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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便利店玻璃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清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苏阳半扶半抱着林溪,推开了门。店内明亮的白色灯光混合着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关东煮和烤肠的混合气味。
“苏阳?这么早……”收银台后,一个围着深蓝色围裙、面相和善但带着点精明气的中年女人抬起头,正是老板娘。她看到苏阳搀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惊惶、嘴角带着明显伤疤的女孩进来,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讶。
“王姨,”苏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努力维持着平稳,“这是我同学林溪。她……有点不舒服,能让她在休息室待一会儿吗?就一会儿,安静点。”她的语气带着恳求,眼神却坚定地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的目光在林溪苍白憔悴的脸上和嘴角那道刺目的伤疤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苏阳那明显带着保护姿态和紧张的神情。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去吧去吧,后面休息室。小声点,别吵。”老板娘挥了挥手,没再多问,低下头继续整理收银机里的零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这份不问缘由的默许,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善意。
“谢谢王姨!”苏阳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带着感激。
她小心地扶着依旧有些虚脱、脚步不稳的林溪,穿过一排排整齐的货架,走向店后写着“员工通道”的小门。推开小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堆放着一些纸箱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纸箱和清洁剂的味道。走廊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门。
苏阳推开门。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大概只有三四平米。一张简陋的折叠小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一张掉漆的小桌子,一把塑料椅子,墙角堆着一些清洁用具和杂物。唯一的窗户很高很小,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天光。空气有些沉闷,带着灰尘的味道。这就是便利店的员工休息室。
简陋,甚至有些破旧,却在此刻,成为了林溪眼中最安全、最温暖的避风港。
“来,坐下。”苏阳扶着林溪,让她坐在那张折叠小床上。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苏阳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林溪把沉重的书包卸下来,放在墙角的塑料椅子上。
林溪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她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嘴角那道带着血丝的暗红痂痕暴露在休息室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屈辱和痛苦。泪水似乎已经流干了,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惊惶。
苏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站起身,快步走到休息室角落一个老旧的单开门小冰箱前,拉开冰箱门。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罐廉价饮料。她拿出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拧开瓶盖。
“喝点水。”苏阳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把水瓶递到林溪手边。
林溪没有立刻接。她只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布满血丝、空洞而疲惫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苏阳。
苏阳也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清晨街头的冰冷怒火,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心痛、无措,和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温柔。她蹲在林溪面前,仰着头,视线与林溪平齐,没有一丝居高临下,只有全然的陪伴和关切。
“别怕,林溪。”苏阳再次重复着这句简单却无比重要的话,声音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沉稳,“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在这儿。”她将水瓶又往前递了递,眼神带着无声的鼓励。
林溪的目光落在苏阳握着水瓶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带着薄茧,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这双手搬过沉重的饮料箱,整理过高高的货架,此刻却如此稳定而温柔地握着一瓶普通的矿泉水,递到她的面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再次涌上林溪的喉咙。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冰凉。她接过了那瓶水。冰凉的塑料瓶身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微凉的水流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也稍稍冲淡了口腔里残留的血腥味。
苏阳就这样安静地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喝水,没有说话。狭小的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林溪细微的吞咽声和窗外远处模糊的车流声。时间仿佛在这一方小小的、简陋的空间里,被按下了慢放键。空气中弥漫着沉默,但这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守护的安宁。
林溪喝了几口水,感觉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放下水瓶,依旧低着头。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再次沉沉地压了下来。一夜未眠的困倦,加上清晨那场巨大的情绪崩溃,让她的精神彻底透支。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坠,意识开始模糊。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了一下。
苏阳立刻察觉到了。她站起身,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扶着林溪的肩膀,让她慢慢地、小心地躺倒在折叠小床上。那张小床很硬,床单也粗糙,但此刻对林溪而言,却像一片柔软的云朵。
“睡一会儿。”苏阳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抚力量,“什么都别想。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她拉过旁边椅子上搭着的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林溪身上。毯子带着淡淡的洗涤剂味道,并不柔软,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
林溪躺在狭窄的小床上,身体蜷缩着,像回到母体的婴儿。帽檐的阴影依旧遮着她的眼睛,嘴角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绷的神经在苏阳那令人心安的话语和这简陋却安全的环境里,终于一点点、彻底地松弛下来。
浓重的疲惫如同温柔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她残存的意识。在坠入无梦的黑暗深渊之前,她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是苏阳依旧蹲在床边,静静守候的身影,和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阳光、汗水、以及淡淡洗涤剂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苏阳看着林溪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惊惶在睡梦中似乎稍稍舒缓了一些。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林溪嘴角那道刺目的伤疤上,眼神复杂而沉重。
她轻轻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疲惫不堪的人。她走到那张掉漆的小桌子旁,在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没有离开,也没有看书或做别的,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床上蜷缩的身影,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哨兵。
狭小的休息室里,光线昏暗。只有高窗外透进来的模糊天光,和门外隐约传来的便利店前台的轻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洗涤剂、还有一丝林溪身上残留的、冰冷的恐惧气息。
苏阳坐在阴影里,身体挺得笔直。那张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凝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老板娘王姨探进头来,看到坐在椅子上守着的苏阳,和床上似乎睡着的林溪,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口型对苏阳说:“要开工了。”
苏阳点了点头,同样用口型无声地回应:“知道了,王姨,谢谢。”
老板娘轻轻关上了门。
苏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再次看向床上沉睡的林溪,眼神里的凝重中,多了一丝决然。她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她还有工作要做。但她知道,这个小小的、简陋的避风港,和这短暂的沉睡,对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孩来说,是多么重要。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腰,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帮林溪掖了掖毯子的边角,确保她不会着凉。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她再次坐回那张塑料椅子上,挺直了背脊。她没有再看林溪,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积蓄力量。她需要守在这里,直到林溪醒来。她需要确保,当林溪从这片短暂的安宁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安全的港湾,和守护在她身边的人。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清晰起来,新的一天已经彻底展开。但在便利店的这个小角落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少女沉睡中细微的呼吸声,和另一个少女在昏暗光影中,如同雕塑般沉默而坚定的守护。阳光艰难地透过高窗那点狭窄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极其微弱的光斑,如同黑暗中倔强燃烧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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