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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三月的风裹着潮湿的暖意,漫过图书馆后墙时,把攀在砖缝里的紫藤架吹得簌簌发抖。紫褐色的藤蔓像条睡醒的蛇,鳞片般的老皮上冒出嫩得能掐出水的芽尖,裹着层细密的绒毛,蹭在指尖时像触到婴儿的胎发,软得人心头发颤。苏晚蹲在架下数花苞,指尖拂过垂落的紫红色花穗,那触感介于天鹅绒与绸缎之间,轻轻一碰,穗子就晃悠起来,像触碰着一串沉睡的梦,每片花瓣都蜷着春的私语,怕惊扰了它们的酣眠。
阳光透过新发的嫩叶筛下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有片紫藤叶卷着边儿,像只攥紧的小拳头,苏晚用指甲轻轻把它捋平,叶背的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从叶柄到叶尖,蜿蜒曲折,像她写给林深的信,绕了无数温柔的弯。去年深秋藏在枝桠间的银杏叶标本不知被谁碰掉了,枯黄的叶片上还留着林深用铅笔写的小字:“等紫藤开花时,我们的图书馆就该见面了。”
“苏晚!快来看!” 周萌举着相机从回廊跑过来,帆布包上的银杏挂坠叮当作响,镜头里的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晃,花穗垂下来像串没敲响的紫色铃铛,“你看这光影,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花穗上打了好多小光斑,像撒了把碎钻!等全开了肯定更好看,到时候我们来拍毕业照,就站在这架下,你穿去年那件米白色毛衣,我穿红裙子,肯定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她调整焦距时,相机背带滑下来,露出里面贴着的照片 —— 是去年初雪时拍的,苏晚裹着林深寄的羊毛毯,周萌举着糖葫芦凑在她耳边笑,背景里的银杏道白茫茫一片,像铺了层糖霜。“你看你那时候脸红的,” 周萌戳着照片里苏晚的脸颊,“林深刚寄来毛毯你就裹上了,吃饭都舍不得摘,说‘闻着像他身上的味道’,现在想想真是没出息。”
苏晚正要反驳,周萌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信封,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毛,上面盖着南方沿海城市的邮戳,邮票是片贝壳图案。“你的建筑师又来信了!” 周萌晃着信封跑过来,阳光照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这次厚得像本书,我猜里面肯定有好东西,说不定是完工邀请函!”
信封被苏晚扯得 “哗啦啦” 响,信纸像群受惊的蝴蝶飞出来,最上面是张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图书馆已经有了雏形,白墙灰瓦嵌在青山碧海间,像块被海水洗过的和田玉,温润得发亮。门口的歪脖子树抽出了新绿,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得像团跳动的火苗 —— 是当地的习俗,晓棠在信里提过,说工人上梁时挂红布,能保平安顺遂。树下站着穿白衬衫的林深,袖子挽到小臂,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线条随着抬手的动作绷紧,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比身后的春阳还要亮。
“他说下个月就能完工了!” 周萌抢过信纸,手指在 “完工” 两个字上点得咚咚响,“还说要请我们去当第一批读者,管吃管住,每天带我们去看海!你看你看,他还画了个路线图,从图书馆到海边用虚线标着,写‘散步刚好能消化晚饭后的桂花糕’,连这个都想到了,比你还细心!”
苏晚的手指抚过照片里林深的笑脸,指腹蹭过他眼角的细纹 —— 那是熬了无数个夜晚画图纸刻下的,像时光用刻刀轻轻划下的勋章,每一道都藏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她记得去年冬天视频时,他眼周的青黑重得像被墨染过,却笑着说 “等图书馆亮灯那天,这些黑眼圈就都值得了”。信里他写:“今天给门窗刷漆,选了你喜欢的米白色,不是那种惨白,是加了点奶茶色的,阳光照在上面时,像你去年穿的那件毛衣,暖乎乎的。油漆工说我太挑剔,刷了三遍才点头,可他们不知道,我是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哪怕是道藏在窗缝里的漆线。”
信纸间还夹着片干枯的紫藤花,是去年深秋他在工地附近捡的,花瓣边缘有点发卷,像被海风吻过的痕迹。背面用铅笔写着:“去年路过这片紫藤架,想起你说喜欢紫色,就摘了片夹在图纸里,等你看到时,我们的春天就来了。” 苏晚把花瓣贴在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混着信纸的油墨味,像他站在面前,白衬衫上沾着紫藤花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他的样子。那天也是三月,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左袖口沾着点石膏粉,是雨后天空的颜色;眉骨上有颗小小的痣,像没擦掉的墨点;递《雪国》给她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铅笔的木质香。他说 “这本书的译者序写得特别好”,声音清冽得像山涧水,却在她抬头时耳尖发红,像被春阳晒透的苹果。原来所有的遇见都不是偶然,像颗种子落在心田,经过春秋冬夏的浇灌,终于要开出花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瞬间,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我们什么时候去?” 周萌抱着她的胳膊晃,像只撒欢的小狗,马尾辫扫过苏晚的脸颊,“我要去看那个会流水的屋顶,林深说下雨时像挂了道水晶帘子,阳光照过来能看见彩虹!还要去吃晓棠说的海鲜面,加两个溏心荷包蛋的那种,她说林深每次去都要多加醋,说‘酸的醒神,适合画图’。”
苏晚把照片夹进《雪国》,书里已经夹满了他们的回忆 —— 银杏叶标本边缘被虫蛀了个小缺口,他说 “像只弯着腰的小月亮”;樱花花瓣压得平平整整,还带着淡淡的粉,是去年他在樱花树下捡的,说 “落在你发间时最好看”;海螺壳里藏着她偷偷录的雨声,他回信说 “像你在我耳边说话,软乎乎的”;还有无数张往返的车票根,时间和车次都用红笔标好了,像串珍珠,串起了所有跨越山海的思念。“到时候我们住海边的民宿,” 她摸着书脊上的凹痕,声音轻得像梦呓,“要带阳台的那种,早上看日出把被子晒暖,晚上听海浪
打礁石,中午就窝在图书馆的藤椅上看书,什么都不用做,就浪费时间。”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是林深特意设的海浪声,“哗啦啦” 的,像有潮水在耳边漫涨。屏幕上跳着个陌生的区号,归属地是林深所在的城市,数字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像谁撒了把碎钻。苏晚接起电话时,指尖的紫藤花香还没散尽,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那边传来个爽朗的女声,带着海风的咸涩:“请问是苏晚吗?我是林深的同事晓棠,就在工地上负责资料整理的那个,他跟你提起过吧?上次寄海螺时,我还帮他贴了邮票呢。”
“嗯,我是苏晚,” 苏晚的声音有点发紧,紫藤花的甜香忽然变得有些呛人,“请问有什么事吗?林深他……”
“是这样,” 晓棠的声音忽然沉了沉,像被海风揉皱的纸,“林深他今天下午在工地摔了下,现在在医院……”
后面的话苏晚没听清,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刺得她太阳穴生疼。手里的信纸飘落在紫藤架下,被风卷着翻卷,像只受伤的蝶,挣扎着想要起飞,却总也飞不高。有片花瓣粘在信纸上 “完工” 那两个字上,红得像滴没擦干的血。周萌慌忙扶住她发软的胳膊,相机 “啪” 地掉在地上,镜头盖弹开了,露出里面紫藤花的虚影,像团模糊的紫雾。“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深他…… 他受伤了。” 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周萌的手背上,滚烫的,“晓棠说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
“别慌别慌,” 周萌抢过电话,对着听筒大声说,“喂?晓棠姐是吧?他伤得重不重?有没有伤到骨头?现在清醒着吗?” 她一边听一边点头,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挂了电话后连忙拍着苏晚的背,“没事的没事的,晓棠说就是从脚手架上滑下来崴了脚,没伤到骨头,医生说休养两周就好了。她还说林深就是想逞强赶工期,非要自己爬上去检查木梁,没注意脚下的积雪 —— 你敢信吗?南方居然还飘雪了!他踩在冰上滑了下,幸亏下面有安全网接着,就是脚踝肿得像馒头,现在正跟医生犟呢,说‘这点小伤算什么’,真是个傻小子!”
苏晚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想象着他瘸着脚在医院挂号的样子,疼得皱眉却没人递水;护士来换药时他还在看图纸,说 “耽误一天,图书馆就晚一天和苏晚见面”;晚上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却非要跟晓棠说 “别告诉苏晚,让她担心”。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密密麻麻的,连呼吸都带着抽痛,眼眶一热,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雪国》的封面上,晕开个小小的水痕,像片融化的雪花。
“我要去找他,” 她忽然站起来,膝盖磕在紫藤架的砖台上,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里的坚定却像块烧红的铁,不容置疑,“我现在就买票,最早的一班火车,不管是哪趟,能到就行。”
“现在?” 周萌吓了一跳,拉住她的胳膊,“可是你下周还有期中考试啊,古代文学史,你不是说最难啃吗?挂科了要重修的!”
“考试可以补考,” 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像头认死理的小牛,“他一个人在那里,身边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不放心。晓棠再细心,也不如我在他身边踏实。” 她想起去年冬天他感冒,在视频里裹着被子咳嗽,说 “没事喝点热水就好”,结果烧到 39 度都没人发现;想起他怕疼,上次被蚊子咬了个包都要哼哼半天,现在崴了脚,肯定疼得睡不着,却还要嘴硬说 “没事”。越想越心疼,眼泪掉得更凶了,像断了线的珍珠。
周萌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拦不住你。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身份证,上次你说放我抽屉里了。” 她转身往宿舍跑,帆布包上的银杏挂坠叮当作响,“对了!把你外婆的药膏带上!就是那个黑乎乎的,治跌打损伤特别灵的,上次我扭了脚,擦了两天就好了!”
苏晚回到宿舍时,周萌已经把她的背包摊在床上,正往里面塞厚外套。“海边晚上凉,” 周萌把件米白色毛衣叠得整整齐齐,“这件带着,是林深说像阳光的那件,给他看看你还留着。” 她又往包里塞了包桂花糕,是苏晚妈妈上周寄来的,“晓棠说他总念叨这个,工地上的点心太甜,不合他胃口。这个是低糖的,正好给他当零食。”
苏晚蹲在柜子前翻药膏,铁皮盒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铜色,是外婆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打开盒盖,一股艾草混着生姜的味道涌出来,黑乎乎的膏体上还留着上次用的指印。“这个要记得加热了再擦,” 苏晚一边往包里塞,一边念叨,“用热水袋捂热了,顺时针揉,他肯定嫌麻烦,我得盯着他擦。”
周萌忽然抱住她,下巴磕在她肩上:“路上小心点,到了给我发消息。要是林深敢说你耽误学习,你就告诉我,我打电话骂他!”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等你回来,紫藤花应该就全开了,我们再拍合照,到时候让他也站进来,三个人一起,像全家福一样。”
去火车站的路上,紫藤花的香气一路跟着,甜得有点发腻,像化不开的思念。苏晚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樱花树,粉白的花瓣落在铁轨上,像谁撒了把碎糖。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林深在电话里说 “等樱花开了,我就带你去看海”,当时以为是随口的承诺,没想到真的要奔赴了。车经过图书馆时,她看见紫藤架下有对情侣在拍照,女生穿着米白色毛衣,男生举着相机,像极了她和林深,忽然就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火车站的广播在头顶响着,播报着晚点信息,人群像流动的河。苏晚排在售票窗口前,指尖攥着《雪国》,书角被捏得发皱。前面的老奶奶在买去南方的票,说 “去看孙子,他在海边盖房子”,苏晚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被春阳晒透了。轮到她时,售票员问 “要最快的吗?无座,要坐二十多个小时”,她点头时,声音都在发颤:“要,只要能到。”
火车票捏在手里,边角有点扎人,上面的车次像串密码,连接着她和他的城市。苏晚靠在候车室的柱子上,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时间,忽然觉得这段旅程像场盛大的奔赴 —— 跨越千山万水,穿越白昼黑夜,只为一个人。口袋里的药膏盒硌着腰,像外婆在说 “去吧,好孩子,去见你心心念念的人”。
火车启动时,夕阳把车窗染成了橘红色,像杯加了蜂蜜的橙汁。苏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倒退的站台,周萌的身影越来越小,像颗跳动的小红点。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雪国》,那里面夹着的紫藤花瓣轻轻颤动,像在为她加油。
夜色渐浓,火车在黑暗中前行,像条游向光明的鱼。车厢里的灯忽明忽暗,邻座的阿姨在给孩子讲故事,说 “大海里有会唱歌的海螺,能把思念带给远方的人”。苏晚拿出林深的照片,借着手机光看他的笑脸,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忽然就不怕了。
她想起信里他说:“图书馆的最后一块砖,要等你来一起砌。”
她想起他画的藤椅,注着 “坐高 45cm,适合晚晚的小腿”。
她想起他手腕上的疤,说 “是我们的图书馆给我的勋章”。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是晓棠发来的照片。林深坐在病床上,腿上盖着条蓝白条纹的被子,脚踝肿得老高,却举着张图纸在笑,旁边放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果皮削得歪歪扭扭。照片下面写着:“他说要等你来了再吃晚饭,说‘苏晚做的肯定比医院的好吃’,真是个傲娇鬼。”
苏晚看着照片笑出了声,眼泪却掉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他的笑脸。她给晓棠回消息:“告诉他,我带了桂花糕,还有外婆的药膏,很快就到。”
火车在黑夜里奔驰,窗外的星星像撒了把碎钻,铁轨的 “哐当” 声像心跳,规律而坚定。苏晚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里,有片紫藤花瓣正从《雪国》里飘出来,落在手机屏幕上,像个温柔的句号,又像个崭新的开始。
她知道,等天亮时,火车会穿过隧道,会越过河流,会把她带到有海的城市。那里有等着她的人,有快要完工的图书馆,有吹着紫藤花香的海风,所有的等待和奔赴,终将在晨光里,开出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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