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带刀

　　南璟被越珺严肃的口吻吓到，当即老老实实从进入长安城讲起，一直交代到昨天同齐百灵交谈。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越珺面无表情的脸，下意识说起齐百灵的好话，什么三字堂帮了她云云，又说起许无度，这人虽然是个扫把星，但也误打误撞帮她拿到了可以收入内府的灵泉。

　　越珺不说话，没让南璟继续解释下去，挥挥手把她赶走了。

　　南璟如蒙大赦走出房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有问题越珺一定会同她说，心大地准备去隔壁找连飞云问问她今天擂台的战况。

　　越珺确实没能找出问题。三字堂被列入五大门派不过百来年，在此之前一直是不入流的小门派，或者直接叫他们丐帮比较合适。

　　五胡鬼乱世后，流窜的无家可归之人增加，三字堂才慢慢壮大起来。若是算上那些没有修为的乞儿，甚至比长清门和业流寺的弟子加起来还多。

　　雨华宫一直和三字堂关系不错，不如说，三字堂和绝大多数门派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他们奉行“情、义、胆”三字，分堂遍布大唐。情字堂多出体修，修三字身法，不拘百家兵器，堂主更是担任掌门，传言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义字堂管理乞儿，维护市井秩序；胆字堂收集消息、贩卖消息。没人会得罪这样的情报源，甚至有人说他们和官府关系密切，毕竟以白身在鱼龙混杂的长安扎根又怎是一般人。

　　齐百灵作为情字堂大弟子，为人低调，并不如长清门李道晦那样出名，却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情字堂堂主，也就是三字堂掌门。

　　她知道的东西一定比所有人都多。李道晦想到这里忍不住皱眉，越是这样，她越不能理解齐百灵最初无缘由对南璟的亲近，可无论如何，她都从对方的言行中挑不出错处来。

　　实话实说，若是三字堂敢力保许无度，那这人哪怕是半人半鬼之身，也不无可信。

　　可抛开天生痴傻的人恢复神智的概率有多小，许无度那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才是最惊人的。尽管齐百灵对此解释，许无度的先天不足是无法对外界作出反应，但能够自主地思考，这样的修为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来。

　　他身有异，出手狠戾，又在南璟下山后紧紧跟随。一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从小南天境到门派大比，这人都如影随形，很难不让人怀疑。

　　越珺心头情绪翻涌，一面觉得三字堂可疑，一面又想起应婤在院中同她说的话。于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翌日，门派大比第二轮开始。这次令桃提前将规则告诉南璟，一对一比拼，生死不论，直到角逐出首位。

　　相较于昨日广场上摩肩接踵的盛况，今日人少了许多，这次南璟很轻易找到了那些熟面孔。

　　连飞云、姬小怜和绿玉柳呈三足鼎立之姿面对面站着。人群拥挤，她不知不觉就离这三人近了些，三人交谈的内容也不可避免地飘进她耳中。

　　“你来做什么？”连飞云语带不耐，南璟倒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不客气的方式讲话。

　　绿玉柳依然披散着头发，衣服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为什么不能来？”

　　连飞云深呼吸：“我不想听你废话。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

　　姬小怜抱臂站在一旁看戏，背对着南璟看不见表情，但三人间透露着一种外人难以插足的熟稔，像是认识多年似的。

　　奇怪，连飞云和绿玉柳出身长安，又都是官宦之子，有所交集很正常，可渭南城的姬小怜又是怎么同二人牵扯上关系的？

　　还不等南璟捋清楚三人的关系，绿玉柳突然笑眯眯地朝她这边看来，吓得南璟以为自己偷听被抓包了，结果听到那人说：“齐施主，好久不见。”

　　齐百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南璟身边，闻言温和寒暄：“能智大师最近可还好？”

　　“舅舅一切都好。”出乎南璟预料的是，绿玉柳根本不回避自己的身世：“倒是听说六爷很少在三字堂露面了，真是后悔那日没能在长安郊外见上他一面啊。”

　　对方一开口就是来者不善，齐百灵表情却依然如常：“师父年事已高，杂事由我等弟子代劳即可。”

　　二人相视一笑，如果忽略底下的暗潮汹涌，看起来倒真是祥和。

　　绿玉柳眼睛一转，这回是真的看向南璟：“想必这位就是雨华宫宫主亲传了吧？在下业流寺绿玉柳。”

　　看来这人是真的喜欢挑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引火上身的南璟迎着众人的目光尴尬一笑，她还以为没人注意到她呢。

　　“雨华宫南璟。”南璟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下意识用手松了松衣领。

　　眼看绿玉柳嘴巴半张又要说点什么，齐百灵伸手挽住南璟胳膊，先一步开口了：“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三位闲聊了。”

　　“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这句话像是踩中了连飞云的雷区，不过她向来和齐百灵不对付，气气地转身走了，姬小怜连忙跟上她。

　　“她性格还是这样急躁。”绿玉柳感慨道，齐百灵像是没听到似的，拉着南璟也走了。

　　走出一定距离后，她有些抱歉地对南璟说：“让你见笑了。平日在长安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容易生些这般的小龃龉。”

　　南璟闻言摇了摇头，只是暗自决定下次还是离长安这群人远一些，免得被殃及池鱼：“姐姐找我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齐百灵淡淡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说完不等南璟反应，她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事物，是一块上好的砥石和一卷有着“越罗蜀锦金粟尺”[1]之名的越布刀绢。

　　“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齐百灵轻声道：“感谢你上次对无度的照顾，收下吧。”

　　盒子里装的若是什么奇珍异宝，南璟必然是要拒绝的。可诚然如齐百灵所说，哪怕越布昂贵稀有，对于修士来说也不过是凡物。

　　雨华宫用刀人尽皆知，这份礼物如同冬日里的一碗温酒般恰到好处，又不至于使人感到负担，南璟甚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心下为齐百灵的细心感动，最后还是收下了。

　　广场上响起熟悉的锣响，昨日剩下的二十九人齐聚在仙鹤前，一人抽了一签。

　　两两交手，参赛的却是单数，所以肯定有一人轮空。南璟看着手中的空签，缓缓瞪大了双眼，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运了？

　　众人纷纷亮出手中的签数，除了姬小怜和绿玉柳撞在了一起，南璟认识的人都分散在了散修之中。

　　姬小怜看了看手中的签，又看了眼绿玉柳盈盈的笑脸，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与此同时，一名修士在看到和许无度一样的签后，突然陷入了崩溃。

　　“我不要和这个疯子打！”他狠狠把签丢在地上，大叫着跑离了广场。就在他脚踏出广场的那一刹，身上飞起一道流光飘回长清门长老手中。

　　那人怔怔地站在场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听到长老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刘河，淘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所有人都看向许无度，就连南璟也好奇地看过去。她没有遗漏掉场上另外三人脸上的后怕，恐怕这些人都是昨天西南擂台的人。

　　就算被无数目光注视，许无度也只是木木地站在原地，仍旧是那副不为外界所动的模样。南璟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眼下不由得怀疑这人是否真的恢复了神智。

　　这点小插曲很快过去，长老再次抬手。南璟感觉手上一热，下一刻和许无度一起被送至了广场外。她低头一看，昨天的那个圆圈中又多了个小圆，看来这就是通过的证明了。

　　“离开擂台算作淘汰。第二轮——开始。”话声伴随着锣响，广场再次发出嗡鸣，这次裂开了十三小块，抽中同样签的修士们被分在一起，动作快的已经开打了。

　　如李道晦，几乎是长老话音刚落便高举巨剑，重重挥向对面还没来得及掏出武器的可怜修士。

　　果不其然，李道晦没过多久也被传送至南璟身旁，雪白的道袍整洁如新，手握巨剑沉稳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当然，场上也有动作慢的，如姬小怜和绿玉柳。

　　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绿玉柳先开口了，感慨道：“你的运气还是这样差。”

　　姬小怜闻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脸色沉了下来：“废话少说。”说罢，提着剑快速攻了上去。

　　绿玉柳见状，第一次在门派大比上拿出武器，用一柄冒着红色电光的金刚杵，挡下姬小怜来势汹汹的攻击。

　　长剑与金刚杵抵在一起，距离绿玉柳的脸不过半寸，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反而是姬小怜的长发无风而动，像蒲公英似的蓬飞起来，僵持下脸上竟一点点流露出痛苦之色。

　　绿玉柳艰难道：“松手吧，难道你不疼吗。”

　　姬小怜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短短几息间掌心已是一片焦黑，刺眼的霜白剑身也开始变得黯淡。最终她怒吼一声选择向后弹开，再次寻找角度发起进攻。

　　二人便这样一攻一守地打了起来。尽管剑没有真正砍在绿玉柳身上，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被剑气割出一道道血痕。先手进攻的姬小怜更加狼狈，直到手肘的皮肤全部碳化，看起来可怖至极。

　　“你用剑的手不想要了吗！”绿玉柳在躲避中厉声质问。姬小怜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长剑却因主人的痛苦而变得愈发凌厉，在空出划出一道道寒芒。

　　绿玉柳咬牙，不再只是躲避。他一只脚猛踏向地面，整个上半身拧转一百八十度，持有金刚杵的右手狠狠击向姬小怜胸口，甚至隐约传出雷鸣。

　　一时间电光大作，两人的身影淹没在骤然迸发的红光之中。离他们比较近的南璟只感觉眼前一白，模糊中看到一道身影如柳叶般飞了出去。

　　身旁的李道晦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将那枚空中的柳叶接入怀中。姬小怜胸前和两臂焦黑，已经不省人事，下一刻一道熟悉的流光从她身上飞落至绿玉柳身上。

　　长老的声音随着匆忙赶来的长清门弟子远远传来：“姬小怜，淘汰。”

　　李道晦搂着昏迷的姬小怜，沉默地注视着不远处泄尽力气半跪在地上的绿玉柳。不知怎的，南璟竟在这视线中读出一丝沉重的不忍。

　　门派大比第二轮的首战，便在姬小怜和绿玉柳双双重伤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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