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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病相怜
一转眼,春逝夏去,天气逐渐转凉了,那天上的明月也愈发圆润起来。
中秋佳节,皇宫内一片祥和的气息,昔日的黑云已然散去,不会再来,是该团圆团圆了。
傍晚,皇宫内开了中秋宴。
李承昀坐在主位,右侧坐着皇后魏媖,李昊乾和李仲允坐在下首第一位,其余官员按官位高低依次排了下去。
另一侧坐着女眷们。□□和白妤娩坐在一起,两人看起来聊得很是投缘,芳年二七的安康捂着嘴笑个不停。
刚开宴时,众人免不了纷纷向李承昀和魏媖敬酒,酒过几巡,被李承昀打住:“众爱卿不必再敬酒了,今日中秋佳节,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好好享受才是正经。今日朕与你们同乐,不醉不归!”
众人听了,都知趣地放下了酒杯。
很快,乐坊安排的舞女们纷纷入场,伴随着悠扬的音乐翩翩起舞。见此情景,昔日柳晚棠的舞姿不觉闯入了李承昀的脑海。
真是的,这种时候不该再想起她了,李承昀咬咬牙,甩掉了这个念头。
对于李仲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宫中这种大型的宴会,对什么事都很好奇,东瞧瞧西看看。
“小允。”李昊乾忽然轻唤。
“二哥?”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怕待会儿会有人为难你,那边很多人都和安氏旧党有过交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李昊乾在李仲允耳边低语。
“我知道,二哥。他们都只是表面上和平罢了。”
“确实啊,不过你不用担心,父皇和岳父在这儿,量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
“嗯。”
当舞女们退下去的时候,朝臣们喝得已经有几分醉了,说话都大起了舌头,言语间也少了许多顾忌。
“皇上,”司徒刘尉借着酒劲站了起来,“敢问皇上,前太子被废已久,不知皇上对这东宫的新主人有何打算啊?”
刘尉虽说之前一直跟安如海混,但也只是棵曲意逢迎的墙头草,对于这种人,李承昀并没有严惩,毕竟这种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个个深究,怕是会动摇了大唐的根基。
刘尉这话一出来,宴会上纷乱的人声刹那间消失不见。谁都知道昔日安氏一党是李承昀的逆鳞,轻意提他不得,而刘尉这么一问确实也问出了许多人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按理说,魏媖现在是皇后,李昊乾又是个极为优秀的皇子,并且是现在的嫡长子,东宫之位毫无疑问应该是属于李昊乾的。但大家也都清楚眼下李承昀有多珍视李仲允这个多年受冷遇的皇子,会不会情切之下直接让李仲允接盘呢?这谁也吃不准。
这下,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李昊乾与李仲允这儿,眼巴巴地等着李承昀如何说。
“刘司徒,太子的人选朕心中早就有数了,不劳你挂心。”李承昀的声音淡淡的,眼神却冰冰冷冷地望了刘尉一眼。
这一眼直接让刘尉醒了酒,他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跪在席间,诚惶诚恐地说:“臣酒后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李承昀没再看刘尉一眼。
“皇上。”魏朔南直起了身子。
“国丈有何话说?”李承昀微微笑了笑。
“皇上,储君之事事关我大唐未来的命运,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莫要因私情而葬送了国运。”这话说的如此直白,让在座的都替魏朔南捏了把冷汗。
上座的魏媖一惊,赶忙用眼神示意父亲不要多嘴,可魏朔南只当看不见。
那日皇宫平叛后,对于朝野的肃清,魏朔南帮了李承昀不少忙,后来魏媖又做了皇后,魏朔南一跃成为国丈。那些原本依附在安如海权势下的人转而来巴结魏朔南。
李承昀看在眼里,心里颇为不安,现在魏朔南几乎走着早年安如海走过的老路,在权势与奉承之下,是否还可以初心不改?李承昀心里没有答案。
“国丈放心,储君之事,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既如此,皇上为何不现在就说出来,也好让众臣安心。”
“国丈,”李承昀的声音冷了下来,“朕现在不说出来自有朕的道理。昔日李祇就是在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的奉承之言中渐渐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长。朕不想让下一个太子也落得了李祇般的下场。名利与权势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国丈,朕说得对吧。”
敲打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不想让下一个太子变成李祇,自然也不希望下一个太子的外祖变为安如海。
魏朔南心中勃然一惊,自知自己刚才太过冒犯龙威,慌忙低头认罪:“是臣考虑不周,以下犯上,有冒天威,请皇上治罪。”
对于魏朔南的反应,李承昀还是很满意的,也就给了魏朔南个台阶下,对方才的事一笑了之了。魏媖也暗自松了口气。
连着两人寻问太子之事都碰了壁,众人也都不敢问了。
“刚刚外祖也太没大没小了,父皇都生气了,以后可断不能如此了。”李昊乾不满地低语道,“这种事怎么能在这种场合说。”
“我看魏大人是太想让二哥早些入主东宫了,”李仲允没心没肺,“毕竟只差父皇的圣旨了,谁不知道二哥一定会成为储君呢?”说罢,李仲允讨好般地冲李昊乾笑了一下。
“小允,”李昊乾严肃地看向李仲允,“这种事情只要没有父皇的圣旨,私下妄议那都是重罪,以后不准胡说了。”
“哦。”李仲允被李昊乾突然的严厉吓了一跳,登时收敛了笑容,垂下了头,“我以后不乱说就是了。”
“别害怕,”李昊乾轻叹一气,“这种事情太容易惹事生非了,我怕把你卷进去。”
“怎么会?”李仲允有些不安,“难不成还能有人以为父皇会封我为太子?那岂不是太荒唐了。太子的位置一定是二哥的,也只能是二哥的。二哥,你可是说过要护我一辈子的,当了太子以后不许食言。”
李昊乾的目光极为柔和,他望着李仲允轻轻笑了笑:“小允,我会护你一辈子的,我答应过你绝不食言。但你记住,世人人心险恶,不皆若你这般,宫中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事都要做到走一步看十步,三思而后行,低调行事。不过,你也不能太过退让,该硬气的时候就硬气,该反击的时候就反击,狗眼看人低的人太多了。你要知道,你是皇子,将来你开了府,有了封号,便是当朝宰相见了你也要向你行礼,你不用怕他们。再不济,哥和父皇也在后边顶着你,为你撑腰。”
李仲允抬头望向李昊乾,目光炯炯:“多谢二哥教诲,我记住了。”
宴会散时时辰已经很晚了,李仲允刚走出大殿便瞧见正在等自己的余庆华。
见到李仲允,余庆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三爷。”
李仲允颇为无奈地看着余庆华:“你怎么还是这么多礼啊,你这样弄得我好像忘恩负义似的。”
余庆华平和地笑了笑:“这人多眼杂,不好。”
听余庆华如此说,李仲允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轻轻拽了拽余庆华的衣袖:“走吧,该回去了。”
回到阑雪殿后,李仲允坐在榻上没什么睡意。这时,余庆华走了过来想要帮李仲允把帷幔放下,却看见坐在榻上的李仲允。
“三爷不睡吗?”
“我不困。”李仲允摇了摇头,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余庆华,“今天是中秋,宫里给不少宫人们放了假,你怎么不回家看看?”
“属下没有家。”余庆华平静地说。
“啊……”李仲允怔住了,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没关系的,三爷,属下不介意。”余庆华淡淡地笑了笑。
“那你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李仲允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了。”
李仲允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反正我也睡不着,要不我陪你出去赏赏月?你……你愿意吗?”
余庆华闻言愣住了,内心生出一股暖意:“多谢三爷。”
李仲允披上了披风,与余庆华一起走到殿外,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中秋的夜空格外晴朗,天上那轮圆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赏月。”李仲允仰着头,轻声说。
“这也是属下第一次。”余庆华的嗓音很是温和。
李仲允侧过头看向余庆华想问却又不敢问。
余庆华垂下头,静静地呆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叙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属下原本是扬州人,生在乡下。我的父亲整日里不务正业,唯一的一点闲钱都拿去酗酒和赌博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我爹他脑子笨,每次赌博都被人骗得团团转,输了一笔又一笔。可偏偏,越输我爹越要赌,没钱了,就去借钱。但村里人都知道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个无底洞,所以没有人愿意借钱给我爹。没办法,我爹就去借了高利贷。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家欠的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可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钱还?爹天天被债主催债,心情不好,就更酗酒了。喝醉了就打我娘。我娘身子弱,娘家又没人,也只有挨打的份,每次我爹要耍酒疯的时候,我娘都让我躲出去,关上门不让我进来,我就只能在外面听着,什么忙也帮不上……那个时候我才五岁。后来,债主们等不了了,就闯进了我们家,他们跟爹要钱,爹给不出,他们就打我爹,一直打,直到我爹的血都流干了,气也断了,他们才住手。他们看到了我娘和我,就要把我们抓走去抵债。我,我从没见过母亲那个样子,她一直那么弱小,可那天她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人生生拖住三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让我跑,让我活下去……因为我们都知道被抓走抵债是什么下场,能落个全尸都是好结果了……”余庆华哽咽了,声音抖得厉害。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继续低声说下去:“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跑,一直跑,不敢停下,我得活下去,我得替我娘活下去。我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几天几夜进了扬州城,我很饿,很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我想吃饭,但我只能乞讨,可没有人理会我,有的人还对我拳打脚踢。我终于挺不住了,在一个楼前面晕过去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人弄进那个楼里面了。那是个青楼,那里面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极为陌生,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富丽堂皇的地方。那些女人把我弄进来,给我饭吃,给我水喝,尽管很破,但那个时候我就以为是天恩了。后来,我就在青楼里面打起了杂役。那些女人们都把我当下人使唤,平日里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但因为至少有口饭吃,我也就一直忍着。
这样过了三年,有一次她们的客人丢了东西,非赖是我偷的,我怎么辩解都没有用,他们谁都不信,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穷我的手脚就一定不干净,因为这件事我被打了个半死。这一次我是真的生气了,凭什么她们可以这样无底线地欺辱我?我受够了!趁着一次给她们出去买菜的机会,我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匕首逃了。我不知道去哪,就漫无目的地走。路上我遇见了一只疯狗,那狗追着我要咬我,我正好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就把一腔怒气泄在了那只狗身上。我……我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做似的,拔出匕首几下就解决了那只狗。偏生我杀狗的时候让当时给皇宫挑选暗卫的人瞧见了,他觉得我天赋难得就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成为保卫皇宫的暗卫。我当时才八岁,哪里懂得这些,只是想有个地方去,有口饭吃就好了,倘若不那么欺负我,那就更好了。于是我就和那个人走了,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里有许多与我年龄相仿的人。我们日日夜夜在那里训练,练习各种技能,培养暗卫的素质。我们被教育要效忠皇上,必要的时候要为保卫皇上皇宫而死,唯皇上马首是瞻。那里定期有考核,不合格的人都被淘汰离开了,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到了我十五岁的时候,我进宫了。刚开始我也不能做什么,只是给别人打下手。有一次,宫里的一位管事公公叫崔石的要我去给当时的皇后送两个极其珍贵的花瓶。可那日我生病了,手脚不稳,一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崔公公大怒,就直接让人在宫道上打我板子。那板子打得极重,外加我又生病了,很快我就撑不住了。就在我以为我要死在这儿的时候,皇上路过这儿出言救下了我……他询问了情况,然后说了一句我终身难忘的话:‘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犯错不是很正常吗?若是一旦犯了错就这般惩治,那太子恐怕早就被朕打死了。朕是做父亲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被这般对待,也不想看到别人的孩子被这般对待。’……之后,皇上还派太医为我诊病用药,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势必为效忠皇上至死。当我养好了病和伤后,皇上亲自找到我,问我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我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这个忙是什么想必三爷一定知道了。所以在不久后我就被分到了东宫。那一次,我看到前太子进了阑雪殿,我就知道该做什么了。当天晚上,是属下第一次看到三爷,三爷那么小,可怜巴巴地缩在那儿,浑身上下被前太子折磨得都是伤。属下当时就从三爷身上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影子,立时就起了同病相怜之意。所以,三爷,属下之前有一句话说的不准确,从属下见到三爷的第一面起就不只是奉命行事了。”余庆华讲完了,默默地垂下了头。
李仲允在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看着身旁的余庆华他内心心疼不已。
“余庆华。”他轻轻唤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双比他大得多的手,靠了过去,“别难过了,你没有家人,但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家人啊。以后中秋,我都陪你一起赏月。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我……我是皇子,我……我护着你。”李仲允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余庆华闻言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流下了两行泪,反握住李仲允的手,轻声说:“谢谢你,三爷。”
“别叫我三爷了,太生分了。”
“那属下该如何叫呢?”
“我字温柳,你……你可以叫我的字。”
余庆华沉默了片刻,然后:“谢谢你,温柳。”
李仲允抿嘴一笑:“这多好。好了,回屋吧,庆华哥哥。”
听着这亲近的称呼,余庆华的心脏猛然一跳,一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由着李仲允拉着他回到了殿内。
空中那轮明月的光芒愈发柔和,看着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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