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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四）
墇州，赵千群，三个月。
在送帖人的身上，刺的就是这八个字。八个字，八千两黄金。这个人，很值钱，但任何人都知道，赵千群的命值这得么多钱。
墇州赵千群，力气超群的赵千群。要杀这个人，要花的力气自然也得多上几倍。何况任何人都知道，赵千群的武功本来就很好。赵千群用的是寻常武夫间最寻常的双刀，但赵千群的这两把刀并不寻常。
「偷换日和月，颠倒风与云，双刀赵千群。」赵千群当然不可以偷换日月，也不可能颠倒风云。但整个墇州境内，谁人都知道赵千群和他的日月、风云双刀。赵千群的风云刀法很有名，几乎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有名，听说他一把刀刺破了五百个人的心脏，另一把刀斩断了五百个人的头。赵千群已经杀了一千个人，他当然是一个杀人的好手。但赵千群有名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富可敌国。赵千群拥有的财产几乎是墇州城的一半财产。一般来说，一方百姓对于一个有钱武功又好的人是不会抱有好感的，但墇州的百姓都知道赵千群是个好人，是个大大的好人，只要你有事去找赵千群，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办妥。何况，赵千群杀的人，从来来自墇州西边境外。赵千群是一个将军。
所以赵千群砍的脑袋还不够多，所以赵千群砍的脑袋还可以再多。赵千群是没有弱点的，这几乎是每一个墇州百姓的心声。赵千群不贪财，他富可敌国的钱财都是女王赏赐的，金银之于他犹如粪土；赵千群也不贪色，青年成亲后便独宠一人，至今鹣鲽情深，神仙眷侣，传为佳话；赵千群也不好权，曾经大曌最有权势的女皇许诺他无上权位，只要他肯抛下发妻与女皇从此厮守一起，但赵千群不为所动……赵千群没有一个任何会坏了他理智、支配他情感的弱点，赵千群是个不可能被击倒的人物。
墇州的百姓都爱称他一声「赵大侠」。
赵千群还有一个特点，他好客，十分的好客。赵家府邸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不关门的，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摆宴会。只要你走进赵千群的家，你就是他的客人，赵千群对客人就像对他的妻子一样好。赵千群对每一个客人都是公平的，他一定与他们拥抱、喝酒、说话、送礼。赵千群是世上最好的主人。
要杀赵千群，司马流星有一个机会，一个对杀手来说致命的机会。杀了赵千群，司马流星的任务完成了，她的身份也暴露了，杀手生涯也算完了；不杀赵千群，司马流星的任务失败了，她的身份会被暴露，杀手生涯同样完了。又一个死局。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司马流星挑的都是看上去最笨的那种，所以司马流星吃下了断肠草，所以司马流星这次杀了赵千群。
到墇州时，距离赵千群的宴会完结还有五天；在墇州时，司马流星花了五天研究赵千群的一切；所以司马流星又得等上十天才能开始她的刺杀计划。恰巧，赵千群还在墇州城内；恰巧，赵千群正在将军府中。
司马流星挑了一份适合的礼，一份不大不小的礼；她也穿了一身好衣服，这身好衣服是新的，穿在身上就特别的挺。司马流星还笑了，笑得像一个天真又纯情的孩子，那笑容真的太好看了。
司马流星只是一直走、走到宴会的场地，已经有三四拨人在等着了。然后在人群人，司马流星一眼就认出了赵千群，多么出色的一个人。
赵千群穿着一身深蓝长衫，把人影衬得更加出色。赵千群的身材不是十分高大，但你会觉得他很有气势；赵千群的外貌不是十分英俊，但你会觉得他很有气质；赵千群的存在不是十分明显，但你会觉得他很有气息。总之，在很多出色的人之中，你一眼就会认出普通的赵千群；在很多普通的人之中，你一眼就会认出出色的赵千群。
赵千群的身边总是站着他的妻子，貌美如花的妻子，跟他一样出色的妻子。身上穿了紫色的衣裳，结了妇人的发饰，腰间挂着两把刀，她就跟她的丈夫一样热情的招呼着客人。
司马流星从容的走到赵千群面前，从容的递上她的礼。司马流星的手没有在抖，她的眼睛也没有转着看，她只是对赵千群扬起好看的微笑。礼貌性的跟赵千群来了个拥抱，违心的称赞了一下赵千群家里的装潢。
赵千群当然不认得司马流星，他也不可能知道司马流星的长相。接过司马流星的礼时，赵千群只是觉得这人真生口面。但是这个年轻的女子的笑容很美，而且很真诚，很纯粹。司马流星除了她的剑，还有一样从来不离身的致命武器——她的笑容。真诚又纯粹的笑容总是很容易就能够痲痹人。所以司马流星最喜欢笑了，她一直都笑着。所以直到她的毒针刺入赵千群的皮肤，她都一直笑着。
司马流星最好最有名的当然是她的剑法，但杀人的方法从来不止一种。司马流星是一个杀手，不是一个剑客，所以她轻易的选择舍了她的剑。聪明的人总是活的久一点，而司马流星从来都是一个聪明的人。
如果赵千群不是一个将军，如果赵千群身上的伤痕不是那么多，如果赵千群不是那么习惯受伤，他一定会察觉指尖那几不可察的痛感。如果赵千群不是没有察觉到痛感，如果赵千群在毒发前寻找到解药，如果……没有如果，赵千群一定要死。
司马流星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没有杀手是不谨慎的。司马流星在晚上静静的躲在赵千群房间窗外的一棵树上，夜来了，天黑了，房间烛火灭了。司马流星无声无息的溜进赵千群的房间。
黑暗中，司马流星的眸子很亮，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闪着一种致命的光芒。《流星》早已握在司马流星的手上，它的剑刃也是亮银色的，不是那种抹了毒的幽蓝，司马流星对她的爱剑舍不得用毒。司马流星对着床上的赵千群，一剑刺出，一往无前的一剑！绝不后悔的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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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相比起司马流星的默默无闻，江湖中谈论的最多的，一定是那被尊称「医仙」的女子。江湖从来都是一个严格又松弛的地方，翻入江湖易，凌驾江湖难。一直以来，被称为「仙」的也不过三人而已。「剑仙」易玉寒、「毒仙」张梅芳、「医仙」皇甫飞花！
前两个，都差不多两百年前的人了。才五个月，皇甫飞花的成就已经被拿来跟二百年前的武林星宿并提了，哪个敢说不威风！才五个月，皇甫飞花的飞花针已经让武林人士吓破了胆，提起「飞花」二字脸容变色。
皇甫飞花出谷的第一个月，在楠州行医。楠州的百姓现在都会说，皇甫神医真是个好医生、大好人。好医生，是因为楠州治好了许多楠州人的怪病；大好人，是因为除去了为祸楠州的三恶。
皇甫飞花到达楠州城，在一间小小的青楼下脚。女子体阴，酒水性寒，多喝无益，尤其体弱，更是多病。青楼女子夜夜陪笑，杜康下肚，伤的是自己的身，容易落得一身病根。表面有多风光的青楼，女子的病就有几多。青楼，可以说是一个病患集中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男人何不疼惜女人？偏偏青楼女子，最遭女子奚落，最受男子糟塌。
琴声停歇，皇甫飞花的舞步也止了。
「姐姐有心事？」
皇甫飞花问道：「潇儿，何不继续？」
雨潇，是这间青楼里的头牌，还是个清倌儿，卖艺不卖身。葵水期间，被一个恶霸看中了，强要她陪酒，落下病根。皇甫飞花出了三针，治好了她。雨潇擅琴、皇甫飞花喜舞，两人成了知己。一时之间，高山流水、翩然起舞，如此人生，何其畅快。
「姐姐有心事。」
一个问句，一个肯定句，道尽了雨潇的好奇。
「我该走了。」逗留楠州将近一月，算算合较是时候动身了。
「姐姐要走了？」雨潇一惊，打破了平日两人间那种默契，问道：「为甚么要走？」
皇甫飞花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雨潇看着这样的皇甫飞花，随即释然：「那妹妹愿姐姐一路顺风。」是她强求了，这既似神仙又像妖女的人物本不是她们这种小庙可以容下的，偷来的相知时间已经多了。
皇甫飞花没有说话，只是又舞了起来，雨潇看着那舞姿，双手也重新跳动着，弦乐声响起，似乎离别的话未曾有过，似乎在冷冷的天气里一直没有断过。
楠州三恶幸运了半生，一生中就只曾有过一次不幸。但不幸这回事，一生中只有一次也就够了，能要你命的不幸，一生中也只会有一次。楠州三恶用尽了他们一生中的幸运，也该是时候还这一报。所以他们遇上了皇甫飞花。
楠州三恶要找的当然不是皇甫飞花，他们找的是柔弱又可人的雨潇；雨潇最近一直都在皇甫飞花的屋子中，有雨潇的地方就一定有皇甫飞花的身影。
青楼的打手保镳并不怎样，面对武功高出一截的楠州三恶，要钱不要良心的老鸨捧着心肝派人去把雨潇找来。看着那一个比一个长的不像人、一个比一个长的残忍、一个比一个笑得猥琐的楠州三恶，雨潇哭得梨花带雨。
皇甫飞花本应是个冷漠如冰的人，皇甫飞花本应是个不管俗事的人，皇甫飞花本应是个看尽世界炎凉依然不动情的人。皇甫飞花天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出手管事呢？无论多美好，皇甫飞花总归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女人重情。人生如有一知己，总是愿意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的。所以她出手了，所以她管了。
皇甫飞花的出手，总不会死人，不过人会比死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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