炸猪肉。”归寂端上最后一盘菜，递给我盛好饭的碗。
　　“快吃吧！”归寂夹给我许多菜，我笑着点点头，带着阿柴走出门去。
　　屋内又响起了我不喜欢的声音，我转过身，面朝着鲜绿的菜地和泼墨的青山，看着远方飞去的小鸟，低头给阿柴加了几块肉。
　　“走吗？”收拾完一切，明珠在不远处喊着。
　　“马上来。”提起一个蓝色塑料桶，我跑到明珠身边，笑着说：“我来了。”
　　傍晚的湖面上倒映着浅粉色夕阳，水里时不时冒出几个泡泡，像是幸福的泪滴。
　　靠在枯木边，我触摸着树木的纹理，静静享受着时间的离去。
　　挥手拍死几只蚊子，我晃动水面，打碎了湖面的平静。
　　“今晚抓几只收工？”明珠蹲下撩起裤腿，抬头问道。
　　我思考了一会，决定还是下水了再说。
　　走到浅水区，岸边的绿草里时不时传来蛙叫，手电筒的光线四处游荡。
　　一只小鱼潜伏在草堆边，我将手电筒直直照着鱼的眼睛，伸手迅速抓起，丢进桶里。
　　小鱼在桶里扑腾几下，水珠顺着鱼尾溅到脸上。
　　加入几捧水，小鱼立马安静下来，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是一只鲤鱼吧。”明珠拿着手电筒照着小鱼，高兴地感叹道。
　　“对。”我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安心地说：“这下可以实现对阿柴的承诺了。”
　　幽绿的星点在湖上飞舞，萤火虫点过草丛，又飞向另一片黑暗。湖里游荡着两束巨大的白光，我和明珠在水中一次又一次地激起白色水花。
　　时不时有几只水蜘蛛被我们惊醒，水里的虫子慌乱地逃窜。我压下心里的恐慌，继续寻找小鱼的痕迹。
　　一条又一条地游进桶里，桶内浮满了黏腻的泡泡，小鱼互相挤压着呼吸的空间。
　　忽然，一阵清脆的落水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急忙转头，手电筒的灯光甩过去的一瞬间，我停止了呼吸。
　　竹叶上掉下来了一条蛇，黑色的尾巴正在水里好奇地探索，手臂粗的身体伸出水面一动不动，寒气顺着水底爬满我的全身，我丝毫不敢动弹，一时忘记了呼吸。
　　明珠盯着我的方向，也不敢吱声，生怕惊动了这恐怖的气氛。
　　我盯着蛇，蛇盯着我，空气凝固在这一刻，可时间却丝毫不做停留。
　　归寂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身后，她轻轻靠近我的耳边轻声说：“我们慢慢往后退，这里离岸边不远。”
　　闷热了空气挤压着我身体的水分，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轻轻地往后退去。
　　一步又一步，时间过得很慢，我真想让自己赶紧离开，退出这段时间，直接来到已经到家的安全时光。
　　恍惚间，我已经踩上青绿的草地，直奔不远处的大石头后躲避。心脏在撞击我身体里的一切，我急需空气，却不敢大口呼吸。
　　明珠早已躲在石头后面，看到我跑过来，惊恐地用力抱着我。
　　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我紧盯着几颗星星中间的那片黑暗，祈求时间能快点离开。
　　星河与我如此贴近，我仿佛立身与高空当中，身边只有纯净的黑暗。
　　再次低头，我已经到了家门口的栅栏边。明珠在身旁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撑着自己的双腿。
　　“好险好险。”明珠甩了甩汗湿的头发，认真地说：“下次我们要带把锄头去，这样子安全。”
　　看着我愣神的样子，明珠拍了拍我的脊背，担心地问：“你没事吧？别吓傻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劫后余生地笑了笑。
　　阿柴从黑暗里冒出来，眼睛在黑暗里发出幽绿色的光，如同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舞。
　　阿柴跑到我身边，轻轻蹭了蹭我的腿。
　　我蹲下揉着阿柴毛茸茸的脑袋，灰黑色的毛发在月光下闪烁着白光。
　　明珠走到身边，抱起阿柴，放在怀里，笑着说：“阿柴，这次差点下血本了，你一定要乖乖吃饭知道吗？”
　　阿柴在明珠怀里打了个滚，喵叫了几声表示同意。
　　推开竹栅栏，拉开门口的白炽灯，蚊虫很快就围了上去。
　　昏暗是光线里，两人一猫蹲坐在家门口，手里掐着几条小鱼，淡淡地聊着天，屋内时不时传来呼噜声，突兀地闯入这片安宁。
　　“阿柴等一下，现在不能吃。”我推开阿柴凑进的身体，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劝道。
　　歪着头，闪烁着泪花，阿柴坐在地面上，尾巴盖着自己的脚，悲伤地喵叫着。
　　“明天吧。”我朝阿柴笑了笑:“明天就让你吃。”手上的鱼腥味让人幸福又想逃离。
　　处理好一切，明珠提起桶，笑着站起身:“回家睡觉了，困死了。”
　　我打着灯，笑着说:“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目送明珠离去，我看着门口的月亮，心里染上白茫茫的雾气。
　　月亮走过大地，敲响我的心门，我让开步，放月亮进来。
　　温和的光芒点过我的身体，我心里的郁结却无法解开。
　　“你说，怎么办呢？”我瘫坐在黑暗的地上，手里紧紧握着几张纸币，撑着脑袋看着高悬的月亮。
　　就像是踩入陷阱的野兔，一旦被困住，便动弹不得。若想挣扎，便是血淋淋的残酷。一旦逃离，便是渴望已久的自由。
　　“想做就去做吧，没有更差的结果了。”归寂走到我身边，撑着手蹲坐下来，我双眼朦胧地看着她，咬着嘴唇思考着下一步路。
　　黑暗包裹着我们，这里又是梦。
　　绿色的藤蔓缓缓靠近，环绕着我们两个，它们不断变幻重建，最后形成了一个半包着的帐篷，不远处还停留着一架绿色的秋千。
　　“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那就造出新选择。”归寂抱住了我，轻声说:“虽然累，但是我们必须要走下去。”
　　我们，必须走出去，风风光光地回到这里。
　　两天后的某个清晨，我整理好重要的东西，装在了塑料袋里。
　　一层又一层，如同当年妈妈包住的一样。
　　拿起锄头挖出一个土坑，我轻轻地把袋子放在土坑中央。
　　一把土推入坑里，我用力踩了几脚，把树叶盖在了土坑上。
　　那些珍重的东西，埋在了门口的银杏树下。
　　看着阿柴吃完最后一口鱼，我将阿柴的碗洗干净，放在了房间里。
　　抱起阿柴，我理了理身上黑色的短袖，拉开栅栏门，回头望了几眼，我离开了这间土房子，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夏天。
　　走在河岸边，水流很小，悄悄地向东流去。
　　环视着周围，我要将一切都记在脑海里。
　　明珠在她家附近锄地，汗珠一滴滴顺着她皱眉的侧脸滑落，晶莹的汗珠在地面炸出水花。
　　我有些忐忑地走过去，仿佛脚底有千斤重，仿佛有风伸出触角，死死地拽着我，让我迟迟不敢靠近。
　　直到站在明珠面前，我却迟迟没有说话。
　　仿佛失去了语言系统，我成为了失语者。
　　明珠奇怪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奇怪地说:“也没有发烧啊？”
　　“怎么了？这么大阵仗，还背了个包。”明珠放下锄头，擦了擦汗，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钱了。”我低着头轻声说，声音就像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微弱无声。
　　又是奇怪的沉默气氛，无力与痛苦紧紧勒住我的脖子，我停止了呼吸。
　　“我想出去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下。”扣着手指，我抬眼看了一眼明珠，乌黑的头发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我连忙低下了头。
　　奇怪的沉默里，明珠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注意安全。”
　　明珠仿佛读懂了空气，笑着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坏事呢。”
　　过了一会，明珠晃了晃锄头，轻声地问：“会回来的吧？”
　　风轻轻地吹着热气。
　　“一定会的！我不骗你！”我猛然抬起头，直视着明珠泪朦朦的眼睛。
　　明珠释怀地笑了笑，伸了一个懒腰，手笔直地冲上天。
　　“想不到你这么勇敢。”明珠笑起来，乐呵呵地说：“我支持你，你长大了。”
　　“谢谢你。”我淡淡地笑了笑，抱紧了怀里的阿柴，有些犹豫。
　　“我怕阿柴和我一起不习惯，所以……”
　　“没问题！阿柴肯定也想试试和我一起生活一阵子。”明珠搓了搓手上的泥，立马回答。
　　“好。”
　　又是沉默，可这次沉默却是想拉长时间，似乎谁也没办法说出再见。
　　“那……我先走了。”我把阿柴轻轻放在明珠怀里，阿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以为我早就学会了告别，没想到还是一窍不通。
　　我以为学会了直视别人的眼睛，果然还是做不到。
　　“再见。”我抱了抱明珠，亲了一口阿柴的小脑瓜。
　　“再见。”明珠转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阿柴平时总是要把我亲它的地方舔干净，今天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下一秒我就要消失不见。
　　我无法忍受泪眼朦胧的眼睛，更无法直视她们眼中无法告别的自己。
　　倒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我立马转头疯狂跑去。身后直勾勾的视线仿佛能将我的心脏灼烧殆尽，我的脑海全是一人一猫远望的身影，像蓝色的丝线，笔直地拉扯着我的心脏。
　　直到跑到树林转角，我才低下头喘了几口气。
　　归寂拿出纸巾，轻轻擦了擦我蓝色的眼泪，拍着我的背轻声说:“没事的，我们还会回来的。”
　　偷偷回头望了一眼，视线里已经没有她们的身影，我的心挂在了不远处的鲜红石榴花上。
　　我想，不久后我将再次踏上这片绿色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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