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往事

　　京州西郊，思瑞集团特级综合基地。

　　晨光彻底撕碎了夜色的薄纱，泼洒在巨大的银灰色赛场上，将昨夜蛰伏的钢铁巨兽彻底唤醒。椭圆形的自适应纳米合金看台如同巨钵的银边，盛满了沸腾的声浪与炫目的色彩。思瑞附属一中的蓝白校服是绝对的主色调，汹涌成一片青春的海洋。其间点缀着受邀前来的思瑞集团高管们深色的正装、地方教育系统代表略显拘谨的西服，以及家长区域兴奋的便装，如同斑斓的岛屿散落其间。空气里蒸腾着汗水的微咸、新铺设石墨烯跑道的特殊冷冽气息，还有那种节日特有的、混杂着亢奋与期待的荷尔蒙味道，被初秋微凉的晨风搅动着。

　　江小白顶着一双硕大的、堪比熊猫的黑眼圈，却像被注入了过量的兴奋剂，在前排的指挥席上窜下跳。他对着耳麦，语速快得如同高速喷射的子弹，唾沫星子几乎要隔着空气喷到旁边工作人员的脸上：“无人机群预热状态再确认！‘现实织锦’主投影塔功率校准！音响组！最后一遍声压测试！我要麦卡恩的锤子砸下去的时候，连看台底下耗子洞里的耗子都得给我震出来！”

　　他的指挥台前方，是视野极佳的特设监督席位。张穆远端坐其上，深灰色西装熨帖挺括，衬得他身形略显清瘦，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度。左胸那枚银灰色的思瑞集团纪委徽章在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他搁在轮椅扶手边缘的手指修长、稳定，只有掌心和光滑的金属接触面之间，那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湿润汗迹，泄露了这盛大喧嚣之下紧绷的神经。陈医生如同一尊融入背景的雕塑，安静地立在轮椅侧后方，目光锐利如鹰隼，无声地扫视着下方人头攒动的赛场，以及远处那些身着深黑色作战服、佩戴“红右手”臂章、如同钉子般楔在关键节点的特勤人员。

　　李划的位置在主席台侧前方，一个并不张扬却掌控着整个“创世引擎”神经末梢的控制节点。蓝白校服，鼻梁上架着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他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喧腾的赛场，沸腾的人声、跃动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的亢奋，似乎都被那层薄薄的镜片过滤、隔开。他像一个置身于风暴眼中心的观察者，指尖在加密控制面板边缘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着，频率稳定，如同精密仪器的待机震颤。只有偶尔镜片后目光的微微闪动，才泄露出神经如同上紧的发条。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实时滚动着省内受邀参赛学校的名单与代表队信息：

　　思瑞集团附属第一中学（主队）
　　领队：代理校长周正和
　　参赛项目：全项目

　　京州市第一中学
　　领队：副校长刘明
　　参赛项目：田径、游泳、球类

　　汉东省实验中学
　　领队：校长陈立军
　　参赛项目：田径、篮球、科技体育

　　思瑞集团附属实验中学
　　领队：教导主任孙国华
　　参赛项目：全项目（重点：科技体育、团队协作）

　　……

　　名单继续滚动。当“思瑞集团附属实验中学”的字样出现时，看台某个区域爆发出一阵整齐划一、带着强烈纪律性的呼喊。那片区域的学生，清一色穿着深蓝近黑的运动服，肩线和袖口镶嵌着醒目的银灰色条纹，与思瑞集团SD安保制服的配色遥相呼应。他们坐姿笔挺，不像学生，更像一支等待检阅的小型部队。领队的教导主任孙国华，身形壮硕，剃着极短的平头，面容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全场，最后在主席台方向微微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评估和隐隐的较量意味。

　　代理校长周正和正与几位地方代表寒暄，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片深蓝色的区域。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上显现。思瑞附属实验中学，集团体系内另一所顶尖学校，与附一中素来是全方位竞争的“兄弟单位”。这次运动会，是展示，更是角力场。一个亿的预算砸出来的舞台，容不得半点闪失。

　　上午九时整，尖锐的电子哨音撕裂空气。

　　男子4x100米接力预赛的枪声在中央跑道炸响。八条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射出，钉鞋踏在流淌着液态金属光泽的石墨烯跑道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哒哒”声。跑道内嵌的传感层瞬间被激活，运动员脚下的步伐、蹬地的力量、身体的倾斜角度，化作一道道跳跃的彩色数据流，实时投射在选手头顶上方的小型悬浮光屏上，精确到毫秒和牛顿。

　　“附一中！加油！附一中！必胜！”看台上，主队学生掀起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潜伏的猎豹，在第三棒弯道处骤然加速，瞬间超越了旁边身穿天蓝色运动服的京州一中选手。超越的瞬间，他的肘部有一个极其隐蔽却凶狠的向外顶撞动作，狠狠撞在京州一中选手的肋侧！

　　“呃！”京州一中的选手猝不及防，痛哼一声，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速度骤降，手中的接力棒差点脱手。

　　“哔——！”尖锐的哨声几乎同时响起。终点线附近的裁判席上，一位穿着橙色裁判服、佩戴电子记录仪的裁判迅速指向犯规区域，同时对着耳麦快速报告：“三号道，汉东实验中学第三棒队员，弯道区域，故意肘击干扰相邻道次选手！取消该队本次接力成绩！黄牌警告一次！”

　　深蓝色身影的队员——汉东实验中学的第三棒，一个剃着板寸、眼神凶狠的高个子男生——猛地停下脚步，非但没有懊悔，反而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挑衅地瞪了裁判一眼，才慢悠悠走回自己队伍的休息区。

　　这只是第一抹不和谐的杂音。

　　下午两点，炽热的阳光烘烤着赛场。篮球馆内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地板的微腥和年轻躯体蒸腾出的热气。一场关键的男子篮球小组赛正在胶着：思瑞附一中（蓝）对阵思瑞附属实验中学（深蓝）。

　　比分牌显示：67：65，附一中领先两分。比赛时间仅剩最后1分07秒。球权在深蓝的实验中学手中。

　　张穆远坐在底线裁判席上，轮椅的位置经过特别调整，视野清晰覆盖整个半场。他换上了标准的黑色裁判服，左胸的纪委徽章被暂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醒目的银色裁判哨挂在颈间。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冷静、专注，如同精密仪器扫描着场上的每一次跑位、每一次身体接触。陈医生没有进入内场，她站在球员通道口附近，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定着裁判席。

　　实验中学的控球后卫，一个动作极其敏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7号球员，在三分线外连续胯下运球，试图摆脱附一中防守队员的贴身紧逼。附一中的防守队员（江小白所在的班级体委，一个身材敦实、拼劲十足的大个子）死死卡住位置，寸步不让。

　　“嘀！”张穆远果断鸣哨，右手平举，掌心向下，指向防守队员——阻挡犯规！附一中全队累计犯规已达4次。

　　实验中学7号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站上罚球线。第一罚，空心入网。比分变成67：66。看台上深蓝方阵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第二罚。7号拍了两下球，目光扫过篮筐，又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底线裁判席上的张穆远。他深吸一口气，屈膝，举球——动作标准流畅。然而，就在篮球即将离手的刹那，他的手腕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违背投篮弧度的向内翻转！

　　篮球没有飞向篮筐，而是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凶狠的旋转和力量，直直地、高速地砸向站在底线附近、正专注记录数据的张穆远！

　　“小心！”场边附一中的替补席上响起惊叫。

　　张穆远几乎是凭着在ISD训练出的本能反应，在篮球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迫近的瞬间，上身猛地向轮椅一侧急倾！轮椅的轮子在反作用力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砰！”

　　沉重的篮球擦着他的耳廓飞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电子记分牌支架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支架剧烈摇晃，电子屏幕闪烁了几下。篮球反弹回来，落在地板上，兀自急速旋转。

　　全场死寂了一瞬。

　　“哔——哔哔哔！”张穆远急促的哨音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他迅速稳住轮椅，脸色冷峻如冰，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罚球线上的实验中学7号球员，左手在胸前做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取消比赛资格”手势——夺权犯规！

　　“你他妈故意的！”附一中的大个子球员怒吼着冲向7号。

　　“放屁！手滑了不行吗？”7号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顶上去，脸上毫无悔意，只有赤裸裸的挑衅。

　　深蓝和天蓝两边的队员瞬间涌上，推搡、怒骂、肢体冲突眼看就要爆发！场边的教练和工作人员急忙冲入场内拉架。看台上，实验中学的深蓝方阵爆发出巨大的嘘声和咒骂，附一中的学生则群情激愤，有人开始向下投掷空的矿泉水瓶。场面瞬间失控！

　　就在这片混乱升级的旋涡中心，张穆远迅速操控轮椅后退，试图远离冲突核心。他一边对着裁判专用通讯器快速报告：“篮球馆A场，实验中学7号恶意攻击裁判，引发大规模冲突！请求安保立即介入！”一边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人群。

　　混乱中，两个穿着实验中学深蓝色运动服、戴着兜帽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借助推搡人群的掩护，以极快的速度从两个不同方向，朝着被暂时隔绝在冲突边缘的张穆远包抄过来！他们的动作异常敏捷、协调，绝非普通学生！其中一人手中，一抹在炽热顶灯下反射出的、不属于体育器械的冰冷金属寒光，在张穆远眼角余光中一闪而逝！

　　杀意！冰冷、赤裸、毫无遮掩的杀意！

　　张穆远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轮椅侧面——那里本应有一支配发的非致命电击笔，却在入场安检时因运动会规定被暂时收走！轮椅后退的速度在混乱中显得如此迟缓！

　　兜帽下的两张脸狰狞扭曲，眼睛死死锁定目标，距离急速缩短——五米！三米！手持凶器的身影猛地从侧后方扑出，手臂扬起，一道森冷的锐芒直刺张穆远毫无防护的颈侧！

　　时间在死亡的迫近下被无限拉长。陈医生的厉喝、人群的惊呼、赛场的喧嚣……一切声音仿佛瞬间退潮远去。张穆远甚至能看清对方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能感受到那刃锋割裂空气带来的微弱气流。

　　就在那淬毒的刀尖即将吻上皮肤、冰冷的死亡触感已然袭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空间本身仿佛发出了一声无法被听觉捕捉的、低沉的呻吟。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违背了一切物理定律，如同从凝固的时空中直接“打印”出来一般，凭空出现在张穆远与那致命刀锋之间！

　　蓝白校服，深蓝色帆布包还斜挎在肩上，鼻梁上那副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甚至都没有丝毫晃动。

　　李划！

　　他出现的姿态并非防御，更像是某种空间坐标的自然转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突兀感。他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骤然响起！

　　那把刺向张穆远颈侧的锋利匕首，在距离李划身体尚有几厘米的虚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绝对刚性的叹息之墙！刀尖瞬间弯曲、变形！持刀者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沿着刀柄狂猛地反冲回来！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

　　“啊——！”持刀者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条右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反折，匕首脱手飞出，在空中打着旋儿，叮当一声掉落在几米外的地板上。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反冲力带得向后飞跌出去，重重砸在另一个冲过来的同伙身上，两人滚作一团。

　　时间似乎只停滞了不到半秒。

　　“不许动！ISD！” 如同炸雷般的厉喝几乎与匕首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数道深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混乱人群的缝隙、从场馆的阴影角落里闪电般扑出！动作迅猛、精准、狠辣！标准的战术擒拿动作！瞬间就将地上两个还在因剧痛和惊骇而挣扎惨叫的袭击者死死摁倒在地！冰冷的合金手铐“咔哒”一声锁紧腕骨，力道之大几乎要嵌入皮肉！

　　“控制！”“控制！”短促有力的汇报声在通讯频道响起。

　　为首的ISD特勤队长，一个面容冷硬如岩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正是秦铮。他看都没看地上被制服的两条“死狗”，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惊魂未定的人群，最后精准地落在李划和张穆远身上。

　　“李董！张书记！是否受伤？”秦铮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身后的队员已迅速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严密的警戒圈，隔绝了所有混乱和视线。

　　李划站在原地，仿佛只是课间换了个位置。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地上扭曲呻吟的袭击者，又落在张穆远身上，平静无波：“我没事。张书记？”

　　张穆远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和颈侧残留的冰冷幻痛感，左手下意识地抚过被刀锋气流扫过的皮肤。他看向李划，银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复杂难言，有瞬间获救的余悸，有对李划那匪夷所思能力的惊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

　　“封锁场馆！所有实验中学相关人员，原地接受甄别！调取监控！通知SD全面介入！”秦铮对着耳麦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声音冰冷刺骨。他转向李划，微微躬身：“李董，涉事人员需要立即隔离审讯。实验中学的领队孙国华主任已在控制中。按程序，需您和张书记在场。”

　　李划的目光越过秦铮的肩膀，落在篮球馆入口处。那里，身材壮硕的孙国华被两名面无表情的SD特勤人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他脸上惯常的冷硬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正徒劳地试图解释什么。李划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去校长办公室。”

　　思瑞附属一中，校长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然而，室内空气却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代理校长周正和站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双手用力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在室内众人身上惶急地扫过。

　　办公室中央，两名袭击者被卸掉了兜帽，露出两张年轻却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一人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被临时用固定板固定，脸上毫无血色，身体因剧痛和惊惧而不停颤抖。另一人脸上带着擦伤和淤青，被两名ISD特勤如铁钳般牢牢控制着双臂，低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汗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孙国华被SD特勤“请”到了靠墙的沙发区，他壮硕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却像坐在针毡上。他几次想站起身，都被旁边特勤一个冰冷的眼神压了回去，只能徒劳地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不断瞟向周正和。

　　李划和张穆远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上。李划姿态放松，背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扶手，黑色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看不清眼神。张穆远坐得笔直，轮椅停在身侧，深灰色西装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着，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陈医生无声地立在张穆远轮椅后方，如同最忠实的影子。

　　秦铮站在两名袭击者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加密的平板，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经过处理的监控视频片段。画面清晰地显示，在篮球赛冲突爆发前约二十分钟，这两个穿着深蓝色运动服的学生，在体育馆一个偏僻的消防通道角落，从背包里取出匕首，反复比划着突刺的动作，并对着手机屏幕（显然在接收指示）点头。其中一个，正是被折断手臂的持刀者，赫然是上午在田径场恶意犯规、被张穆远出示黄牌警告的那个实验中学高个子队员！

　　“钱浩，汉东实验中学高二（3）班学生。”秦铮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目光锁定了断臂的男生，“钱卫东的亲侄子。”他转向另一个抖如筛糠的男生，“刘猛，同班。两人在实验中学内部‘格斗兴趣小组’表现活跃，多次参与校内外斗殴事件，有暴力倾向记录。手机通讯记录显示，比赛开始前半小时，两人接到一个加密号码的指令，内容为：‘制造混乱，趁乱解决轮椅上的裁判（目标照片已发送），完成后从东侧消防通道撤离，有接应。’”

　　“钱卫东？！”周正和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个因为失禁瘫倒在礼堂、如今早已身陷囹圄的名字，此刻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沙发上的孙国华猛地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秦主任！李董！周校长！这绝对是栽赃！两个学生年轻气盛，一时糊涂犯了错，我承认！是实验中学管理不到位，我检讨！但说他们受人指使蓄意杀人？还扯上钱卫东？这绝不可能！他们哪有这个胆子？哪有这个脑子？这视频……这视频肯定是伪造的！是有人要借机打压我们实验中学！”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恐慌：“李董！您看看！他们还只是孩子啊！冲动，不懂事！篮球场上情绪上头，可能……可能就是想吓唬一下裁判，绝对没有杀人的心思！钱浩他……他叔叔是犯了错，但祸不及家人啊！您不能因为钱卫东的问题，就……就迁怒于一个孩子，毁了他一辈子啊！这要是记了大过，档案上留下污点，他这辈子就完了！求您高抬贵手！我们实验中学愿意承担一切赔偿！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他的目光近乎哀求地投向李划，又看向周正和，希望这位代理校长能帮着说句话。

　　周正和嘴唇哆嗦着，看着孙国华近乎崩溃的表演，又看看地上两个不成人形的学生，再看看办公桌后神色莫测的李划和冷若冰霜的张穆远，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办公室内死寂一片，只有钱浩因疼痛和恐惧发出的压抑呻吟和刘猛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划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压下了孙国华的嘶喊和周正和的惶惑。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周正和办公桌上那台连接着基地安保主系统的终端。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输入一串复杂的权限指令。

　　巨大的落地窗瞬间暗化，办公室内光线变得柔和。正对着办公桌的那面墙壁亮了起来，变成一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分割出两个画面。

　　左边画面：正是秦铮刚才展示的体育馆消防通道监控录像——钱浩和刘猛取出匕首，比划动作，对着手机点头。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无比。

　　右边画面：同一时间段，思瑞附属一中旧校舍区域。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进早已废弃、布满灰尘的旧化学器材储藏室。他动作熟练地撬开一个布满锈迹的铁皮柜，从里面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约莫二十厘米长的条状物。他打开油布一角，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正是那把后来出现在篮球馆、被李划能力扭曲的匕首！然后他迅速将东西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工具包，快速离开了储藏室。画面切换，此人走出旧校舍区域，来到靠近体育馆的一条僻静小路上，将帆布包塞进了路旁一个半人高的景观树丛深处。数分钟后，穿着深蓝色运动服的钱浩出现在画面边缘，警惕地左右张望后，迅速从树丛中取走了那个帆布包。

　　画面再次切换，时间推进到篮球赛开始前十分钟。还是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这次出现在体育馆东侧消防通道外的绿化带阴影里。他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显然是在等待接应。

　　画面最后定格，一个清晰的放大头像框出现在屏幕中央——尽管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那熟悉的、带着惊惧和怨毒的眼神，那肥胖的轮廓……正是已被ISD带走、正在接受调查的钱卫东！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

　　“啊……”孙国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抽气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沙发上，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狡辩，在这冰冷而清晰的证据链面前，被碾得粉碎。

　　周正和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看向地上钱浩和刘猛的眼神，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厌恶。

　　李划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面无人色的孙国华，扫过瘫软在地的两个袭击者，最后落在代理校长周正和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份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孙主任，你刚才说，他们是‘孩子’，是‘一时糊涂’？”

　　他微微停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虚伪的掩饰。

　　“从私藏凶器，到接收指令，再到赛场恶意制造混乱，最后趁乱实施刺杀。目标明确，分工清晰，行动果决。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未遂。”

　　“规则之下，没有‘孩子’的特权，只有‘行为’的代价。”

　　“钱卫东，是他们的血亲，更是他们行动的策划者和指挥者。这不是迁怒，是罪责的必然牵连！”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地上那两张写满恐惧和绝望的年轻面孔，声音如同终审的判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依据《思瑞集团附属第一中学学生违纪处分条例》第七条、第十一款，及《思瑞集团内部安全管理条例》相关细则，现对汉东实验中学学生钱浩、刘猛处以记大过处分，处分决定书即刻生效，录入集团及学籍档案永久记录。同时，两人涉及严重刑事犯罪嫌疑，交由集团ISD及地方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带下去。”

　　最后三个字，是对秦铮说的。

　　秦铮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两名ISD特勤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在地、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钱浩和刘猛架了起来。合金手铐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无声打开，又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钱浩因剧痛和恐惧发出的最后一声呜咽。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孙国华瘫在沙发上，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周正和颓然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

　　李划没有再理会他们。他走到张穆远身边，目光在他颈侧那几乎看不见的、被刀锋气流掠过的地方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篮球赛中断了。后续赛事安排，你处理？”

　　张穆远抬起头，迎上李划的目光。银丝边眼镜后的眼底，翻涌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他微微颔首：“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力量感。

　　夕阳熔金，将巨大的西郊基地体育场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喧嚣的声浪并未因午后的刺杀风波而彻底平息，反而在后续赛事激烈的角逐中，焕发出一种更加蓬勃、更加坚韧的生命力。仿佛那场未遂的刺杀，反而淬炼了这场盛会的精神内核——规则守护下的竞争，弥足珍贵。

　　星尘火炬在渐暗的天幕下静静悬浮，流动的星尘核心散发出恒定而柔和的光芒，如同破碎之神麦卡恩永恒注视的眼睛。它不再是开幕式上神战的余烬，而是秩序、公正与牺牲精神的具象化灯塔，无声地照耀着下方沸腾的赛场。

　　张穆远坐在监督席上，面前悬浮着实时更新的运动会奖牌榜光屏。他刚协调完因篮球赛中断而调整的赛程，处理了几起关于计时器灵敏度的申诉，此刻正凝望着下方跑道上进行着的女子3000米决赛。运动员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每一次咬牙的坚持，都清晰地传递上来。他左胸的纪委徽章重新佩戴整齐，冰冷的金属棱角贴着衬衫布料，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轮椅滚轮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李划推着他的轮椅，沿着特设的无障碍通道，缓缓来到了星尘火炬正下方这片相对安静的平台。喧嚣声被稍稍推远，火炬柔和的光芒流淌在他们身上，将影子在脚下拉长、融合。

　　李划停下脚步，松开了轮椅扶手，走到张穆远身侧，与他并肩望向下方沐浴在暮光中的赛场。他依旧穿着那身蓝白校服，帆布包随意地搭在肩上，鼻梁上的黑色眼镜反射着星尘的光芒。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片刻，只有远处赛场的呐喊和风声掠过火炬的微鸣。

　　“下次，”张穆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目光依旧落在赛道上那个正全力冲刺最后一圈的女生身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别这样。”

　　他没说“别怎样”，但李划瞬间就懂了。指的是那不顾一切、瞬间移动的挡刀。

　　李划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张穆远左胸那枚银灰色的徽章上。纪委徽章在星尘光芒下，边缘闪烁着冷冽而坚定的微光。他抬起手，食指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徽章冰冷的金属表面，只是极其靠近地、悬空地拂过那锐利的边缘。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你在这里，”李划的声音同样很轻，像怕惊扰了火炬的光芒，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就是锚点。”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徽章上方，心脏位置对应的虚空。那里，是张穆远的存在本身，是他在这个庞大集团体系中的位置，是他所坚守的规则与责任的核心象征。对于能瞬间移动的李划而言，这枚徽章所代表的位置和意义，就是他在浩瀚空间中最精准、最不容置疑的坐标。

　　张穆远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银丝边眼镜后的目光，终于从赛道上收回，落在了李划的脸上。星尘的光芒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复杂的情绪——有惊魂未定的余波，有对那匪夷所思能力的深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托付、被锚定的沉甸甸的暖意，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坚定的责任。他没有说话，只是迎着李划的目光，极轻微、却无比笃定地点了一下头。

　　下方赛场，女子3000米决赛冲过终点线！巨大的电子屏瞬间刷新成绩。紧接着，本届运动会最终的团体总积分榜在中央大屏幕上轰然点亮！

　　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铺满屏幕顶端：

　　第一名：思瑞集团附属第一中学
　　第二名：京州市第一中学
　　第三名：思瑞集团附属第一中学（初中部）
　　……

　　欢呼声、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在暮色四合的巨大体育场内轰然爆发，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星尘火炬的光芒都震得摇曳起来。这喧嚣的浪潮，是青春热血的奔涌，是汗水浇灌的胜利，更是对那场风波之后、依旧岿然不动的规则秩序最响亮的礼赞。

　　星尘火炬静静悬浮，永恒不灭的秩序之光，无声地洒向这片喧嚣与荣光之地，也洒落在平台边缘那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身影上。一个代表着思瑞集团权力的巅峰与超越常理的守护，一个代表着规则铁腕的执行与不灭的信念。他们的影子在火炬下被拉得很长，紧紧相连，如同这座庞大秩序帝国最坚实、最沉默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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